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高阁卧观风与雪,人间偶见一书生。只恐江山低不就,借君残章写鸿文。
乌有历235年,大夏帝国立国第二百二十五年,夏帝公孙失在位的第三十三个年头,天下富足,仓廪充实,当然这都是上报皇帝的奏折上说的。百姓们休养生息,为下一个不知何时到来的乱世准备着足够的人口与财富。自幽云之北到与蛮荒接壤的岭南腹地,正是一片清平盛世,除了老皇帝时好时坏的病情让一些人担忧外,几乎没有什么称得上是坏的消息了。各个大城小城的酒馆茶肆里,总是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无业游民、穿着一身破旧长衫的落魄读书人和满口粗话提刀带剑的江湖闲人,而大街上比肩继踵走着匆忙的小贩、行人和或好或坏的马车驴车。应该说,这样的景致每天都在上演着,此外,士人门也大多高颂着皇帝陛下的圣明,而默契的忽略了这年多加的一成半的农赋,这意味着那些自耕农必须要交上全年所收获的粮食的一半,佃农则要上缴差不多三分之二,这也意味着,战争的阴云已经近了。
天下之大,大夏居中,北接蛮荒之地,是所谓东胡,西北则是夏帝国数百年的夙敌北秦帝国,西部穿过一片绵延千里的沙漠后,便可到达西域十六国中最东面,亦是夏朝属国的楼兰国,帝国疆域之南,是一大片瘴气蔓延的原始森林,里面星罗棋布地分布着无数个部族,而东面则是神秘莫测的大海。当今在位的是乌有历211年登基的德宗皇帝公孙失。
夏帝国沿袭先朝旧制,是以天下分十三州,自北而南,自西而东依次为:幽州、凉州、并州、冀州、东州、雍州、豫州、徐州、蜀州、巴州、江州、扬州、交州(地名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且说这江南地界,也是红尘中一等一的富贵之地。大江之南,扬州之西邻,是为江州,我们的故事便开始于江州安平郡治所白石城的一处酒肆里。
“先生要听曲子吗?”二楼单间儿临窗的一张桌子边上,一个穿着素布夹袄一手环抱着琵琶的年轻女孩儿俏生生地问道。
女孩儿面前坐着的是个长衫方巾打扮的读书人,正一面独酌,一面看着窗外。听见女孩儿的声音,转过头来问道:“你会什么?”
“有名儿的曲子都会。”女孩儿低了低头道。
读书人有些烦躁似的,微微皱着眉头,女孩儿注意到了,悄悄捏了捏自己的衣角。只是读书人不知为何听了姑娘有些张狂的话,倒也不生气,只是将自己心中的不愉快藏了起来,脸色温和地笑道:“便拣好听的唱吧!”
女孩儿也不多言,欠了欠身,道:“这是昔日云二郎填词的‘卖花郎’。”
说完,女孩儿便半倚在身旁的柱子上,做好架势后先调了调琵琶,试了几个音,然后弹起了卖花郎的曲子,口中和着曲子唱道:“卖花郎,卖花郎,夜尽笙歌五月长。五月长,昼起娥眉画金戈,无可识君一断肠。一断肠,西风半老卷幽帘,谁人折海棠,折取海棠秋千下,不见卖花郎……”
一曲唱罢,读书人只觉清宛动人,颇有些意思,又见这女孩儿不似曾见过,便放下酒樽道:“不错,不错。你应不是本地人吧?”
“奴家是扬州人氏。”
读书人笑了笑,从身上取出几十文钱给她,说道:“外地人也不容易,你再唱一个吧。”
正说着,却一眼瞥见窗外大街上行来一个熟人,因对她笑道:“给你填词的人来了。”
“云兄!云兄!”读书人朝窗外大声叫道。
这个兴奋地摇着手喊人的读书人将自己的身体倾斜出窗口,大街上熙攘的人群里忽然一个简单打扮的年轻人转过头,显然正在分辨声音的来源。很快头一仰,便看见楼上这读书人毫无风度地朝自己摇手,年轻人朝楼上笑了笑,喊了一句:“原来是伯齐老弟啊!”说着便一脸笑意走进酒肆上了楼来。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这位云先生倒不生分,径直在读书人的对面坐下。
伯齐摇了摇头,朝一旁侍立的的唱曲人儿笑说道:“这便是那位五岁写曲子的云子珺先生呢!”
“见过云先生。”女孩儿脸上露职业的笑容,道了个万福。
“那不过小时的游戏之作罢了,徒教人耻笑。”云子珺随意摆了摆手,看着那女孩儿笑问道,“你叫什么?可有姓名?”
“先生唤我燕子便是了。”云子珺听了这个名字,不由地多看了她两眼,只见相貌清丽,鬟上发髻梳得高高的,峨眉细长,画着小重山的妆,不过也甚是普通,只是看起来让人觉得舒服罢了。
“你且去吧。”伯齐见云子珺坐下了,示意这歌女离开,只不过伯齐今天似乎有些奇怪,让她离开时又格外赏了她一把折扇。
待那叫燕子的女孩儿盈盈离开了,云子珺却忽然变了脸色,看了眼门口后说道:“刚才街上见你时似乎有些心绪不宁,可是出了什么事?”
伯齐叹了口气,叫那边走过的小厮添了一副酒具,起身为云子珺斟上酒,说道:“云兄到江州已有四年了吧?”
云子珺想了想,道:“再过几日,就整四年了。说起来,还要多谢伯父当年的帮助筹划才能在此地立稳脚跟呢!”
“你知道我不是要说这个。”伯齐摆了摆手,皱眉道,“云兄于我亦师亦兄,你来江州时间说短也不短,觉得江州有何特别之处?”
云子珺稍一思索,便知他要说什么,因而随口敷衍道:“江州风景秀丽,人杰地灵……。”
“云兄!”伯齐打断云子珺的话,不悦道,“你又来敷衍我。”
云子珺默然不语。
“昨日我写了一篇文章。”伯齐说着从袖中抽出几张皱巴巴的纸来,随手递给云子珺。
云子珺接过一看,见名字是《江州论》,后面恢恢洒洒写得几大段文字。云子珺也不看下去,仰起头半眯着眼睛,手拿着文章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
“昨夜我把它交给了老师……”伯齐缓缓又说道。
“糊涂!”云子珺猛然睁开眼睛斥道,文章也随之丢在桌子上,打翻了桌上的酒杯,云子珺却浑然不顾,疾声问道:“你老师是否将它交还给了你父亲,再让你父亲申斥了你一顿?”
“你怎么知道?”伯齐的老师是朝廷派驻江州的采风使林若非,是伯家的故交,因而两年前收了伯齐作为其唯一的弟子。
“哼!若非如此,伯家只怕就要毁在你的手上!”听了伯齐的话,云子珺舒了一口气,躺在椅子上,用手揉了揉太阳穴。
“可是你睁开眼睛看看!”伯齐不服气地站起来大声道,“江州是大夏的江州,还是他李子兴的江州?”
“李子兴?他是名正言顺的江州太守,而你只是个不懂事的傻瓜。”
伯齐哼了一声,坐下道:“云大哥!三年前你曾经教导过我,大丈夫处世当秉承圣人教诲,以天下为己任。那李子兴原本就出自江州世家,自任江州太守以来屡屡架空朝廷官员而任用私人,凡是下派赋税皆以朝廷的名义,以至百姓不堪重负,再用自己的名义收买人心,长此以往,庶人便只知道李子兴之善,朝廷之恶。而今我大夏天下权柄三分,一分在陛下手中,一分在陛下亲宦手中,一分便在边镇军阀手中,只不过陛下驭人之术极高,亲宦各有分权,虽然非长久之计,但可得一时安稳,各地藩镇矛盾极多,互相制衡,谁也不愿先挑起内乱,也算是平静。眼下他们都需要一个引子,一个能打破这个环境的人存在,而这个人,便是坐拥江州的李子兴!”
云子珺轻轻叹了口气:“你以为李子兴是个怎样的人?”
伯齐摇头道:“此人只可乱天下而不可安天下。”
“但你做错了两件事。”云子珺没有继续谈论这件事情,转口道,“其一,有些事既然知道就不该写出来;其二,既然写出来就不能交给一个不知底细的人……”
“可林先生是我的老师。”伯齐反驳道。
“你也别忘了,他不仅做了你两年的老师,也做了十年的江州巡风使。你不会认为一个能在江州做十年巡风使的人还是朝廷的人吧?”云子珺淡淡说道。
伯齐听后不悦道:“你不要污蔑老师。”
“你自己心里清楚,虽然我不清楚林先生和你家的关系,不过。”云子珺皱了皱眉头,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他到是对你家很关照啊。”
“什么意思?”
“想必伯父已带着你的文章去了郡守府了吧?”云子珺避开他的提问,转过头问道。
“你怎么知道?”伯齐惊讶道。
“你不要小看了李子兴的耳目,林先生为避嫌定然会将此事告知李子兴!伯父不过要你的文章来彰示清白。”云风随口说道,“不过没什么用处罢了。除非你的老师肯帮忙了。”
“罢了!罢了!”伯齐拍着桌子说道。
“既然文稿已经回到你的手中,想必已无事了吧?”
伯齐点了点头,看了眼窗外,因又笑道:“原本只想来听了小曲儿解闷的,不料来了你家的安平居酒楼,又恰逢你路过,也算是巧了。”
说完,伯齐又自饮了一杯酒。
云子珺知道他不想说下去,也不再勉强,又说了几句闲话,便起身告辞。
这单间也非全部围起来,只用两块雕花木板隔开了两边,透过珠帘便可看见端酒上菜的小厮来来往往,云子珺唤过一小厮,道:“告诉管事的,这帐便记在我身上,月末一起结吧!”
“小的不敢,少东家的帐目哪是我们能记的!”小厮一副机灵像,忙接着说道。
云子珺却不领情,摇了摇头,道:“这不是规矩,你叫什么名字?是新来的?”
小厮一听便知道说错了话,立马缩起身子弯了腰,颤着声道:“小的叫张成,是……是昨日进的安平居。”
云子珺知道他是新来的,因有别人在,也不多问,只道:“你把我的话告诉管事的便是了。”
张成不明白缘故,只得悻悻然退了出来。管事的一般都待在二楼的柜台那边,张成直奔那儿去,管事听说了他的事,却先不由分说打了他一下,骂道:“你这小崽子,这般没有规矩。”
张成不服道:“叔,少东家难道不愿自己手里多些银钱么?”
管事怒道:“你懂什么!你也不看看这江南十六家安平居是谁操持起来的,这些规矩都是谁立起来的?这可都是少东家的手笔,早忘了告诉你!”
张成讪讪地笑道:“您老又不早说。”
管事横了他一眼。
张成又要说话,却听见那头一个单间儿的客人大声叫加一副酒具,便说了句:“我去吧!”便一溜烟儿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