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实站在门外偷听，他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舅舅非常地不放心。
素琴当初离开，不仅仅是因为罗天成，还和家里也有很大的关系，所以即使后来大赦以后，她也再没和家人联系过，中断了一切可能让他们找到自己的一切联系，直到发现自己生病，将不久于人世，她才突然想起当年的蛇头东仔，托他打听故人的消息。
如今的东仔早就没落了，以前落后的偷渡方式也已经被现在先进的高科技方式所取代，他早已脱离了这行，也不工作，就靠子女的救济过日子，生活过得紧巴巴。
素琴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菜市场和卖菜的小商贩讨价还价，听到有人叫他，他呆在那，过了老半天才缓过神来。
“你是？是……依稀觉得很面熟。”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东仔已经70多岁了，看上去早已是老态龙钟，耳朵也有些背，牙齿掉了一颗，说话有些灌风，杵着拐杖去买菜，也有些颤巍巍。
“东仔叔，是我呀，我是素琴。”
东仔立马恍然大悟，盯着素琴看了老半天，感慨万千。
“对对，就是素琴那丫头，岁月不饶人啊，当年的小丫头，如今也老了。”
素琴不好意思地把夹杂着白发的发丝往后拢了拢，“可不是吗，如今都过去二十几年了，哪有不老的道理。”
东仔买了条鱼，非得拉素琴去他家吃饭不可。素琴拗不过他，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没想到当年风光无限的东仔，如今住在一个筒子楼里，周围环境嘈杂，不时有邻居的叫骂声。
“你嫂子几年前就去世了，如今这家里啊，就只我一个人，小美也结婚好多年了，那小孙子都上初中啦。”
素琴进厨房忙碌，让东仔休息，她说自己开了一辈子餐馆，别的手艺没有，这厨艺倒是练出来了，她环顾四周，忍不住问他。
“东仔叔，你怎么住在这样一个地方，怎么说和孩子住一起，也比一个人住好一些吧，你年龄也一年年大了，这环境也太差了些。”
东仔沉默了很久，才说话。
“我老头子活了七十多年了，早就活够了，一生中，也做了不少对不起别人的事，如今到头来老来凄苦，也算是报应，罪有应得。这个地方离海近，我半辈子都在海上度过，年龄大了，就想图个念想，没事的时候啊，到海边转转。”
看着素琴熟练的刀法，东仔拄着拐杖靠在厨房门框上。
“倒是你这丫头，当年一副文艺女青年的模样，感觉捏死一只蚂蚁都会尖叫的样子，活脱脱一个知识分子啊，怎么做起这一行来了？不过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素琴苦笑，“还不是为了生存。”
东仔没再说什么，是啊，谁不是为了生活而奔波，就像自己，一辈子都是为利而累，最终反落得一个人财两空，一无所有，这又能怪谁呢。
怪只怪，内心深处无法填平的**沟壑。
“丫头，你今天来，应该不是单纯的就来看看我老头子吧？当年你帮了我大忙，我一直寻思着怎么帮助你一下，可你连我也断了联系，我可是找了你很久，也没找到，也不知道严冬军对你如何？那小子好赌，而且嗜酒如命，当初在国内我就知道，也不知道这么些年来，他是否改过来了？你们应该有孩子了吧？多大了？”
东仔因为心急，一口气问了一大堆问题，等问完这些，自己也有些气喘吁吁，毕竟年龄大了。
素琴把抽油烟机打开了，老式的抽油烟机声音特别大，东仔把耳朵凑过来才能听清楚她说些什么。
“东仔叔，你先到客厅坐会，我一会就能做好，给你做你最喜欢的酸菜鱼，不辣，却是地道的家乡味，这些问题啊，我们一会吃饭的时候慢慢说。”
说完这些，素琴立马背转过身去，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眼睛，想起猝不及防的病，和自己凄苦的一生，悲从心来，忍不住内心里的难过和悲伤，滚烫的泪珠一颗颗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掉在翻滚的油锅里，嗤嗤做响，没一会便化作了一股青烟。
吃饭的时候，东仔对素琴的厨艺赞不绝口，一大盆酸菜鱼几乎都是他吃完的，素琴身体不适，被自己强忍着，一口也吃不下。
到最后，她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东仔叔，我生病了，就要不久于人世，虽然可能生命的终结，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可我还是有很多放不下的事，很多很多年没有回国了，我甚至连做梦也不想回东阳市，那个地方，给了我太多的伤心和绝望。”
素琴说这说这，眼眶就红了，二十几年前的往事，她以为她早已经忘记，可到现在才发现，原来它们一直非常清晰的存在于自己的记忆里，如刀刻般，刻在了记忆深处，无论如何也抹不去。
“我想回国去看看，但是在回国前，我想知道家人的消息，我想知道我哥哥还是母亲是否都还好，还有……还有……”
素琴本想说还有罗天成的状况，可话到嘴边，终究是忍了下去。
东仔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虽然我现在没干那一行了，不过，以前的一些人脉还在，只要我一个电话回去，他们还是会买我这样老脸的帐的，丫头，这事啊，就放心让我去办吧。”
东仔一口承诺下了素琴的请求。
罗天成的情况很好打听，倒是段大刚，一直杳无音讯，他托了很多人，也找不到任何线索，直到有一天，他接到一个声音嘶哑的男人的电话。
“听说你在找人到处打听我的消息？你找我干嘛？”语气阴森恐怖，吓得东仔差点把电话扔了。
“不是我找你，是段素琴找你，如果你是段大刚，那她就是你的亲妹妹呀。”
电话那头一听，立马兴奋起来，第二天晚上就坐飞机赶往了美国。
就这样，段大刚和段素琴时隔二十几年，第一次见面了，严实以为，这是一个新的开始，自己总算又多了一个亲人了。
可他哪里知道，这仅仅是梦魇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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