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脖子上挂着一串银链子,走起来会有丁零的悦耳声,尤其是在这样的碎雨中,有种晃晃悠悠的滋味。
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丫头背着四方长短的妆匣子跟在后头,一手摇晃着红红绿绿的糖串,一手冲着浓妆的女人招手。
“棠姑娘……车来了!”
她稚嫩的嗓音在这边听得也是十分清楚。
马牵着一架挂着红绸的小车,在女人的身边停稳,女人拍了拍小丫头的脸蛋,被扶上车坐好。
“她要去什么地方?”
明茉半只脚已经跟了出去,屋檐的边角突然灌下一连串水珠,她被吓得缩回了头,马车在这时加快了速度。
“你待在这里,别乱跑!”
劼崖随意交代了一句,立即转头飞快地追了上去。
都驿街一时间奔跑着十几辆这样的马车,绕过逆行的人流,避开熙攘的街区,一路碾压着湿漉漉的石板,最后停在了一个叫下折湾的地方。
一架高大的水车正悄无声息地转动着,轮轴比一般常见的宽上了一倍,每一扇轮叶间也足够一辆马车经过。
看来劼崖是到的最晚的人之一。
水车后边是厄支河流平缓的地区,马车在河岸边停下,从这里开始,需要踩踏着立在河面的圆木桩子,才能一步步地到达水域中央的庭院。
此时桥桩的三分之一处,已经站了一个男人,看身形十分的高。
他独自提着一盏摇曳的红灯,不慌不忙地滞留在原地。
身侧的流水被雨滴击打出大小不一的圆圈,这个人的背影倒是十分自在,却朦胧得看不真切。
叫做棠姑娘的女人已经下了马车,从梳辫子的丫头手中接过灯盏,然后提起一侧的裙角,向着庭院的方向走去。
劼崖只能待在水车的阴暗角,看见女人很快追上了那个男人,对着他恭敬地行礼。
男人转回了半张脸,劼崖猜的果真没有错,是不久前的夜晚,突然出现在目兹的那个人。
“棠姑娘果然还是一样的美……”
傲赴此时已经是半醉半醒的状态。
女人被他逗得咯咯一笑,又甩了袖子佯装做生气的样子:“您这张嘴呀,怕是没有姑娘能治得了……”
“那要不你来试试?”
他调笑着抬手捏住了棠姑娘的发丝。
两个人随即靠近了头,女人用手指按住他的唇角,轻轻地说道:“东边安置点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人,从自个儿的身体里抽出了一把刀。”
“什么来历?”
“还不知道,应该是近几日才出现的。”
“多留心……”
“是!”
“准备得怎么样了?”
棠姑娘微微挑了自己的眉毛。
“今晚好好表现……”
她依言退了半步,垂着头让傲赴先走。
远处庭院边上的小肆极其长眼地拉开了身侧的门,轻软的丝竹,夹杂着几声喧笑传回了河岸。
傲赴在门边抖落了肩上的外袍,零星的水滴甩上了半空,小肆赶紧弯腰下去捡了起来,嬉笑着把人迎了进去。
棠姑娘一直规矩地站在原地,这才继续动了身,等款款走到庭院跟前,妆匣子也送了过来。
她耐心地坐在了廊下,细细整理自己被雨水****的脸。
远处的劼崖自然什么也没能听到,只能看着这两人交头接耳地说完了话,又等棠姑娘梳妆完毕,此时河岸边伺候的人都已尽数退下了。
天空中滚过一声沉闷的雷鸣,雨势渐渐上涨,他正踏上了河面的圆木桩子,庭院的喧闹却被渐渐盖了下去。
仿佛是转瞬的时间,劼崖已经在梁上藏好。
只见这间屋子空间敞亮,四面都是光洁的竹墙,入门那一侧有两扇推拉的白门,怀抱乐器的艺人正跪坐在那里,身前遮挡着落地的长帘。
一群人围坐在中间的火炉旁,那火炉比一般的锅灶还要宽上许多,半截埋在地里,半截罩着琉璃制成的顶盖。
火光在里头一闪,房间里便会折射出剔透的光斑。
傲赴正起了劲地和身旁的女人喝酒,两人相互拍着手心,看谁先耐不住性子想躲。
他的旁边是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胸前的衣襟开了一半,露出一枚吊坠,仔细看,是一只微笑的羊羔。
棠姑娘陪在这个男人的身边,支起了半截身子,去拿琉璃罩上挂着的酒壶,一边说着怪罪的话:“想不到望舒大人这么严肃,一点趣都没有!”
傲赴听见立马把话接了过去:“他还能有趣?跟在他后边的姑娘,还不都是被憋死的……来,到我这儿来!”
棠姑娘瞥了一眼傲赴伸过来的手,倔强地说了一声“走开”!惹得望舒斜眼冲着她仔细地打量。
对面比较靠近这头的,是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叫作敦子。
此刻他砸吧了嘴,自己跟着笑了起来:“……有趣!早就听说你有脾气,没想到果真如此。”
“我也听说剩都的傲大人谁都看得上,”棠姑娘故意摆出了清高的样子,“不知道有没有谁敢看不上您呢?”
还没来得及回这句话,望舒却夹在两人中间先笑了起来。
傲赴趁机甩脸撂下了杯子,敦子一看这苗头的不对,只能清了清嗓子问后边:“肖大人还没到吗?”
劼崖在梁上转头等着那边的人怎么回答。
望舒一说话,却刚好盖过了下人的声音:“肖衡哪里肯来你这种地方……”
劼崖侧过身子顺着房梁往火炉的方向靠了靠,衣衫上的水雾被热气蒸腾,随着动作“滴答”一下砸在了傲赴的手边。
傲赴半截手指都感觉到了那股凉意,他赶紧转头抓起桌前的那壶酒,仰头就下去了一半,又捂着嘴背转过身去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最后向后一摔,正正地倒在了旁人的怀里。
“怎么就醉了……”
有人凑上来看了看,拎了块冰冷的毛巾搭在了他的额头。
他虚着眼睛往头顶来回这么一扫,上边什么东西也没有。
而望舒在边上看着这个撒完了酒疯终于开始入梦的人,终于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