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将过,太阳**辣地直射大地,少有人在这个时间出来走动。如今粮食不足,村民们除了勒紧裤腰带打理庄稼,也减少了活动范围省力气。
何家院子。
说起来,自从暗中拿自家粮食帮助村民开始,何家便减了自家的伙食,从一日三餐恢复到了一日两餐,今天难得做了午食给家中长辈和小辈们补身体,要说气氛应比往日欢快几分,然而,仔细看,似乎还有几分不安的躁动。
何大柱的媳妇李清张罗完家里的长辈们和小辈们的午饭,便有些静不下心,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时地掀开门帘往外张望时间。
老二何大兴的媳妇李娟哄睡了几个小孩,便匆匆来到了大嫂李清的屋子里。
“大嫂,何安可是回来了?”
“尚未……”
掀开帘子,李娟一眼就看到李清急得来回转圈,便预料何安应是还未回来,心中也急了起来,但李清已经急成这般模样,她只能按下不安。
“大嫂,莫急,他去的早,说不定下一刻就到家了。”
“但愿如此吧。”
两位本是互相看不顺眼的妯娌经过这几年的共患难关系早已缓和,何大柱两兄弟不在家的这段日子,全凭二人与何安相互扶持着支撑着这个家。
眼下,何安瞒着家中二老进山至今未归,实在让人担心,时间拖得越久,两人也越发惶恐不安。
“这傻孩子,走之前我们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早些回来,即便没有收获也无关紧要,怎得到了现在还不见回来?这要是万一在山里出了事,等我儿回来,我还有什么脸面见他。”
李清心中的忐忑不安被时间酝酿成自责,怪自己不该把一家人的重担压在何安一人身上。如今,世道刚刚太平没多久,谁能保证山上的流民走光了没有,自己怎能一时糊涂,就答应了让他孤身一人进山呢?
“大嫂莫要自责,何安与宁子学过几手功夫,还会用大弓,即便遇事也是可以自保的,更何况,山里的流民早就出了山,前些天,小天不还说好久没看到流民从山上下来了么?所以,何安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安慰的话既是说给对方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直到二黑冲进院子狂吠,二人才瞬间惊醒,打了个激灵,便赶紧出了屋子。
“二黑,何安呢?怎么只有你一个回来了?”
尽管知道二黑无法回答她,但李清控制不住心中的惶恐,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二黑,仿佛下一秒二黑会被神魔附体口吐人言,回答她何安就在门口。
然而,二黑并没有被神魔附体,也不会口吐人言,只是不停地狂吠,用牙齿往外拉扯李清,似是催促她,跟它一起出门。
“大嫂别急,我看二黑像是知道何安在哪里,我们跟着它,肯定能找到。”
慌乱的李清已经失了主意,李娟的话给她指明了方向,恢复了一些神志,李清顺着二黑的拉扯她方向,准备出门。
“胡闹!你这是要去哪找人?给我回来!”
二黑回来的动静早就惊动了主屋里的何大爷,一出来便听见二人的对话,再看两人神情惶恐,心下便有几分猜测,却见老大媳妇一转身便要冲出家门,急忙出声阻止。
“公公,儿媳不孝,瞒着二老,何安这孩子一早带着二黑进了山到现在还没回,二黑独自回来又这个样子,我得赶紧跟去看看,把他带回来。”
好事变成了祸事,为了何安的安全,李清也不敢再隐瞒下去,等简单交代了事情的始末,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脸上已经湿漉漉一片。
“既是进山找人,你们两个去有什么用,老二媳妇,你现在去村长家里说明情况让他召集人手进山,老大媳妇,你现在去联络巡逻队的人,让他们带上武器。”
事情已经发生到这个地步,何大爷顾不得责怪自作主张的两个儿媳妇,找出最快最有效的办法解决问题,平平安安的找回何安才是第一要紧。
还好有何大爷临危不乱,冷静地理清思路,做出分工。李清,李娟二人受到何大爷的影响,不一会儿也冷静了下来,各自分头找人。
先回来的是李娟,带回来的却是令人咬牙的坏消息,村长以青壮都被征走没有进山的合适人选为由,推脱了何家的请求。
李娟气得眼睛都红了,听到消息的何大爷却眯了眼睛,看了一眼村长家的方向,并没有想象中的气恼。
近些年,北李村的何氏发展渐好,尤其是建了何氏祠堂后,李氏的村长对他们何氏更加警惕,平时遇到他们的事情故意为难多收钱帛也就罢了,现在连关乎人命的事也推脱敷衍,就真的过了。
“无事,他同意与否已经不重要……你现在去通知老大媳妇,集合了人手直接带着二黑进山,提醒他们带上火把。”
何大爷的话如平地惊雷,劈穿了李娟的怨恨。
是啊,今时不同往日,村子里多少孤寡受过他们家的恩情,而村长一家避而不见的态度又寒了多少人的心,要救何安根本就不需要村长的认可。
这一夜,北李村多少人家忍受着饥饿失了眠。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今夜满天繁星,笼罩着山林仿佛镀了一层银纱帐,为夜行的人照亮了山路,也照亮了路边的荆棘。
直到破晓时分,天朦朦亮的时候,才有人看到一队明显的火把拨开山林的掩映走入人们的视线。
何安在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村里的人不知道,但有不少人看到他被何小天背下山的时候衣衫破损,形容狼狈,想是糟了不少罪,原本也曾想过上山的村民都打消了念头。
然而,何安醒来的第二天,有村民远远的看到了一队装备精良,身材魁梧的家兵佩戴大刀身背弓箭,气势汹汹地进了深山。
那走在最前面领路的还有一条大狗,远看竟有些像何家的二黑,待他仔细看的时候,一队人早已入了山林,失了影踪。
…………
南疆国
出海两年的何宁一行终于离开了这个探索了三年的土地,带着三车的种子踏上了归途。
这些种子是他们这一行的最终目的,也是他们所带行李中价值最高的物品,其中,大部分都是可食用的作物水果或是一些有药用价值的植物。
一些在当地并没有得到很大的价值利用,本地人也并不觉得这些随处可见的植物有什么继续开发的价值;一些是和到本地贸易的外商们交换的,数量不多,但给何宁带来了惊喜;还有一些是出海后在几个岛上寻到的特产,其中就有何宁最期待的土豆和红薯。
也正是因为找到了土豆和红薯,何宁才觉得这一趟满载而归,不虚此行的,也到了真正该回去的时候了。
经过出门在外这三年的辛苦奔波,与来自各个国度的人民交谈过,与社各个阶层的人打过交道,何宁这一路,受到过坑骗,也遇到过帮助;掌过勺釜,也拎过大刀;翻过山脉,也漂过大海。
眼前这个历经了千帆的精瘦少年,神情是坚定的,四肢是矫健的,目光却是温柔无害的。不同于未经世事的单纯,而是见过人世百态后足以容纳百川的温和,见过这双眼睛的人,绝对想象不到它曾经愤怒过,燃烧过,隐忍过的模样。
离开夏国时几十人的队伍,回去时也只剩下了十一个,但就是这十一个人,带着三车的种子,翻山越岭,跨过千山万水,历经三个月,终于避过各方势力的打探,摸回了三皇子势力扎根的中原。
之后的一年,本就渐渐占据上风的三皇子,得到了上天赐予的两种高产作物,据说此物不仅能在贫瘠的土地上生长,每亩量产还十分惊人。
有了这两种“天赐作物”,三皇子的民间声望空前高涨,几乎人人都相信了三皇子就是天授皇权的正道。
率领正义之师的三皇子军以燎原之势迅速蚕食了夏国剩余的土地,最终,将困在包围圈中的京城一举拿下。
天下大势如何分分合合,政治格局如何破裂重组,这些都与何宁没有关系,此时,他只想知道,为什么他走之前千交代万嘱咐过,他的家人却一个个憔悴虚弱成这般模样?
尤其是那个傻子,明明走之前脸蛋儿上还有婴儿肥的,现在怕是来阵风都能把他吹跑了。
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他的家人到底受了多少苦?李缈呢?三皇子呢?感情这些搞政治的阴谋诡计玩多了,连面子工程都不要了么?
见到家人的第一面,何宁的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本来温和的眼睛却被心中的各种猜测冲击着,连初见到家里人的喜悦都被淹没在了汹涌的暗潮下。
何老娘与李清抑制不住的激动喜悦化作不断线的泪水,模糊了双眼中盼望已久的身影,怎么擦也止不住,只有死死的抱住了,才敢确信眼前站的是真的。
何柳,何杏与何楠三姐妹依偎着泪眼婆娑的李娟,一边抹眼泪,一边嘴里喊着哥哥,直直的看着三年未见的何宁,不敢上前。直到听到何宁唤她们,才哇哇哇上前抱住了何宁的大腿。
何安搀扶着何大爷站在不远处看着抱头喜极而泣的几人,他也是狂喜的,他应该是狂喜的,但为什么,看着那个被亲人包围着却依旧无法被遮掩光芒的大郎,他会怯懦,不敢上前呢?这样一个踏着阳光的美好而优秀的大郎,还会接受已经低微到尘埃里的自己么?
何安的不安与胆怯被何宁看在眼中,他想,他的小傻子一定是又在瞎想了。
眼底的暗潮被他压下,何宁安慰了身边的奶奶和母亲,还有三个打着哭嗝妹妹,又被何大爷叫到了屋子里问话,正好他也想知道家里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从何安手中接过搀扶何大爷的时候,何宁仔细把何安全身上下看了个遍,越看越想皱眉。但考虑到小傻子还是个敏感的傻子,便只是在错身的时候安抚道:“等我。”
温暖的耳语佛过何安的耳廓,引起一阵□□,何安打了一个颤栗,却莫名感到了心安,仿佛飘了万里的种子终于落在了土壤中。
他当然会等,他已经等了三年,只要大郎能回来,他不怕再等三年,但为何现在仅仅是等几个时辰,他却觉得比等三年还要让他难以忍受……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