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
深厚的云层中缓缓漂浮着一座玉山,山高千仞地势连绵,庞大得能盛装一座都城还绰绰有余。晶莹如雪的山岩在阳光下散发着淡淡的暗金光芒,五彩缤纷的花木点缀着山峰,流水潺潺而落,浸润着花瓣的馨香。很美,不染半点尘俗,几以为这里是神仙住所。
但到底与仙山神宫有所不同,装饰宫殿的花纹繁复精巧,到处可见华美的浮雕,巨大的落地窗也阴镂着细密的图腾,衬着透明的日光营造出浓郁的神秘感。近前细细观察会发现,所有的雕饰全都以魔界生灵为原型,笔画遒劲,深厚的禁制力萦散而出,因此没有哪个妖魔敢在此表露出不敬。
这座山可是象征着魔尊的权威。
天狗族的女王婴笠躬身觐见,带着惶恐谨慎,亦步亦趋地进入大殿。顶着少年魔尊的威慑于阶前叩拜,听到“平身”两个字,适才起身称谢,悄无声息地侍立在左边末位。用余光扫了两眼,殿内全是魔族大员,大家从魔界四面八方齐聚玉山,只有一个目的——恭迎魔尊归来。
第二次神魔大战后,魔界群龙无首,一盘散沙,渐渐走向衰落,六界中最卑微的妖族都敢欺负到魔界头上,妄派斥候,鼓动暴乱,实在罪不可赦。最终妖族受到了惩戒,不仅仅源于神仙双方的拼死抵抗,还需感谢少年魔尊的鼎力相助。
若非谢灵均几次出谋划策,拯救神仙于危难,恐怕结局就会反转。就算神仙一方胜利,那也要付出更多代价,延迟一两年时间。
这些便是魔族诸多将士们持有的观念,谢灵均在神妖战争的惊艳表现,着实令他们欣喜若狂。因此哪怕谢灵均身为人类,乳臭未干仅有十六七岁,他们照样景仰不已,希望蚩尤魔尊所挑中的少年能带领魔界走向繁荣。
谢灵均静静俯瞰着殿内众多将士,这些人不约而同地齐聚玉山,倒是省了他出言召唤。以目示意胡青丘,侍立在御座旁边的魔尊护法便开口言道:
“在座诸位,蚩尤魔尊的最大心愿莫过于打开太古天门,进攻永恒国度。此事有私人恩怨在内,不强求诸位追随。九重天劫快要到来之际,给予众位第三次选择,愿意留下的留下,感觉有违道义的可自行离开,绝不为难。”
清朗的声音响遍大殿每个角落,本就寂静无声的氛围显得更加沉寂。魔界这么快就要再次出征么?前两次神魔大战也是,战前对内有这般宣告——爱追随的追随,想离开的离开,不强求。但魔尊有号召天下妖魔的力量,赤气荧惑戟对每个妖魔都有禁制力,那么魔尊的愿望他们岂能不竭尽心力来完成。
只不过打开太古天门而已,听起来容易,了解内情的魔族大员们都知晓,这是个极难达成的愿望。当年永恒国度的大军撤退之际,其头领联合封锁太古天门,并设定了如下规则:只有杀掉盘古空间的全部人,集结所有灵魂原力,才有可能突破障壁。
百亿年过去,六界生生不息,各族人员生老病死,魂魄归于鬼界,不知积累了多少灵魂原力。或许中间有损耗转换,凝聚起来的力量远远不够打开太古天门。但现在六界人口要远超太古天门之战那会的数倍之多,也就是说六界毁掉一半,按照估算就已经足够。当然谁也不愿走向灭亡,任由你魔界砍杀,战争必然会爆发,所以才会有前两次神魔大战。
接下来蚩尤魔尊一旦恢复实力,就准备发动第三次战争么?
殿内将士都陷入了沉思,想着神妖两界已经斗得两败俱伤,现在的确是坐收渔翁之利的大好机会。无论出征哪一界绝对会大获全胜,何况有少年魔尊的无双智谋做保证,绝无失败的道理。
就在众多将士权衡利弊,准备大表忠诚之际,有人从队伍群里走出来。身穿着黄褐色的衣衫,胸前挂着一把铜锁,面目清奇,黑瞳透露出睿智的光芒,他便是魔界主持法政的大员——隗知。
隗知站在大殿中央,向着御座上的少年躬身施礼道:“卑职这话魔尊可能不爱听,不过为了魔界福祉还是要说,发动战争之事还请三思。神妖固然两败俱伤,但他们若联手,我方不一定得利。况且如何打开太古天门,并非只有集合灵魂原力一种,女娲娘娘为此便做了很多准备;灵均陛下聪慧非常,卑职相信假以时日也能找到便捷之途。”
“时日么,可惜没有时日可待。”
御座传来清冷华贵的声音,仿若月下冷泉有着特异的透明感,这样干净的声音绝然无法与杀戮联系起来。隗知大胆地抬起眼眸,仰望着少年魔尊,精致的容颜完美无瑕,犹如经过名匠之手的玉瓷雕塑,风姿端雅,内敛深沉,魔尊的气度自然散发浑然天成,使得他们打从心底感到慑服。
隗知从各方传闻中约略知晓,谢灵均出身不俗,精通绘画胸怀韬略,这是他作为人族的一面。跟着太武道长等人修习仙术,对妖魔嫉恶如仇,这是作为仙族的一面。后来即便与蚩尤魔尊达成和解,对于仙与人族绝没有厌恶之感。
曾有人形容谢灵均气韵融合神魔的极致,但隗知在此只看到纯粹的理性美感,似乎内心洗去了所有杂念,不再为各种矛盾而纠结,只剩下冰冷孤绝。
可能已经被蚩尤魔尊改造了吧,隗知很快想到这个可能性,苦涩地笑了笑,仍旧硬着头皮说道:“灵均陛下也对再次发动战争毫无异议么?六界已经千疮百孔,可能由此而亡。”
少年淡淡回应:“蚩尤之心愿便是吾之所愿。万物皆有凋零之时,不过早晚,六界存亡如何终归天意。”
“这话真是超脱。”苦涩的笑意加深,隗知俯身一躬:“那么请恕卑职觉悟不够,不能追随魔尊征战沙场。但陛下若改变心意,隗知定会鼎力相助!”
谢灵均沉静地凝望着他,冷艳的眼瞳看不出有何情绪,在没有答复之前,朱厌已经炸毛出列:“大胆隗知,竟敢当众顶撞魔尊,想掉脑袋,爷爷成全你。”
话说着,手掌心已经凝聚出威力深厚的光印,双目紧盯着隗知,毫不留情地就轰过去,划过一道利痕。隗知没有躲闪,在那么近的距离躲闪也是枉然。身边冷风呼啸,但预见到的死亡并没有到来。身边金光绚丽,朱厌所祭出的光印被整个湮灭,消失得干干净净。变故出现得太快,很多人都来不及反应,而在这至短时间内能营救隗知的恐怕只有一人。
“魔尊!?”朱厌表情不解。
谢灵均清冷淡漠地言道:“本尊已经有令,想离开的不会为难。隗知,你可以走了。”
隗知心思微妙地振动,他俯首说了声“谢魔尊”,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殿堂。或许有了他这位先例,接着有好几位脱离队伍,但大部分人都留了下来。经过刚才那幕,众人皆见识到谢灵均的风范,这位少年不简单,收拢人心和震慑众将皆有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