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
细密的雪片把整个乐城变成了一片银白,街上人在说,这是老天爷都在为大王伤心呢,看家家户户,一草一木,都在为大王戴孝呢。
姜元这个鲁王没祸害过百姓,所以乐城百姓都念他的“好”。见这么好的大王没了,百姓们结结实实的为大王哭了一场。
对于蒋家暗害大王的事,还真没什么人怀疑。
有人道蒋淑当年就欺压朝午王想自己当大王,把朝午王给欺负的连宫门都不敢出,要知道朝午王当年可是把姜鲜给赶出莲花台的人啊,这么个厉害的人,对上蒋淑还不是只能认输。
蒋家贼心不死,这才害了大王。
蒋家被焦翁放火给烧成了一片焦土,城门关闭后,蒋家中的下人什么的跑出来,最后都被抓起来了,投入了大牢。
现在都被锁上送去修王陵了。
金潞宫中是另一番景象。
火炬照亮了金潞宫,侍从们来来去去,替这里添了不少人气。
现在在金潞宫侍候的人全是摘星楼的侍从和侍童,他们也都是姜姬从商城带回来的,是蟠儿和卫始替她挑的人。
因为商城的人口品种太单一,所以她带回来的侍从与侍童其实都是男性,没有女性。
所以也不怪现在外面的人误会她。
这里现在是她在使用。
大王被人从冰窖里抬出来后,送到了王陵“暂住”,因为姜元继位以后给自己建的陵墓还没修好,只是个半截子,也不能就这样把大王放进去啊,姜姬就道没有什么比在祖先身边更能安抚灵魂的了,所以就把姜元给先抬到了姜鲜的陵里去停着,什么时候等姜元的墓修好了再让他住进去。
这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重要到姜旦继位后第一件事不是修自己的陵,而是修姜元的陵,务必要让姜元早日入土为安。
不过这要等姜旦坐上王位后再说。
现在的问题是,姜旦不太想当大王。
姜姬让姜智去告诉他,结果传回来消息就是姜旦抱住姜仁大哭特哭,哭到倒气,哭到吐,都拼命摇头不肯继位当大王。
姜智和姜仁在旁边劝啊劝,没劝回来。
他也知道羊崽是谁了,还知道了羊崽会是他继位后第一个要封的太子,他就说要让羊崽当大王,他不要当。
姜姬:“……”
她之前是白担心姜旦会因为羊崽而嫉妒不平了。
而姜旦也不愿意住进金潞宫,特别是听说姜姬在此之后,更是打死都不肯搬过来。
“继位大典照常举行。”她说。
姜旦要不要当不重要,而是他必须要当。到时她把姜仁和姜智一捆放在他面前,看他还能不能说出一句不当来。只要他不在继位大典上说出不当大王的话。
蟠儿把这话记下了。
龚香躺在榻上,一点不介意这对主仆不理他,因为他就是自己跑来的。
他自己刚受过刑动不了,就命侍人抬他过来。
公主看到他过来,还体贴的让他先回去休息,等身体养好了再过来也来得及,目前这点小事,她自己来就行了。
龚香表示,他还能撑得住。
阿悟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进来了。
龚家在当日被蒋龙给灭得差不多了,但蒋龙的目的是在龚香“死”后接管他的政治遗产,不是灭门。所以死在龚家的只是龚香用的军师一类的人,这些人大多都是龚氏一系底下的小家族出身的人。
蒋龙想造成“托孤”的形象,就必须要留下龚香的一个血脉。所以他杀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龚香的兄弟姐妹,龚香的妻子和弟妹两人,只留下了龚香的堂弟最小的一个孩子,一个刚落地不久的婴儿。
他的目的是让世人都以为刺客跑来杀了龚香家人,然后他不去救自己的儿子——因为他的儿子姓蒋,而救了姓龚的一个孩子。
除了此子之外,龚氏只剩下在合陵的一个旁支了。
此子是龚氏嫡系的最后一人。
唯有龚香的随从阿悟,当时他留在宫外等龚香,不在龚家,逃过一劫。
等龚香“脱险”之后,才知道龚家只剩下阿悟和那个孩子了。
他就让阿悟带着那个孩子进宫来了,并且直接把孩子交给了公主。
此子就先当公主的侍童吧,若日后能得公主欢心长留身畔,就是他的造化了。
姜姬在接收了“人质”之后,也对龚香的心性佩服不已。到这个地步,对她这个仇人还能这么理智的选择合作……只要他不会想要当她的敌人,她还是很喜欢身边有这么一个没有底限的人的。
无他,这种人一般都是最好的帮手。
龚香喝了药,就发言了:“公主,立太子也同时进行吗?”
“当然。”姜姬道,“此时要尽快给百姓定定心,告诉他们鲁国还在,大王还在,国朝永继。”
死一个大王,然后立刻就又有了一个大王加一个太子,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让百姓安心的吗?国家不会发生继承人战争,也不会因为没有大王或没有继承人被他国欺负,哪怕这两个人都还没有肩膀高,但他们可以发国书,可以站出来代替鲁国出声发言,这就是他们的作用。
她觉得这个世界的大王哪怕再弱小,每个诸侯国都必须要有一个,如果一个国家没有大王,哪怕大臣们再能干也没用,因为大臣只能治国,不能代表国家。这个国家既不能和其他诸侯国结盟,也不能和别的诸侯开始平等外交,更不能接梁帝的圣旨,不能向梁帝发国书,那他就是个聋子哑巴,还是任人打骂无法反抗的那种。他就算有兵,敢动兵就能被其他诸侯国斥为乱兵,到时打过来的人就更多了。
弱小的大王也有自己的外交优势。
姜姬道:“魏使与赵使既然在鲁国,到时就请他们来观礼吧。”
蟠儿道:“是。”
龚香点头:“应该如此。”说完,他貌似很客气的问:“公主,继位后的大王可以议论国事吗?”
“龚公以为呢?”姜姬笑着问他。
龚香度着她的脸色,摇头道:“以我看,旦公子年纪还太小了,可以旁观,但国事暂时还是不能交到他手中。”
姜姬道:“哦?那何人能担此重任呢?”
龚香平静的说:“公主何必自谦?大王年幼,难道公主都不肯伸手帮一帮自己的兄弟吗?”
姜姬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龚香还真能吹得下去,他继续一本正经的要挣扎着起来给姜姬道谢:“公主高义。”
姜姬把他按住,叹道:“好了,就别玩这种把戏了。你既然来了,就先起草几个文书吧。”
龚香让阿悟把他撑起来,脸色苍白的说:“敢不从命?”
文书是以姜元的口气发下来的。
姜旦继位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但如果有遗命的话不是更好吗?
所以龚香要先起草三份文书,然后说这是藏在姜元的寝室里的,姜元之前因为发觉了蒋氏的野心,特意提前写下以策万全。
第一道就是姜旦继位为王的;第二道是姜扬立为太子的,兄终弟及,国泰民安;第三道,龚香以为是关于公主的,没料到竟然是给姜武的。
姜武加封为乐城大将军。
这说明乐城大将军这个官职是姜元封的,而且姜元已经死了,姜旦身为儿子,这辈子都不能把这个官从姜武身上摘下来。
第四道,则是以姜旦的身份给姜武下令,让他去接管樊城的十万军马。
龚香听到这里,额上的汗都滴下来了,“公主,此事三思。”他轻声说,“樊城一直以来就在蒋家手中,现在虽然蒋氏一门全死光了,樊城却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把兵马交出来。”
“我知道。”她点头,说:“写第五道。”
龚香继续写,第五道是召龚獠进乐城的。
龚香写完一愣,心念电转,瞬间明白了。“公主想让龚*先跟樊城打一次?”
龚獠再软弱可欺,他爹龚*占据合陵几辈子了,只要龚獠来了乐城,龚*肯定能指挥着他迅速接管他留下的龚家地盘,成为姜姬的心腹大患。
但第四道王令是让姜武去接管樊城的军队,第五道王令是召龚獠进乐城。这很明显就能让樊城以为龚獠是前来帮助姜旦这个幼主的。
那为了自己,樊城也会阻拦龚獠进乐城。
而龚*一系数代都心心念念的重回乐城,路都铺好了,一个连太守都没有的空城就敢挡路,龚*会惧吗?
显然不会。
龚*一定会打,到时合陵与樊城相碰,公主正好可取渔利。
到时姜武得兵马,龚*一系可回乐城,正好龚香“没了”,他们回来也是顺理成章的,连坑都给他们腾好了,还有比这个更爽快的吗?
公主这边的局面也能安定下来了。
丁善与丁强终于被接到了莲花台,他们一来之后就见到了羊崽,也就是姜扬,未来的太子。
他们是在金潞宫见到羊崽的,一见面就被他身上的衣冠给吓了一大跳。
羊崽还不太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他怎么突然要当太子了,哥哥他们不是说他以后要当公主的侍从吗?
不过他听姜良说过以后还是很听话的,一本正经的说:“先生请坐,容学生慢慢道来。”
他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一通,丁善和丁强就听傻了。
话说,蒋家狼子野心,暗害大王,意图不轨。于是他们把大王杀了,把龚家一家给杀了,然后他们家被义愤的义士给杀了,逃跑的时候又被姜武,也就是羊崽英明神武的大哥给碰到,全干掉了。
大王早知蒋家野心,临死前告诉了公主一切,嘱咐她照顾好幼弟与鲁国就安心闭眼了。
于是,在公主和姜武的努力下,鲁国再次迎来的和平,可喜可贺。
不管这个官方版本有多坑,丁善和丁强也都很配合的随着羊崽的讲述露出震惊、愤怒、落泪、欣喜等种种表情。
等羊崽终于把这一大段给背完了,小孩子松了口气,欢乐的说:“公主说,先生要当我的先生了,大王还要给你们授官!”
丁善一愣之下,先看丁强,这段时间他总觉得丁强知道些什么。果然丁强两只眼睛都冒光了。
丁善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丁家世代都想重回莲花台,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就……就成了?
于是,在一个冬日难得的大晴天里,姜姬亲手拉着姜旦,把他送到了王座上。
“好好坐着。”姜姬轻轻瞪了姜旦一眼。
姜旦的反应是两腿吓得并拢,整个人都往一边斜——离她越远越好,要不是被她盯着,他都快滑下去了。
接下来,姜武一脸铁青的带着大家伏首称臣,表情不像是亲兄弟继位,倒像是参加葬礼。
姜姬担心姜旦真的在大典上冒出一句不当大王的话,也不敢走,就坐在专为她设的一方榻上,在王座西侧。
有她盯着,姜旦抖啊抖的,撑了下去。
典礼官找的是乐城中的一个小家族,人选是龚香提供的,这个家族底蕴深厚,鲁国有多少年,他们家也有多少年。而且世代读书,每一代的男丁都是莲花台的座上客,算的上是书香世家。
但这一家人没有丝毫的风骨,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朝午王时跪的最快的就是他家。
他们家的信仰就是凡是拳头大的说的都是对的,如果不对,看上一条。
今天来当典礼官,并且替姜旦读国书的就是这家的老爷子,名叫段天德。
姜姬:……总觉得这个名字莫名耳熟。
段天德从姜元的三个遗命读起,一口气读到丁善丁强两人的任命,当然,国书中提到的并不是丁善和丁强的名字,而是丁家祖先,莲花台八姓之一的丁苇。
就是说姜旦关心幼弟,给幼弟找了两个先生,是跟随第一任鲁王在此建国的八姓之一丁苇的孙子。
孙子是谁不重要。
大家纷纷赞叹大王真是太关心太子了,对太子太好了。
读完,段天德也快断气了,被人扶了下去。
姜旦还有最后一场戏要演,他以袖掩面,表示他很悲伤,因为父王被奸人所害,他身心俱疲,所以一切国事,皆由王姐决断。
“我等遵命。”姜武再次一马当先拜了下去,底下的人也都零零散散的跟上了。
姜姬也要演,她也以袖掩面,道:“我一介女流,才识浅薄,怎堪大任?”
姜旦再求,她再拒,姜武等人跪着不起。如此三番后,姜姬才说:“还请诸位大人相助于我,为我查缺补漏,我才敢斗胆一试。”
如此,才算是结束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