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寻的话,很快就传到杜相父子耳中,杜相长声叹息,杜大老爷则是懊悔不已,悔自己轻信了小万氏,由着她掌理内宅,让她有机会对两个孩子下毒手,云瑶的死,已然成为杜云寻心里的一根刺。
之前没跟小万氏撕破脸,那是给他这做父亲的体面,但当小万氏一次一次的作死,而他身为人夫、人父却没有拿出具体的作为,处置小万氏,以致她胆子越来越大,最后对黄姨娘动刀杀了她和她腹中的孩子。
这回杜云蕾要害阿昭,他们只把她出族,看看范家那个被出族的庶女,这回就是那丫头在幕后操纵的,能怪杜云寻说这种话吗?
杜相对儿子说,“她们母女的事,你让自己的心腹去管,别去麻烦复常夫妻两。”
大老爷点点头。
“随云方南下的管事着人送信回来,他们已在通州上船了。”
“万家人跟去了?”杜相捧着茶,盯着棋盘上的棋局头也没抬的问。
大老爷摇头,“他们跟着镖局的人,去了北方的崇德书院。”
杜相冷哼一声,就让他们去崇德书院找苏老头麻烦!
“您要不要给苏山长写封信去解释一下?”大老爷小心的问。
“我干么要?多此一举!辛相托我给他侄孙找书院,苏山长要不要收这孩子,那得看那孩子的福缘够不够,至于旁人家搞错对象,跟到书院去,那与我何干?为此去多做解释,岂不是凭白给苏老头送上把柄?”
好嘛!苏山长崇武,一向要求书院弟子们文武兼修。不求能上阵杀敌,但至少身强体健,苏家这些人正好去给他们练练手。
“父亲,万家人只怕禁不得挨打。”
“怎么?舍不得?她谋害咱们家孩子的时候,可从不曾顾念孩子还小就手软的。”杜相冷哼!
大老爷低垂着头不语。
杜相看着长子低落的模样,也不免心软。
元配过世时,他的处境正艰难。老万姨娘替他做主延娶娘家侄女为妻。老万姨娘于杜府有功,又是他老父的妾室,虽不是亲娘。也是庶母,驳了她的脸面,那些道貌岸然的政敌对头可是虎视眈眈,就等着要告他不孝。好扯下他。
他只能忍下来。
大万氏的不着调,让他忙于公事之余。还得为她得罪人善后,公私两忙疲于奔命,终于让那些老家伙不再对他紧迫盯人,他便把长子带在身边。给他订了妹妹的长女,就等着外甥女及笄便将人娶进门,有个爽利懂事的长媳帮衬着。想来也能令大万氏少出点庇漏。
怎么也想不到,大万氏会搅黄了这门亲事。除想逼长子娶她侄女,还想逼妹妹把女儿嫁到万家去。
他妹婿那时刚坐上首辅的位置,是大燕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首辅,先帝有心以此来重整朝纲,丁家的嫡长女若因声名受损,而嫁入靠裙带关系在京中立足的万家,妹婿这首辅的位置可能不保不说,还坏了先帝的安排。
亏得他那大外甥女是个烈性子,敢逼她?管你是哪个,拿了剪子就要绞了头发,宁做姑子也不嫁万家。
为此,妹妹一家与他家断了往来,长子由其恩师许亲,娶了许氏为妻,丁文芙也嫁了王家大郎为妻。
许氏的亡故,让他对大万氏彻底寒心,他虽不知内宅手段,但隐约听老仆们说起,要令一个原本身体强健的孕妇,日渐虚弱终至难产的手段,其实再简单不过,在吃食上动手脚,没有人会注意到。
不管大万氏有没有在许氏的吃食上动手脚,只看她在许氏过世后,一年孝期未满就已迫不及得,为长子张罗娶她侄女为继室,就可看出端倪。
杜相拍拍长子的肩头,“回去吧!该你担起为父的担子来了。”
大老爷颌首,他知道父亲这是在提点他,别再让复常寒心了,小万氏母女是他的妻女,她们是他的责任,不是杜云寻夫妻该担负的责任,别让他们难做。
隔天,小万氏母女又被移到另一处庄子,这庄子是大老爷名下的产业,庄子上的人都是杜大老爷的心腹,庄头是他生母陪房的儿子。
本意是好,不想让受害的范安阳得费心去照顾小万氏母女,但看在杜云寻眼里,却是父亲不信任他们夫妻,不相信他们不会去作贱小万氏母女。
“他待那两个心狠手辣的母女如宝,看他日后九泉之下如何去面对我娘和瑶瑶。”
范安阳摇头,抱着丈夫的腰,轻声道:“她们再坏,终究跟父亲相处多年,杜云蕾又是父亲的女儿,你叫父亲如何能完全割舍下她们?如果父亲真的冷血无情的把她们交由我们处理,我们才真的要担心了!”
将脸颊在他温暖的胸膛上轻揉了揉,“父亲是个温柔的人,却也是个命苦的。”
“哼!”
范安阳轻笑,拉住要甩开自己转身离开的杜云寻,“别恼嘛!听我说啦!”
“快说。”杜云寻不耐烦的道。
“哪!你看看,他和娘原本是很期待着大妹妹出生的吧?”
杜云寻点了点头,想起母亲脸上那慈爱的笑容,还有种他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像她知道着什么秘密,可是不想跟人说似的。
那时他还小,有许多事,大人都是不让他知道的,尤其后来一连串的变故,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就像是一夜之间,天地翻转,能依靠的人垮了,不见了,放眼所及全是陌生且怀有恶意的人。
感觉到杜云寻的情绪不对,范安阳连忙松开他,看他脸色铁青气息不定,忙推他坐下,唤人去请大夫来。
“不用。”杜云寻咬着牙,扯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
“我让人请大夫去。”
“不必。让我歇一歇就会好。”虽已多年不曾复发,但早些年,只要一想起他们一家上京述职那年的事,他就会这个样子,那时候,他不敢让小万氏派来侍候的丫鬟发现他的异样,遇到这种时候。总是把所有人统统赶出去。不从就让人往死里打。
丫鬟们去小万氏那里告状,小万氏正巴不得他有暴虐的名声咧!只略略安抚底下人,便撂开手不管。所以家里没人知道他这情况。
范安阳怕这个时候跟他唱反调,会火上添油,便顺着他,反正等他平静下来。还是能请大夫来给他把脉的。
她爬到榻上坐好,然他躺下。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膝上,帮他除去发冠,散了发,小手轻柔的按压着他两边的太阳穴。见他气息稍平,又缓缓的按压他的头,“放松。想睡就睡吧!什么天大的难事,也等休息够了再来想办法。”
“我只是想起了。当初跟着爹娘返京述职的事。”
范安阳算了一下,杜云寻的亲娘进京后不久,就怀了第三胎,丈夫述职后,要往新职就任,本来健壮的许氏却怀相不稳,最后只得杜大老爷一人孤身上任,她和两个儿子则留在京里头。
按说,过了前三个月,又有大夫调养着,怀相应该渐好,但情况却不是如此,后来早产还难产,云瑶生下来体弱多病,许氏夫人的身体也没好转,未几,许氏夫人撒手人寰。
甫出孝,小万氏就进门,且随即赶赴任上,不久就生下杜云方,杜云蕾兄妹。
大家都以为,多病的杜云瑶在内宅没有主母的情况下,都能活了下来,小万氏回京后,自然就更不用愁了,万没想到,他们回京不到半年,杜云瑶就死了,杜云寻也落水差点溺毙。
范安阳觉得杜相和大老爷竟然要事隔多年,才能看出个中问题,实在是太神奇了!真应了她大哥所言,灯下黑啊!就在自家后宅里发生的事,他们竟然毫无所悉!
“娘怀云瑶之前,身体很差吗?”
“不。娘的身体很好,我记得上京的船上,我和大哥,我爹还有几个管事、嬷嬷都病了,我娘却是一点事都没有,路上琐事都是我娘在发落,我爹想插手,还被我娘瞪,我和大哥裹在被子里,坐在床上偷笑,还被父亲瞪。”
杜云寻闭着眼轻轻的道。
“娘很能干?”
“嗯,可心也善,那时有个船娘带着她女儿上船,按规矩是不能的,但船娘的丈夫死了,公婆跟着长子过日子,没人帮她带孩子,船长知道了,原要赶她下船,我娘却开口留下她,还让丫鬟们有闲空就帮她带孩子,反正就要待在舱房里,她们做事,小女孩就跟她们待一块,也没碍着谁。”
“后来呢?”
“后来,大哥有什么吃的,他就让人给那孩子送过去,娘说他好。”杜云寻说这话时,声调有些不稳,似很不满。
范安阳想了下,问,“你肯定没给,是吧?”
“大哥让人送去的,都是他不喜欢吃的,好什么啊?我娘做给我的吃食,我吃都不够了,凭什么要我送人?”
嗯,那倒是。不过也看得出来,那时候的杜云寻就是被娘亲娇宠的小霸王,我的就是我的,就是我不喜欢吃,也不送人,更何况是我喜欢的。
屋外杜大老爷抬手抹泪,这个儿子自小就是如此,有他自己的想法,许氏那时就不时忧心的跟他说,小儿子执拗成性,要好好的教,不然要是长歪了,想扳回来可要费一番姥姥劲儿!
他那时是怎么说的?
“放心,放心!有我盯着哪!放心,歪不了的。”
是,孩子是没长歪,但,却不是他的功劳!是许氏在冥冥之中牵引着他吧?
泉涌的泪水溢出他捂住双眼的指缝,芳兒,我真的好想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