林间小道上,一道貂皮身影一路飞奔而去,身后带起阵阵灰尘。
一头驴子迎面而来,传来阵阵醉人酒香。
司徒烈狂奔的身形当即便是刹住,转而奔向驴子。
只见驴子拖着的框里,一个老头怀中抱着酒坛,正兀自大睡。
“完了!完了!没了!没了!”司徒烈苦着脸,当即抢过酒坛来,仰起头,将剩下的几滴滴入口中,咂了咂嘴,只觉更加心痒难耐。气恼之余,直接是扔了酒坛,又一把号起老头的胡子,将之拽醒!
“喂,老小子!原来是你抢了我的酒?!小太爷今天不过晚起了那么一小会,你就敢下手!整个东城街,谁不知道那二十年的烈阳陈酿,乃是小太爷预定了的!你个老不死的,敢跟我抢?找死啊!”
“哎呦呦!哪来的混账小子!谁抢你的酒了!这酒,是人送我的!手撒开,快撒开!”
“不是你抢的,也是你喝得!快说,拿什么补偿小太爷?嗯?!”司徒烈说着手中又使劲登了登!
“哎呦,混账!混账!不能拽了!不能拽了!”老头子连声求饶。
司徒烈却是丝毫不予理会,眼睛掠过老头子身上,看到了一只白玉葫芦,即刻便是抢在手中。
“这是什么?”
“混账小子,快换给我!还给我!”老头子急忙来抢,司徒烈连退两步,随后拧开葫芦,一闻之下,竟是酒香。
酒香清冽,竟是不输烈阳酒!
“哈哈,老小子,你喝了我的酒,小太爷现在变用你这酒来赔偿。”说着也不顾老头子一通乱骂,便是直接倒了倒转葫芦。
酒水倾洒入口,含于口中,尚未咽下,司徒烈浓眉一皱,便是一口又喷了出去!
“哎呀,造孽呀,造孽呀!”老头子满面焦急,直欲大哭。
“喂,你这是什么烂酒,苦的要命,还当成宝贝?!还给你!”司徒烈连连啐了几口,又擦了擦舌头,一脸的嫌弃。
老头子收回了葫芦,晃了晃,又看了看,满脸的哭容,随之藏进了怀里,急急的催赶起驴子,一副逃债的模样。
“老头儿!给你酒的人在哪?”司徒烈喊道,竟是依旧不曾死心。
“他受了伤,应该不曾走远,自己去找吧,你个挨千刀的混账东西……”老头子骂骂咧咧的远去。
司徒烈听闻嘿嘿一笑,却是毫不在意,再次化作一溜烟,狂奔而去。
不多时,远远地便是看到了一个盘坐于树下的黑影。
陈浮生听到了靠近的脚步声,乌化的身体,悄然褪去。
司徒烈走得近了,很快便是闻到了一阵浓烈的酒气。只见那人一身黑衫,处处破口,边上随地扔着不下三十余把的飞刀,个个沾有血迹,一双眼睛正看过来,平静之中,似有笑意。
司徒烈原本欲要质问抢了他烈阳酒的事情,此是却忽然是愣了愣,皱了皱一对浓眉,几分奇怪的道:“咦,小子,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紫竹峰。”陈浮生此话一出,司徒烈即刻如遭雷击。
“是你?!”司徒烈惊疑道,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立刻又问:“你,你能听见了?”
陈浮生点点头。
“哈哈,有趣有趣!你在这做什么?”
陈浮生看向了别处,司徒烈见状,也看过去,随后便是见到了三个倒地的人。
“他们要杀我。”陈浮生道。
司徒烈几个阔步走过去,略微查看之下,随之大笑。
“哈哈,原来是这三个淫贼,上次闯进我家,想掠走我妹子,差点让我给抓了,只可惜当时天黑,还是让他们给跑了。”
说话间,便又回来。
“却邪剑我已经拿回家了,你的通缉两天前也已经解除了,嘿嘿,这三个蠢货,恐怕还不知道这件事,竟然是将性命白白断送。”
陈浮生盯着司徒烈,眼有异色。
“嘿,看你的样子,也是不知道吧?告诉你,是我帮的你。”司徒烈得意道。
“多谢。”陈浮生淡淡道了一句。
“不用,你替我杀了他们三个,也算帮了我一个忙,咱们互不相欠。”司徒烈大手一挥,道。
陈浮生饶有兴致的看着司徒烈。
他记得这个人的名字,三天前紫竹峰上,这个人曾对怂恿他出手的人毫不理会,之后更是在陈浮生耳聋之后,为之解围,那时候,陈浮生虽是没有听到,却能看得出来。
在他看来,这个司徒烈,与那位袁生师兄,乃是同一类人,为人皆是极为正派。
不知道陈浮生若是看到先前司徒烈对待柳河阳的一幕,又会作何感想?
陈浮生并没有继续多聊的意思,站起身来,欲要离开。
“你去哪?”司徒烈问道。
“西城,斗灵塔。”陈浮生头也不回的道。
“去那做什么?紫竹峰的人找了你几天了,你不会去看看?”
陈浮生的脚步忽然顿住,回过头,几分惊疑的道:
“你说,他们在找我?”
似是看出陈浮生的惊讶,司徒烈无奈的挠了挠头,跟了上来,道:“我猜你这三天除了逃命跟喝酒,肯定没干过别的吧?紫竹峰的人一直在找你,满大街都是他们贴出的告示,你没看见?”
陈浮生目光微微闪烁,道:“他们找我做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不是我们天都府的弟子吗?他们当然是要让你回去了?喂,我听说,你以前是个修炼废柴,真的假的?”司徒烈怀疑的望着陈浮生。
陈浮生没有回答,沉默许久,才又道:
“我打伤了那么多的同门,他们还愿意让我回去吗……”
“切,告诉你,小太爷我练功的时候,拿二十几个师兄弟来练手,打伤打残那是家常便饭,你才伤了几个废物,算个屁啊?”
司徒烈完全不以为意,言语间也是极为不屑的道,忽然,他意识到陈浮生一直在盯着他,目光几分呆滞,又几分炽热。
“你,你要干嘛?”司徒烈本能的向后挪了挪。
陈浮生丝毫没有生气,转过头,望向远处的山峰,那一刻,他忽然笑了笑,再次迈开了步子,却是变了先前的方向。
“喂,兄弟,你这又是去哪?”司徒烈道。
“紫竹峰。”平静的说出了几个字,陈浮生笑着,却是眼中含泪,看在司徒烈的眼中,不由都是觉得几分心酸。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一会你可要记得告诉神罗,是我把你找回来的,说不得他会送我两坛好酒,那样咱两的账就算清了……”
“什么账?”
“哎,我瞎掰的,不要在意,不要在意……”
……
这两人一道而行,一个模样清秀英俊,沉稳安静,另一个生得虎背熊腰,放荡不羁。
二人尚且不知,十年后的天伦帝国,将因为他们二人的存在,而称霸人族。
……
一个时辰后,二人来到了紫竹峰的流云阁之中。
“你怎么在这?”陈浮生问道,看着站在几人中间的岐无邪。
“我来找你。”岐无邪说着便是站了过来。
此时此刻,流云阁内,紫竹峰一脉十余之众,除了三天前不知去向的神音以外,其余尽皆在场。
钟无艳面带微笑,坐于堂首,一双眼上下打量着陈浮生,却久久不曾说话。
她不说话,也没有其他人开口。
新来的弟子们分站两边,尽皆是在怯怯私语。三天前发生在云来阁的事情,因为首座的吩咐,所有弟子都是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没有人看到过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后来打扫云来阁的时候,发现了四处燃烧的痕迹,崩碎的青石地板,还有院子里的一片血水……
三天来,那个传言中,以一人之力,独战三十余位天都府最为杰出的年轻一辈,重伤数人之后,还能够安然逃离的猛人,他的疯狂,传遍了天都府每一个角落!
传言,他不畏权贵,一拳便能轰得叶南天的孙子昏死过去;
传言,他以落天剑法,打败了青云峰袁生师兄的啸天剑诀;
传言,他是能够使用红色的灵力,修为已至地灵境的天才;
传言,他当时已然身负重伤,手脚俱废,只剩下一只手臂,却依旧使出强大的杀招,力挫众人;
传言,他有传说中的神兽为坐骑,随时护驾;
传言,他跟他们一样,乃是天都府的记名弟子,他们紫竹峰一脉的师兄……
而此刻,他,就站立在大堂之下,面对着所有人的注视与猜测,消瘦的身子,静静站立。
破烂的记名弟子衣衫,裤腿衣袖都是明显的短了一截,看起来几分滑稽,他却毫不在意,平静中,自有一股慑服众人的气势。
“小师弟。”莲花眼中早已溢出泪水,走过去,在众人注视之下,与陈浮生凝望了一刻,而后相拥在了一起。
“你回来了。”
陈浮生没有说话,他微微一笑,眼眶中,泪水却也是难以抑制的闪烁。
一旁,司徒烈看着两人,又看了看神罗,眼中闪过了莫名的笑意。
这小子该不会是想要当中勾搭师姐吧……
岐无邪在一旁好奇地看着,乌溜溜的一双大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莲花。”钟无艳忽然开口,声音柔和,面带微笑。
莲花似是才有所察觉,随后与陈浮生分开,兀自擦去了眼泪,这才转身回去,微微看了眼神罗,发现他神色没有异状,方才安心。
“师娘知道你们师姐师弟情深意重,来日方长,你们日后再续,今日,还须先还给浮生一个公道才是。”
钟无艳雍容的身子慢慢站起,走向陈浮生,又仔细观瞧了一番,连连点头。
“好孩子,神音这一次没有看错人。”
言毕,倏然跪下。
“师娘!”
众人皆惊,连忙要上前搀扶,此间却见钟无艳,慢慢伸出手去,制止了众人。
她望着显是有些惊诧的陈浮生,道:
“浮生,我们一脉对你的亏欠,实在太多。就连你这个师娘,都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弥补。神罗与神音,他们对你做过的事情,不能被轻易饶恕,而你,却是不计前嫌,暗中赠我火云丹,更曾救下神音一条性命。你如此以德报怨,宅心仁厚,便是我钟无艳有心偏袒自己的孩儿,却也不能因此失了那天下公道。只是,孩子有错,责任终究是在为人父母的身上,今日,我召集所有弟子来此,就是为了做个见证……”
钟无艳环视众人,微微一笑,忽然间,右手灵力爆出,随之划过左臂!
瞬间!血液飞溅!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便见一只手臂,已然落地!
“师娘!”
“娘!”
喊声乱成一片!
“都站着,不许过来!”钟无艳喝止道。
“我要你们看着,我要你们日后去告诉天下人,天都府紫竹峰一脉,虽然已经没有了往日风光,却还有尊严,还讲公道!”
此时此刻,众人还哪里能说得上一句话!便是神罗与莲花都是怔在了原地,兀自焦急却又毫无办法。
陈浮生震惊了,即刻跪了下来,却又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不住摇头。
“浮生,为师也好,为娘也罢,我都甘愿一力承担,今日我自断一臂,就先算作利息,眼下,我紫竹峰一脉日渐没落,还望你能暂且饶他二人,为我们一脉日后复苏,尽一份绵力,到得重归兴旺之时,那时节,他二人若还如从前那般,心肠歹毒,不消你说,我钟无艳便会亲自动手,将他二人斩杀于众,以谢天下。”
钟无艳语毕,身后神罗也是霍然跪了下来。
那一张曾经冰冷的脸,此刻竟是无尽的悔意,而后深深的埋了下去,叩了一首。
“浮生,对不住了!请你原谅。”
说完,起身,右掌之上竟也是忽现灵力,眼看是要步钟无艳的后尘,陈浮生大惊之下,连话都来不及出口,赶忙全力阻止!
八重淬体的灵力骤然闪现于左手,随之弹射而出,险险的挡住了神罗上划的掌力。
四下俱寂。
一众记名弟子,脑海中尽皆凌乱!若非亲眼看见,谁会料到这区区一个记名弟子,竟是会令得一脉首座,甚至是一代前辈,齐齐下跪,断臂谢罪?
他们实在无法想象,这个记名弟子究竟何德何能,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又做过些什么?
他们不知道,却并不妨碍他们对这位师兄,发自内心的敬仰与崇拜,个个盯着陈浮生的双眼,都是兴奋的闪闪发亮!
“师娘,堂主,请你们起来吧。”陈浮生迟迟的一句话,终于是打破了所有的寂静。
“好,好,你肯叫我师娘,便是愿意宽恕他二人,也愿意留下,是也不是?”钟无艳开怀的笑道。
那一刻,陈浮生望着钟无艳,看向神罗,又转向莲花,他的心里一瞬间似是闪过了无数念头,却又在下一刻一片空白。
“我,真的,能留下来吗?”
在众人的等待中,他却忽然问道,眼神中竟是如此的不安,似是患得患失。
“孩子,当然能,只要你愿意。”钟无艳柔声道。
陈浮生的眼泪一瞬间流了下来,下一刻,退后,叩首!
“弟子……愿意留下!”
……
中午时分,紫竹峰大摆筵席,迎接陈浮生的归来。
酒桌之上,众人一片欢腾气氛,众师弟纷纷难以自恃,来到陈浮生边上敬酒。
眼见如此,莲花本有些担心,直到看见陈浮生酒水连连下肚,却是依旧不曾有半分醉意的模样,方才是回想起来,先前拥抱陈浮生的时候,他的身上便已经是浓浓的酒气,显是先前已经喝了很多酒。莲花从不知道,她的这个小师弟,还有着千杯不醉的能耐,看着他喝的开心,便也是不去阻拦。最多不过大醉一场,她还像以前一样照顾他一次便是了。
酒桌上,最高兴的,莫过于司徒烈。有个把不自量力的弟子找他拼酒,直接是被他三两碗放倒在地。弄的最后,他只得自斟自饮,倒也是喝得不亦乐乎,不多时便已经是有了醉意。
岐无邪坐在莲花与神罗之间,自顾自的吃饭,显得极为乖巧懂事。就连那一向不苟言笑的神罗,与之偶尔的对视中,也是面有柔光。
钟无艳因为自断左臂,不便与众人齐欢,包扎好伤口之后,便是留在了流云阁休养,不曾前来。
莲花心里记挂着钟无艳,便是早早地离开了去,留下神罗陪着陈浮生。
待得酒过三循,菜过五味,众人都是歇了,陈浮生便是几分迟疑的望向神罗,道:“首座师兄,一直未曾见到神音师姐,她……”
话到一半,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闻言,神罗也是面有异色,一声叹息,道:“自前日我大婚之夜,她便是又出走了,至今未归。”
“她,师姐她可曾知晓,我便是那乌拉么……”
神罗点点头,道:“正因知晓了你的真实身份,她一时间难以接受,方才离去。”
言语间,也是叹息不已。
……让我做你的妻子吧……喜欢的人就一定能够在一起吗……
脑海里不由得回想起那个夜晚,那一个女子,她的每一句话,都是表明了她心中的凄苦,不比任何人少。
陈浮生若有所思,忽然站起,道:“首座师兄,我去将师姐找回来。”
言罢直接是出了门去,竟是不顾身后神罗的叫喊。
下山时,陈浮生与一位管事模样的人擦肩而过。
那人是青云峰派来的通报:
七神门会武,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