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兄!云某路上耽搁了一会儿,故而迟到了,恕罪!恕罪!”诗会之前自然有别的节目,宴会上姗姗来迟的云子珺拱手向主人致歉道。
“云贤弟客气了!请入座吧。”李悦从主席上站起来笑道。云子珺在早到的伯齐身边找了个位子坐下后,便看着李悦向众人劝酒。说话间,一群穿着艳丽的胡姬踩着小步子纷纷走进来,一旁的伶人随之开始弹琴吹笙鼓瑟,整个大厅立刻热闹非凡起来,胡姬跳起妖娆的舞蹈,和着乐声的节奏徜徉在各个文人士子之间,顿时调笑祝酒声不断,香气渐渐弥漫开来,一时间仿佛这高墙之内便是另一个世界,莺莺燕燕,唱词作和,正是所谓“隔座送钩春灯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诸位……”云子珺刚来不久,李悦站起来,弯腰朝正饮酒叙旧的众人行了一礼,道:“请听我一言!”
整个大厅立刻安静了下来,众人纷纷道大公子客气了,李悦笑道:“江州素来文风极盛,与江北之地殊为不同,也全是仰仗在座的青年才俊才能有今日之盛景。说来诸位已于在下极为熟悉了,不过今天可来了位稀客。想必众位也曾听闻过京都当年云二公子六岁便能歌诗的奇谈吧,今日这位云二公子亦然到了,诸位当为之浮一大白啊!”
许多人早已注意到坐在伯齐身边一直不怎么说话的生面孔,却没想到他便是那曾经十分有名的云二公子,心下大异,纷纷上前劝酒攀交情。只见一人却忽然举起酒樽笑道:“听说云家四年前便到了这安平郡,为何总不见云公子赴我等之会,先生可是瞧不起我江南士子?”
云子珺笑着起身问道:“这位客气了!称呼小弟子珺即可,不知如何称呼?”
那人撇了撇嘴笑道:“在下黄平,是郡守府的诸位公子的先生。”
云子珺向主人李悦笑道:“原来是李公子的先生,失礼了。”
说完,云子珺走出自己的位子,朝众人道:“自从四年前来至江州,云某一直未能与各位诗文作和,亦深以为憾事。在下听闻江州文事之兴盛,首推安平,安平之盛,便在白湖。郡公子雅容大量,颇有古名士之风,每每有诗文之会,云虽想来此,奈何胸中才尽,故而在家中颇为准备一番,方敢至此。今日当以诗会友,与诸位多多亲近才是!”
“这可不敢当了!”李悦笑道。
李悦一说完,许多宾客也随之纷纷道不敢当。
黄平在众人间年纪最长,下巴上飘着几根浅白胡子,眼睛很小,总是仿佛睡着了一般,骨骼清瘦,衣裳穿着总显得大了些,因此走起路来十分滑稽。黄平绕过劝酒的胡姬,走到云子珺身边看了云子珺一眼,不阴不阳地说道:“古人云寄情于诗,听闻云二公子的兄长曾北降敌虏,想必公子亦是有感于斯,不知可有惊世之作写就,也让我等见识见识?”
黄平此话一说完,整个大厅立刻比方才百倍的安静下来,连一旁舞蹈的胡姬都忽然停下了身姿,众人顾不上窃窃私语,目光一时间都集中在云子珺的身上。
李悦的神色变得无比怪异,仿佛看着陌生人一般看了黄平一眼,却见他一脸虚心求教的神态,又兼黄平是他父亲都极为敬重的人,也不好打断他的话,便闭上嘴看云子珺如何接话。
云子珺听了黄平的话也是一愣,只觉他倒像是有意考校自己,心里虽有些怒气,脸色亦是一变,嘴上却扯上一丝笑意,摇头道:“惊世之作倒是没有,不过前几年翻看古人一句诗有些感触而已。”
“不知是哪句诗?”黄平拈须笑问道。
云子珺退后两步,颔首冷笑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李悦面色有些难看,不想将场面闹僵,站出来举起酒杯强笑道:“此刻离诗会的时候还早,到时要各位各倾潘江陆海不要反倒落了后,各位尽可饮酒助兴,不要拘束了。云公子,先生有些话实在得罪了,还请勿见怪,李某在此自罚一杯如何?”
云子珺退后一步,道:“无妨。”
黄平听见李悦的话后便神色如常地退了回去,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原本几个欲上前劝解的人见主角已然下场,只好讪讪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尴尬地笑了两声。
伯齐在云子珺身后轻声对他道:“黄先生原本很和善,怎么今日这样说话?”
云子珺重新坐下来,朝伯齐问道:“你常来?”
“那是自然!”伯齐道,“这样的诗会平时一般每月便有一次,只是入冬来渐渐少了。”
云子珺看着场面又渐渐热闹起来,不再理会黄平,与身旁几人喝起酒品评大夏诗坛人物来。李悦无心喝酒,向旁人解释起身更衣,抬头示意黄平过来。黄平微笑地跟在李悦身后到了后厅坐下,还未等李悦开口黄平便笑问道:“公子可是要怪我?”
李悦苦笑道:“先生也是知道父亲的意思……”
黄平道:“此小事耳,我看云二公子并不太介怀。”
李悦摇头道:“先生如何知道?我看云二郎似有怨气,言语中颇多讥讽,先生如此行事还是有些不妥吧?”
黄平知道李悦的不满,却很满意他的态度,因此也不再言及其他,弯腰行了一礼解释道:“正所谓最好的隐藏并非藏而不漏,譬如三个犯了大罪的精明人隐藏于市井中,都乔装成街头小贩想要遮掩住自己的本性,犯人甲言行举止战战兢兢,一举一动都事先计算好,行为处事皆似圣人毫无差错,犯人乙故作狷狂,满目缺点,行为更是毫无顾忌,犯人丙则是刻意维持精明的样子,却让聪明人可以看出来此人不过是小聪明罢了不值一提,公子认为哪一种才是上策呢?”
李悦道:“犯人甲易让人怀疑但可滴水不漏,犯人乙让人觉得不易捉摸却容易露出破绽,犯人丙一旦瞒过别人,便让人以为已经将此人看透,实则最是危险。”
黄平叹了口气,道:“这犯人丙,说得就是云子珺这种人啊,公子莫要看轻了他。”
“我并没有看轻……”李悦辩解道。
黄平打断他的话:“公子当然还是瞧不起他,只是你不愿说出来罢了,不然公子怎么还认为他听完我的话后会心怀愤懑?云二郎会猜不到公子邀请他来的目的吗?”
李悦道:“这是我的疏忽!”
黄平点点头,道:“公子也该归席了,免得主人不在冷落了他们。”
大厅里此刻依旧热闹非凡,许多人注意到了李悦和黄平的举动,却只当没有看见,该喝酒的喝酒,该划拳的划拳。李悦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主位上,然后又挨个敬酒,到了云子珺处时特意停下身来又道了一歉,云子珺只说无妨,面有不悦。李悦微微一笑,不以为然地转过去向伯齐打了个招呼。
“诸位!”李悦大声笑道,“值此良辰美景之际,李某亦要拿出压箱底的东西了……”
“哦?”众人讶异,不知李悦什么意思。
李悦拍了拍手,侧门珠帘便应声轻轻卷起,从里袅袅婷婷走出了一个穿着艳丽,容貌清淡的少女来,一股异香顿时充满了整个大厅,虽然淡,却清晰可闻,惹得众人惊奇不已。少女画着极浅的妆容,怀中竖抱着一把五弦琵琶,慢步走到大厅中间遥遥向李悦施了一礼后,柔声道:“诸位公子,樊素一路南来,舟车劳顿,若有失宜之处还望见谅。”
李悦笑道:“这位乃是秦淮有名儿的歌姬樊素大家,在下有幸邀来为即将到安平郡巡视的李太守大宴上助兴,今日闻说府上有诗会,便自请来以歌助兴,这等心意大家莫要辜负了才是。”
仆从带上椅子让樊素坐下,樊素道:“请公子出个题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