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清楚剑阁根本威胁不到他的生命，但是，自从在剑阁丧失了骨头，这块心中的痼疾越发不堪忍受了。用他的话说，这种痛如同百年云集与战争在蜀地身上产生的痛。他体内有三万颗心灵的力量，这些力量足够维系皮囊对骨头的依赖。因此他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可是没有什么能够抵消血肉对骨头的苛求。虽然黄金面具赐予他巫术，巫术也不能替代中华骨气；巫术更不是自我。他有梦，因此有自己骨肉的出处。
一经失去骨头，他就用自己所收集的三万颗心灵的力量让自己的皮囊复活，并且确保皮囊里的五脏六腑达到骨头所能给予的平和。他的皮囊吸食着三万颗心灵的灵气，如同血肉吸食着骨气。
极乐山依照他提供的图纸铸造出一副黄金骷髅，与他丧失的那副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知道吗，每个人的皮相不同，骨相也不同，每一幅皮相下都有相应的不可复制的骷髅。”巫抚摸着伫立的黄金骷髅，对站在身边不远处的唯一的它说。
它也很奇怪，自从自己出卖了灵魂，长命百岁以来，还没有在极乐山辉煌的宫殿中受到巫的召见。一召见，却是单独的秘密的。
与伟大的赐予永恒岁数的巫比起来，身边的黄金骷髅更吸引它的眼球。它沉浸在这金色遐想中，没有太在意巫对它所说的。
“我们有多少个岁月没有谈心了？”巫问。
“哦，什么？”
“当然，我能够理解，你当然会吃惊，因为除了你们的大统领，这么多岁月以来谁又与伟大的巫谈过心呢。过来吧，看来我首先得让你进入我们的主题。”巫伸出手，等待着它走上前。
它唯唯诺诺地走到巫跟前，战战兢兢地将自己的左手放在巫的右手上。
巫将它的左手放在黄金骷髅的过程中说，“为什么会战栗呢，每一次每一个阴魂者从我的巫术中获取岁数时，都是那样的堂而皇之呀。你那时的从容蛮横哪里去了？”
“启禀伟大的巫，我真是受宠若惊呀。”它说，脑子里却在想恨不得将黄金骷髅据为己有，虽然它在心中已经掂量了，仅凭一己之力是不能搬动黄金骷髅。
“好熟悉的头颅呀。”它也不相信自己说出了这句话。
“是吗。这么说你见过它。”巫说。
“不，没有，除了伟大的巫，没有谁有权力用黄金打造如此贵重的骷髅。”它既困惑，又迷茫地端视着头颅，似曾相识的感觉再次在体内涌动。
“我明白了，这副头颅曾经的面相让你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好了，不要再回想遥远的过去了。在你没有获取岁数前，那样的日子至死都是无比凄惶。杀牛贼，你说说，骨肉的重要性与依赖性。如果说得好，这副黄金打造的骷髅就赏给你了。说不好也没关系，自从你出卖了灵魂，被肉体所累，你的文化就荒废了。”
“一整具黄金骷髅都赏给我吗。那我该得到多少岁数呀。”巫看到，它的眼眸光闪闪的。
“你已经有太多的岁数了，难道还要消费这些黄金吗。要知道，它是用黄金打造的艺术品，不是寸金。”
“当然，当然，我会好好保留它，因为这是我受到伟大的巫宠幸的标志。做工真妖魔，每一个关节都衔接的活灵活现。”
巫看见它视如肉体般抚摸着黄金骷髅，说道，“它与你自己的肉体比起来，谁更重要？”
“当然是我自己的肉体呀。伟大的巫，你也看到了，别说是丧失肉体，就是我们那些在战争中缺胳膊少腿的战士，残废后，在肉体享受方面多么不如意呀。更缺失了多少感官享受。”它说着，只顾抚摸骷髅，看也没看巫。
“那么你认为，人的骷髅对人的皮囊有多重要呢？”
听到这句话，它在脑海里说了句，“真他妈的烦人。伟大的巫居然问起这么怪异的话。”
“文化人有句话，‘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伟大的巫，你是所有阴魂者的骨头，我们只是皮囊。你支撑我们创造的就是我们这个与神灵抗衡的巨人。”它说。
“如果没有了骨头，你们的皮肉生涯还会那么快感吗？”
“当然不会，存活的骨肉是一个共同体。不论是骨头挣脱皮囊，还是皮囊甩出骨头，对于骨肉这个共同体来说，他存活的可能都归零了。不然，人间地狱所遗留的那些骷髅都是有感觉的。”它嘴上说，内心奇怪巫怎么连这么肤浅的道理都不懂呢。
“当然，对于足够神奇与妖魔的事物来说，一切皆有可能。”它补充一句。
“嘿嘿，你还是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巫说完这句话，看到它紧张起来，“我能够体谅，巫的心思是难以揣度的。我要问的是，‘爱情失去了骨头，充满爱情的皮囊还能体味到爱情那种美妙的滋味吗？或者说，没有骨头的爱恋，皮囊能否将骨头的情爱释放出来？’你们每天都纵身在皮肉生涯，感官上对此一定深有体味。”
经过巫的提醒，它像是发掘了皮肉最为深层的奥秘，一下子来了兴头，“啊，确实如此。为什么每一次我纵身皮肉生涯时，都没有过这么奇妙深刻的感触呢。现在经过伟大的巫的点拨，原来确实如此。与异性的肌肤之吻，一直以来兴奋的不仅仅是皮肉，还有骨头的放电，特别是当**达到亢奋时，全身骨头都被酥软了。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用沉醉来形容情爱吧。因为骨头的酥软感觉，如痴如醉。相信情爱中，肌肤的一切亲吻摩挲，都是为了传达给骨头，将骨子里的亢奋激活。”
“啊。说得太好了。这么说来，没有了骨头，即使皮囊能够饕餮大餐，也是索然无味的。”巫说。“这么说，我原本渺茫的爱情现在彻底熄灭了。”
“伟大的巫也有爱情吗？”它巴望着问。“其实，有了姘头才是一身轻。”
“我们心中的物质不同，所以在很多事物上的认识也就天壤之别。”
“是的，我永远不够妖魔。说实话，当年我可不是追女孩的高手，我真怕自己的笨拙经验会耽误了伟大的巫。”它说。
“不，只有你是我唯一的他。只有你在这方面能够救我。”巫说，看到它要插言，伸出手制止了，“我的生命不是为了结果。我原本就是一朵绽放的花儿，绚烂无比，花香四溢。我也只想做一朵永远绚烂绽放芳香四溢的花儿，一朵永恒的向日葵。绽放的绚烂是这朵花儿的爱，芳香四溢是这朵花儿的情。原本，它只是绚烂得绽放着，幸福地等待自己的芳香流溢。殊不知，这朵没有花香的花朵被人从枝头折落，丧失了枝条这个根本，它就是一个随风的流浪者，一阵阵风中憔悴枯蔫。过去，有着根本的支撑，它心中有爱，就能等来爱情。但是，它的爱折枝了，未露端倪的情又从何谈起呢。但是，凋零的花儿依然想象着自己的爱情，因为它看到了希望。”
“新的枝条吗？”它问。
“不错！花儿被一根舞动的枝条捡起，重新赋予它绚丽的色彩。”
“神奇而妖魔的故事呀。”它感喟。
“这不是故事，也不是传说，而是真实的就发生在我身上。”巫说，令它浑身颤栗，一袭奇怪的感觉穿透它的骨髓。
巫突然变得高大起来，俯下身对它说，“我是你们这些阴魂者的支撑，但是我们并不是骨头与血肉亲和的巨人。我有巫术，戴着黄金面具，同时体内凝聚着欺骗而来的灵气的力量。而你们都不知道，我是自我的，我有自我的心灵与梦想，因为我原本就是一个年轻的灵魂者。现在，将你的灵魂还给你吧，它将帮助我将你皮囊下的骷髅提取。”
杀牛贼感觉情况不妙，转身就跑。
从高大巫的脸面上发出一道急促如光的白色气流，将他与杀牛贼包裹在水泡般的巨大气泡中。杀牛贼跑不动了，转过身哀求着变回原来大小的巫：
“伟大的巫，你无所不能，求求你不要尝试拥有人的骨头。”
“尝试，不，我一直就是人样。选择你，你不用感觉冤枉。因为我是你的唯一。自从我在剑阁丧失了骨头，忍受着多么惨痛的血肉对体内积攒的灵气的吸食呀。这对足够妖魔的我确实无所谓，血肉吸食了灵气，反倒让血肉更加活跃，能够变通，变成哭林每一幅哭泣的面庞。过去，这张黄金面具下我有自己唯一的脸庞，丧失了骨头，我能够变成每一幅出卖灵魂者的脸庞。唯一过不去的是，没有骨头，我永远体味不到爱情的滋味。如你刚才的意思，骨头在皮肉生涯中充当着不可替代的感触器官。为了重获骨头，令那些铸造大师打造了这副分毫不差的黄金骷髅。冷冰冰的黄金呀，天地赋予人的骨头，又岂是你能够替代。因此我只能动用你，我的唯一，因为是你生育了我这副骨肉，没有谁能够有我们如此相像。你也承认，那具黄金头颅好眼熟。因为那是根据你儿子的头颅制造的。”巫说。
当它听到自己与巫有着怎样的关系后，吓得身体坍塌了，面具中的双眼发直，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说什么，或者根本就没有反应到说话。
“确实，到现在，我也害怕将自己的黄金面具摘下，面对你。”巫说。
杀牛贼摸了摸自己的面具，瘫坐在地上的它叫道，“不，你说谎，只是为了得到我的骷髅选择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人类中有个滴血认亲。即使我浑身巫术，血液中流淌着凝聚而释放的灵气，但是，天地在人的遗传上的神奇，是任何力量也难以嫁接的。如果我们没有血缘，我的皮肉以何种力量来适应你的骨头呢。那我还不如到人间地狱选择一副骷髅呢。或者到灵魂者中选择一个活生生漂漂亮亮的骷髅。”
此刻，杀牛贼激荡的脑海想到不是父子之情，而是怎样保命。
“不，我不相信你为了爱情，而将我丧命。”它喃喃自语。
“一切罪恶，在我们身上皆有可能。”巫不容它说下去，整个身体冲入它的体内。两具肉体争夺着同一副骷髅。两个完全不同的形象在一具躯体中挣扎着，只见一把黄金剪刀露出袖口，在自己身上将一块块肉体剪下。看似同一个形体的手，剪去的却是别人的脚底肉，随着两声惨痛的尖叫，这具形体如脱连身衣般将另一具形体从上身脱去、拽出，脱衣服的是巫。好在她是剪刀手中的总裁，有着不可模仿的扒皮术。不然，他为了将自己的皮囊嫁接在别人的骨头上，他会一剪刀一剪刀将受嫁接体的皮肉剪去。
巫走到象牙座跟前，脸面发出一道金光，象牙座上的每一根象牙立刻有了生命，一根根机械地向扶手两边张开，一道深不见底的洞窟出现在象牙座下面。巫对着洞窟念念有声，好像说着只有洞窟懂得的咒语。一只只肥硕的，足足有一条成熟虎皮猫大小的可怕耗子从洞窟中鱼贯而出。
“去，将那副干皮囊吞下去。它是一个违规的阴魂者。”巫对数十只耗子说。
耗子们欢叫着跑到皮囊前，翻开衣裳茹毛饮血着将杀牛贼的肉干吞食，很快，杀牛贼只剩下满身行头。耗子们用行头裹身，欢叫着返回洞穴。巫重新恢复了象牙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