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墙之隔的地方就能隐约听到宫人说笑的声音,乔苍梧却不慌不忙行了礼,在这假山上凉亭中与淮阴王对坐。
两人互相打量一番。
乔苍梧生得谈不上精致,只是五官柔和,整个人端的清爽,最不显年纪,他今年二十出头,与齐仲暄几年前见过的样子竟没什么分别。
不过在乔苍梧看来,齐仲暄的样子却是变了很多。
这也难怪,齐仲暄今年虚十六岁,身条完全抽上去了,五官也渐渐像成人一般老成起来。可他第一次见到齐仲暄的时候,齐仲暄还是个才十岁出头的孩子。
但这个孩子,当然和小民百姓只知三三两两打闹的孩子不一样。
乔苍梧还记得自家那时候与隔壁邻居在宅基上有些争执,因乔家败落窘迫,又是老的老,弱的弱,明明自家有道理,也争不过凶悍的邻居。
他就是那时候被齐仲暄的人挑上了。没过两天,邻居家的一家之主突然就暴毙了,只听说死状可怖,匆忙办了后事。
在见到齐仲暄之前,乔苍梧还猜测能毫不犹豫取人性命的,十有八/九是个心狠手辣的阴鸷成年人。所以当他被带到齐仲暄面前时,他不禁呆了——他的主公,竟然是一个如仙童般可爱,还梳着垂髫的小孩子。
齐仲暄那时候说话声音还是童声,如女孩一般清脆。可听了他的话,乔苍梧却一丁点也笑不出来。
“你要为我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个耳目神罢了。我仍要回昆仑,京中没人帮我打探消息可不方便,”齐仲暄笑得自然,“我为你打点打点,你准备应选进宫吧。”
乔苍梧是聪明人,知道自己既然能见到“主公”的真面目了,这个主公又是这种阴狠做派,他这时候只要稍露一丝犹豫,说不定下场就如那个邻居一样。
他恭顺地答应了,又问:“只是不知道主公要我打探什么消息?”
齐仲暄高兴地拍起手来,仿佛仍未脱稚气:“总算带来个好的了!之前两个蠢货一看我是个孩童,脑子就转不过弯了!”他甩了一下放在案上的鱼肠剑。
还未干透的鲜血被他甩出一道整齐漂亮的细粒,洒在乔苍梧的面前。乔苍梧已经无须问那两个人的生死。
齐仲暄不会因为乔苍梧答应得干脆就放下心来,控制乔家人才是最安全的手段。当然,他也不会只安排一个乔苍梧,总要尽力多安排几个才更有用。
乔苍梧知道的齐仲暄还安排了两人,和他一同进了宫。只不过这两人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惶惶不可终日,竟然进宫不久就病死了。另一个确实出众,很得了天章一阵宠幸,可惜太出众了,等天章接了孟清极入宫,孟清极第一个看不顺眼的就是这个出头鸟。出头鸟失宠之后,只能冷宫度日,日日怨怼。乔苍梧怕他坏事,在孟清极身边嘀咕了两句,也顺便向孟清极表个忠心。很快出头鸟也消失了。
齐仲暄与乔苍梧多年后再见,两人都有些感慨。
“没想到,能坚持到最后助我的,竟然是你。”齐仲暄这几年下来,成熟收敛了些,不像幼时那样冷酷了,表面上竟然对乔苍梧十分和气。
乔苍梧却清楚,这只是自己还有用的缘故。
齐仲暄恐怕是真没料到他是活得最久的那个。因为其他两人都是懂些术的,甚至得过齐仲暄指点一二。乔苍梧因为一点基础都无,齐仲暄想指点都没办法下手。
可是懂术有什么用呢……人始终是靠头脑活的。
两人只是感叹两句,立刻就转入正事。即便隔了这么多年,乔苍梧还是对齐仲暄服服帖帖,他的家人还都捏在齐仲暄手里。
“殿下需留心些皇后。他并非一般人,一来就搬走了宸君的宝屏,后来又撞见了蛇瑞,虽不知道是不是他运气,总之这半年看下来,不像个简单的。”乔苍梧时时就在心里过一遍,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齐仲暄听了只道:“这些我都知道。没有了吗?”
乔苍梧道:“孟宸君给我吃过一次药,大约是催孕用的。”
齐仲暄沉吟了一下,要是乔苍梧能怀上,对自己来说,不是坏事,不过……
“看来你很得宸君的信任嘛。”
乔苍梧连忙表了两句忠心,又道:“可惜我未能怀上,宸君很不满意。我觉得蹊跷的就是,他对那药似乎十分珍惜,既得了药,没理由自己不先试一试……”
齐仲暄已经明白乔苍梧的意思了,他微笑道:“你的想法,实是重大,切不可宣之于口。”
若天章真的不孕,那就是动摇国本的大事。更便于他行事了。
两人说完要紧事,就分别从亭子上下去了。乔苍梧仍是风轻云淡处变不惊的模样。
隔日,他就知道自家又得了一大笔钱财,定然是齐仲暄赏的。
齐仲暄学过卜算。不过各门各派中因算法不同,所示现的结果也大不相同。齐仲暄得了乔苍梧的消息,回去就亲自算了天章的命数,他闭门谢客,斋戒三日,沐浴熏香,然后静心算了三日。
算出来的结果,却是天章是有子承嗣的,不仅并非绝嗣,甚至还有不只一个子嗣。
齐仲暄耗了三天心神,就算出来这个结果,他心神一乱,一口血就呕在了密密麻麻的算阵上。
“也罢,”他想,“就算有也可以叫他都没了。难道我就因此会收手么。”
只是他这边一算天章命数,那边李摩空的心头就意动神知。
天章乃是帝星,岂是平常人可算的?因此一被窥算,李摩空这样的大法,立刻就感应到了。好在那人现在只是在算,并未有其他行动。李摩空一面仰天观星,一面抚着狮子头,喃喃道:“何苦……”
天章听说齐仲暄病了,忙命苏檀出宫,送了东西,又召来寿安王询问。寿安王道:“也不知是怎么了,自从上巳节后就不太有精神。许是犯了春困,看上去有些乏力。”
天章叮嘱几句,又道:“他身边可有仔细的人?”
寿安王立刻道:“我正欲与陛下说此事,仲暄既然父母都已不在,以后婚姻大事,自然是由陛下做主。他眼看着年纪也不小了,不妨早些准备,细细考察定下人选,等过两年就可成婚,免得到时手忙脚乱,阴错阳差。”
天章面上一热,他自己便是一拖再拖,拖得手忙脚乱,更别提这其中阴错阳差的一团,忙道:“这是当然。”
当天天章去了两仪宫,就向傅冉说了这件事情,道:“你可有知道的品行端正,容貌风流的闺秀?”
傅冉只推说不知,道:“皇室中规矩大得很,若不能像我这般心宽,十之八/九得都过不舒畅。再者淮阴王看起来就十分气傲,俗人恐怕难入他的眼。我不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天章就道:“他只是少年心气罢了,再者他幼年失怙,独自在外闯荡,傲气些又有何不可?”
傅冉就不再说。天章又感慨两句,他当年登基时,齐仲暄不过是个孩童,如今都要准备成婚了。
为淮阴王相看的事,天章只是稍透了些口风。宫中很快都知道了。孟清极听了,却是眼神一亮——从来联姻都是结盟的上佳手段,不由在心中动起了心思。
三月末,宗室中出了一件喜事。
天章二哥的儿子齐修豫,是天章现在年纪最长的侄子,今年刚满二十岁,三月二十八的时候,他的妻子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这边男婴刚落地,齐修豫就派人进宫报了喜。因这不仅是齐修豫的长子,也是这一辈分的第一个孩子。
天章听了喜报,自然是立刻宣赏。众人面前,仍是做出十分欢喜的样子。
只是到了两仪宫,与傅冉一同在床上躺下时,才沉沉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