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帝闻听皇后所言,心中微动,他没有立刻回答皇后的话。
他此时因为皇后的话,想起了前朝之事。
前朝历代皇帝不管是否立储,在新帝登基时,皇族中叔叔辈的王爷都是留在都城中的。这样一来,就留下了很大的隐患。
新帝年轻,资历和年纪都比不过皇叔们,皇叔中若是有人对皇位起了心思,那自然是回结党营私谋朝篡位的了。这样一来,就会引发动乱,使得朝局不稳,甚至是天下大乱。
前朝中,有两三代皇帝都因为这个事情弄的丢了性命,而且还乱了十几年,后来人花了许多年才将国力恢复一些,但因为这三次的动乱,终究是伤了前朝元气,所以前朝立国一百年后,就国力衰微,渐渐从鼎盛走向衰败了。
最终,就被他拿下了,建立了大秦。所以说,对于前朝衰败的原因,太初帝是比任何人都要看得清楚的。
既然他要让时彦来承继这个皇位,又打定了主意要在时彦登基之前,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为时彦扫清将来的障碍,那么前朝的这个问题,他就是必须要考虑和解决的。
毕竟时彦年幼,就算有申家的人辅佐,仍然是会有被人篡位的可能的。
他的那几个皇子,虽说个个都没有参与朝政,个个都是闲散家中做个富贵王爷,可难保他们在自己去后不动什么心思啊。如果一旦动了想要篡位的心思,他们跟朝臣勾结起来,时彦肯定是顶不住的,到时候朝局只怕都要乱了。
太初帝微微敛眉,心想,照这么说的话,他的这几个儿子就不能留在金陵城中了,得把人都弄到外头去,这样才能解除对时彦和朝廷的威胁。
不过,弄到外头去的话,这人就不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了,那就更要好好监管了,否则的话,只怕还不如留在金陵城中了。
太初帝觉得,还是要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才能解决这个问题啊。
想到这里,太初帝望着皇后道:“小七他们几个王爷,朕自有安排。他们自有他们的去处,皇后不必担心什么的。朕既然选定了时彦为承继人,自然是会替他考虑周全的。”
皇后见自己的问话什么也探听不出来,心里多少还有些不是滋味,但又听太初帝说他会替时彦考虑周全的,心里又放心下来,只要太初帝替时彦考虑周全了,那就足够了。因为时彦好了,她和太子妃自然就会好的。至于太初帝的那几个皇子,也就无需她担心什么了。
想到这里,皇后便道:“既然是这样,那就听凭皇上安排。”
顿了顿,皇后又问道,“皇上今夜是打算歇在臣妾这里,还是歇在后宫哪位妹妹哪里呢?”
太初帝这些时日很忙,基本上是不怎么进后宫的,来了也只是去宝贵妃那里坐一坐,陪着宝贵妃用用晚膳,或者到皇后宫中来和皇后说说话,再在皇后这里用晚膳,其他的宫中,太初帝几乎是不怎么去的。
若是留宿,也只会留宿在宝贵妃的凝华宫或者是皇后宫中。再不然,就是把宝贵妃召到奉天殿去陪他。
太初帝淡声道:“朕看你为太子的事情劳心伤神,你自个儿的身子也不好,朕就不在你这儿留宿了,省得扰了你的清静。朕等会儿就回奉天殿去的。”
皇后抿唇道:“皇上可知道,葭儿前些日子病了,这些时日她一直都不大好。司药房的女官去看过好多回了,也不见好,臣妾去瞧过她,人都瘦了许多,葭儿看见臣妾去,拉着臣妾的手跟臣妾说了好多话。”
葭儿是赵贵妃的闺名,皇后与皇上单独说话,为显亲热,说起赵贵妃时,都是如此称呼的。
“皇上,葭儿教女无方,以至于九公主犯下这样的大错,葭儿她自己已经是知道错了。她这病,一半是因为风寒所致,但另一半却是因为思念皇上。臣妾也知道皇上朝政繁忙,但葭儿就这么一直病着也不是个办法啊,皇上若是有空,就去葭儿宫中略坐坐吧,她这样一直思念皇上,也不是办法啊。”
太初帝淡淡看了皇后一眼,眸底隐有审视之意,但看皇后言辞诚恳,神情恳切,倒不像是故意说这些话的,而且,他熟知皇后的性情,皇后跟太子一样,都是不怎么撒谎的人,所以皇后说赵贵妃思念他,太初帝还是信了几分的。
太初帝顿了顿,便淡声道:“朕知道了,回头得空了,朕会去悦灵宫看她的。”
他因为九公主之事迁怒赵贵妃,已有许久不曾去悦灵宫看过赵贵妃了,如今听说赵贵妃病了,心里倒也有几分怜惜之意。想着冷落了赵贵妃这么久,赵贵妃应当也已反思过了,自己倒也是时候过去看看她了。
再说为了皇后安心,这赵贵妃也是不能冷落太久的。
想起赵贵妃,太初帝又想起九公主来,面色虽沉了下来,但语气里还是带了几分关怀:“朕听说,你也派了人去护国寺照应小九。朕不耐烦听她的消息,就从没有问过。如今既然你关注着,那你与朕说说罢,那个不争气的东西现在怎么样了?”
皇后温婉答道:“皇上放心,小九现在已经比从前好了许多了,她的性子已有所收敛,护国寺的主持说,每日早课,小九都会去旁听呢,想来不久的将来,咱们的小九一定能够脱胎换骨,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了。”
太初帝淡淡一笑:“若她真是改了,倒也不错。”
“前日兵部有传文回来,派去剿灭七炎宫的队伍已经找到了七炎宫的老巢,再加上当地驻军的帮忙,不日就可将七炎宫一网打尽全部剿灭,这样一来,也算是解了朕的一个心病了。”
“那就好,”皇后道,“七炎宫原本为祸江湖,后来又为祸朝廷,留着也是个祸害,倒是剿灭干净了才好呢。”
*
太子没能改变太初帝的想法,为此他觉得很挫败,而且对秦非邺也觉得蛮愧疚的。
“小七啊,父皇是铁了心要立时彦为储,孤是怎么说都没用!哎,没能替你争到储君之位,真的对不住你啊!”
太子连连叹息,将自己之前与太初帝对话的种种细节都一一说给秦非邺听。
秦非邺见太子和太初帝之间没有闹成他之前所想的那样,太子虽然依旧病重,却没有因此而跟太初帝起冲突,太初帝也没有因此疑心什么,有这样的结果,已让秦非邺很是欣喜了,再加上他原本在意的就不是这件事的结果,所以心中对此也并没有什么波澜。
“大哥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大哥也不必跟我说这样的话。咱们兄弟这么久了,大哥的心意我全知道,我的心意大哥自然也是全知道的。这件事情,大哥也就不要为我再费神了,父皇既然定了主意,那就定了吧,大哥只管好好休养,如今这个时候,还是大哥的身子最为重要啊!”
其实就算太初帝定了主意也无妨,这件事的处理方法也很简单,就像是小丫头当初说的那样,既然得不到,那就抢好了。何况,在很早的时候,他不就已经是这样想的了么?
太子闻言,沉默片刻,才叹道:“你说得对,孤的心意你知道,而你的心意,孤自然也是懂得的。”
太子认认真真的看着秦非邺道,“小七啊,从你开始帮助孤在私底下处理政事的时候,孤就知道,你治国理事的能力在孤之上,甚至比老二他们都强!在父皇的这几个皇子中,你治国理事的能力应当是最好的!孤这些年就在想,孤若是登基为帝了,定要你辅佐孤之左右,帮孤一起治国理政,管理我们大秦!”
“可惜啊,天不遂人愿,孤的身体不好,这个病恹恹的身体恐怕是撑不到登基为帝的时候了,等孤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孤就在想,如果孤不在了,父皇若能让你承继帝位,这自然是皆大欢喜的好事了。可父皇若是要旁人为帝,让你去尽心辅佐那人,想必你也是不会愿意的。而且,父皇也不会愿意。因此孤就想着,等父皇也去后,不论何人承继帝位,你将这皇位抢过来便是了,只要你能好好治理大秦,这其实都算不得什么。因为孤始终觉得,只有小七你最有资格也最有能力来治理大秦,做这个天下的主人!”
“小七,孤跟你说这些,你能明白孤的意思吗?”
太子没有等秦非邺的回答,而是定定的看着秦非邺又道,“孤的意思是说,就算将来时彦成了皇太孙,在父皇去后登基为帝了,孤还是看重你的。孤现在就把孤的心思告诉你,如果你想做这个皇帝,不要顾虑孤,也不要顾虑时彦是孤的儿子,你只管做你的准备,做你的努力,你可以从时彦手里把这个皇位抢过去。孤不会怪你的。知道吗?因为孤知道,时彦根本做不好这个皇帝,只有你才能做得好这个皇帝。”
“孤对你寄予厚望,但是孤唯一的,只对你有一点要求,就是如果你真的从时彦手中抢到了这个皇位。希望你能妥善安置时彦和他的家眷,还有孤的太子妃,还有母后她们,在不影响你统治的前提下,希望你能保全他们的性命,可以么?”
望着太子恳切的眼神,秦非邺心口发堵,却重重点头:“我答应大哥,大哥放心吧。我绝不会伤害时彦性命的。还有皇后娘娘,还有太子妃嫂嫂。她们也是我的亲人。皇家之中虽然情分淡薄,可大家都是一家人,而是,大哥待我很好,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嫂嫂自不必说的。皇位争斗我也会尽量避免的,若是时彦能做个好皇帝,我不会抢了他的皇位的。如他愿意听我的,我也愿意像曾经辅佐大哥那样去尽心辅佐他。”
秦非邺的话让太子很满意,他叹息一声,望着秦非邺眼底含泪道:“小七啊,谢谢你啊……”
太子将所有的话说完,已再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情了。此时已是他的弥留之际,他自知将不久于人世,说再多的话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他已经是将要离世的人了,管不了什么,更改变不了什么。
剩下的事情,都是他们活着的人的事情了啊……
太子已没有力气抬手,眼角流落下来的泪水也不曾拭去,他默默的望着秦非邺道:“小七啊,你去叫太子妃和时彦进来吧,孤最后看他们一眼,再跟他们说说话……”
秦非邺强忍着不让自己眼底的热意涌出,他点了点头:“好,我替大哥去叫太子妃嫂嫂和时彦进来。”
太子今天白天时就已经很不好了,太初帝和皇后都来看过,东宫典药房的御医也都在东宫外候着,不用领头的罗御医说什么,所有人也都心知肚明了,太子今夜只怕是过不去了。
太子妃和秦时彦就在殿外等着,秦非邺出来说了太子的话,两个人都含泪冲了进去。
不一会儿,里间就传出了太子妃撕心裂肺的哭喊,期间还夹杂着秦时彦的哭喊,紧接着,哭喊就成了恸哭,然后,东宫就整个笼罩在一片悲声之中了。
秦非邺没有进去,在外头看着东宫举孝,他的心里空落落的,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失去了一样。
萧正默默走到秦非邺跟前,将手中托盘奉上:“主子,该换孝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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