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还没过一会儿,我就听到我娘的惨叫,很可怕的叫声……然后,她死了。”
洪曼青紧紧盯着连鲤的眼,满是惶恐,似乎她的情绪也能够通过双手传染,连鲤的心脏也随之砰砰跳得极快,只能安慰似的紧紧握了握她的手。
施洛雪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们俩,有些不喜欢这样沉闷无言的气氛,悄悄扯了扯连鲤的袖子,可怜巴巴眨了眨眼。
连鲤默默摸着她的头发,心中盘算许久,才带着不确定的语气说道:“急症致死的症状也是有可能的……”
“不,绝对不是病……”
洪曼青使劲摇着头,哽咽着:“那声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我娘像是被人掐住脖子一样痛苦地喊着。我在床底下害怕极了,可我不能哭出来……最后我看到她最后掉下来的手,整只手臂青紫得像被墨水染过一样……但是,上面还有更浓黑的东西。”
“是污血吗?”连鲤心有惴惴,小心翼翼地将在旁听得害怕的施洛雪抱过来,搂在怀里,轻声安慰了两句。
“不,是字。”
洪曼青的脸色有些难看,后怕地抱紧自己的胳膊,说得斩钉截铁:“我不会看错,那些黑色的东西……像是蚯蚓一样的字。密密麻麻的……”
是字?蚯蚓?
连鲤越听越觉得诡异,只觉得后背都有些莫名的冷。是什么样的病症会使人死得痛苦,身上还有满满的……字?
就算是毒……有这样的毒?
“我娘死了,我爹什么都没说,一滴眼泪都没掉,过了些日子就出兵驻守,一直不肯回家。”洪曼青抹了把泪水,眼睛红红却表情倔强,“可是爹会偷偷关在房里喝酒哭。我想和我爹一起,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
连鲤忽然想起这么句话——哀莫大于心死,心中不由得对洪将军生出一种同情的酸涩,只怕他当时是躲着眼泪都哭干涸了吧。
早些年,洪武俊与其夫人贫贱相携、富贵共享的佳话连鲤也听过好事的小宫女们聊过。连鲤自小便没了父亲,作为魏国太后的母亲也威严疏远,身边永远是宫人与教习师傅,陛下这里陛下那里,她的心中自然也怀着小孩子常有憧憬羡慕的心情。
若是有这样伉俪情深的父母,若是有那样的家……
“我要找到那个给我爹毒药的王八蛋仙人。”洪曼青握紧拳头,咬着牙。
“所以,你才想去长生殿找线索?”连鲤接话说道。洪曼青用力点了点头,随后用一种祈求的目光看着小皇帝连鲤。
“那地方荒废有一阵子了,周围也没有其他建筑,位置远离宫殿,平常的巡查可能有死角。我会先问问侯三儿他们情况。如果先知道一些东西也是好的。”连鲤自然明白洪曼青这眼中的意思,摸了摸下巴,思考许久,许久,直到听不懂二人对话的施洛雪浑浑噩噩快要睡着了,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点了点头。
“如果没办法……到时候我跟你去。”
洪曼青愣愣看着她,抓着她的手更加用力,忽然一咧嘴,那模样像是要哭像是要笑,许久,才捂着脸呜咽着,低声地大哭起来。
那旁惊醒的施洛雪看着她哭得难过,也一抿小嘴跟着哭起来,也不知道她哭个什么。
连鲤心有戚戚,手忙脚乱地一边拍着她的背宽慰着,一边还要哄着施洛雪不要哭,一边还要尴尬地跳线想着门外的侯三儿想必不知道怎么想自家皇帝陛下欺负俩女孩儿的情景。
待安慰完毕,差遣侯三儿送走了哭完还抽抽搭搭的两人,连鲤这才觉得头痛,叹了一口气整个人朝上仰躺在床上,望着帐顶悬挂的金丝腾龙图,有些出神。
总觉得今天的信息量有点大。
先是莫名其妙的一本书,再来是被徐老夫子抓了个现行(亏自己平时遮掩得那么好),曼青的到来更是带来了许多奇怪的信息。
洪曼青应该不会说谎,没有必要,何况说这么离奇的谎言难道到头来还能是为了进去看看长生殿装潢欣赏一番吗?
连鲤至今还记得洪曼青缩着身子抱住膝盖蹲在湖心木桩上瑟瑟发抖的样子。
仙岛、仙人、仙药……还有长生殿,连鲤的思绪有些乱,苦恼地皱着眉头。
如果真的存在,那么洪将军想必知晓些秘辛,他到底是与谁的饮酒?
最让她不安的是,还是那附着于人体的黑色蚯蚓字……
有些毛骨悚然,她不由得扯了扯被子裹紧翻了个身换了个方向,老老实实盖着被子靠着枕头苦苦思索,一会儿却忽然觉得脑袋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有些硌人。
她心里咯噔一声,不知为什么想起了一堆缠绕得诡异神秘的蚯蚓在枕头底下蠕动的情景,猛地翻起身来蹦下了床,看着毫无异样的枕头犹豫再三,咬咬牙一把扯开软枕丟得极远,她已经做好一看到蚯蚓就大叫救驾的准备,不想却看到了枕头底下压着的是一本黑得红亮的书。
这书……是之前那本书?
侯三儿走的急,想来这本书混乱中压在枕头底下没被一起收走。人吓人会吓死人,自己吓自己……大概就是自己这样一惊一乍的吧……
她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神经质地自嘲笑了笑,挠了挠头,随即伸手便去拿那本书。相比之前墨黑中隐约带红,现在书面的红却有点像是红墨水一样盈透,整本书从棺材黑木一样的颜色变得明亮了些。
烫!
她脸色一变,被火焰烧过一样猛地缩回手,有些惊恐地摊开五指,粗略看了眼没有发觉异样,双手贴上脸颊却能感觉到是刚刚被温水浸泡过一样的热度。
什么鬼?
连鲤顿时傻了,心底不由得有些战战兢兢,看着那本书的眼神有些警惕,然而终究敌不过内心的强烈的狐疑,捏紧拳头又放松几次,下意识没有喊叫让外面的宫人们进来,深呼吸一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靠近过去,伸出一根手指,像是蜻蜓点水一样快速点了一下书皮。
温温热热的。好像又没那么烫……
她趴在床边,眼见好像没什么近在眼前的危险,又满是好奇地拿两根指戳了一下,这次停留的时候稍微长了些,指尖能够感觉到书的封面真的有一种发烫的感觉,只不过她之前毫无防备直接拿的时候吓了一跳才会下意识觉得烫得过头。她小心地适应着这书发热的温度,几乎像是拔老虎牙齿一样心跳砰砰加速,下意识地顺势翻开了第一页。
总不会是被自己焐热的?
然后从书里面钻出一个水灵灵的美男子执手相看无言泪眼相携相知随后策马天涯?
啊呸。想多了吧。
她迅速吐槽起自己泛滥的想象,皱着眉,继续思索道,发热的封面……
为什么会发热呢?难道这书其实是个暖手壶?
啊呸……内容好像没什么不一样……还是那两行……不对!
她脸色刷地一下变白,手指颤颤地摸着第一页的那几行字,圆润的眼睛睁得极大,唯恐看错看漏了手下的墨字。
[想不想拜见神秘名师、修炼无敌功法、武功纵横天下、逍遥翩然、万人之上?]
[欲知详情,请看下页]
这是书上原本唯有的两行字,在泛黄的页面上孤高地显露着自己的身姿,隐晦而嚣张
[欲知详情未有情,请看下页无续页。戏乎?愚乎?——天锦五年十月,无名。]这是她一时兴起瞎写的,字迹结构圆润稚嫩。
可是下边这几个是什么时候有的!谁写的!
她艰难地看着,一字一字,满脸的惊奇,口中情不自禁地念了出来:“要想练个神功拯救个世界当当超……人(什么东西?草人?),老子(是老头子?)自然会教你,唧唧歪歪……个什么?诶诶诶诶?!(这人怎么这么粗鲁!)”
她楞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心里的惊恐早就消散无影无踪,然而满心的荒唐之感仍旧沸腾。努力静下心梳理了一下,才发现可能是明白了因为这内容是出于收徒的目的(虽然还是觉得不能信什么人收个徒弟能整到皇帝床上去),思索一番这书的相关记忆,理了理这书出现的前后线索,连鲤这才得出了个不可能的结论:
难道……是要写上去吗?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可是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亮,有些小兴奋,手心紧张得都出汗了,立马下床小跑取了趣÷阁墨来,皱眉思索了好久,才犹犹豫豫写了一句回话:“你是谁?”
她的手有些发抖,字也写得歪歪扭扭。这句话若是以徐子卿的目光来看,估计要涉及一堆神殿理论,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的自我折磨的精神拷问。然而此时的情况太过玄妙,她不由得不认真地提出第一个问题,然后再很是严肃地盘腿坐在床上,摊着第一页目不转睛地盯着,等了等,发现没有回应,伸手摸了摸,书面的温度似乎根本不存在过,已经变成了如皮革一样的冰冷,不由得觉得自己是不是智商出了问题。
啊哈哈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呢……她咧嘴傻笑着,努力不去想到底怎么回事,自己哈哈哈大笑三声缓解了一下尴尬。
“人长得不好看就算了,怎么的脑子还这么不好使?”她心里的反面情绪心底暗骂着自己。
可是书上的字真真切切的在你眼前呢。她心底另一个小小的声音说道。
“噢,可能是我瞎了。”连鲤耸耸肩,无聊地抬起双手捂着自己的眼睛作翻滚挣扎状:“啊我看不到了看不到了看不到了……”
你这笨蛋!快看一眼啊!她心底那个小小的连鲤看不下去了,很是着急。
不看!她捂着眼睛,作无赖状,仰头直接躺在了床铺上。
就看一眼!
不看不看!她捂着脸使劲摇摇头。
你就不想改变吗?你想一直一直这样吗?心底的那个小连鲤恨铁不成钢,最终生气且嫌弃地嘭地一声消失。
改变吗……
要是改变的话,比起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往返与寝宫与书房,比起疏远的母后与恭敬的宫人先生……
她终于还是动摇了。
就看一眼。
连鲤一个翻身又坐了起来,微微分开捂脸的五指,悄悄看了一眼。第一页除了之前看到的这几句话,其中的内容没有一点变化。
看吧看吧,是你眼瞎了吧,这哪有什么……
她心里暗示着自己,叹了一口气,终于松开手,一脸无奈地指着面前的书,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安慰自己,忽而手指一僵,那第一页的书页在这一瞬间有了变化,泛黄的页面忽而蒸腾起一阵极淡极淡的烟雾,影影绰绰,歪歪扭扭的黑色物质从位置空间缓缓浮现,扭曲着身体不停地变幻着形态,最终凝结成墨一样的物质,呈现出一行新的字:
[我是好人。赶紧的,练不练?]
这么可疑的好人鬼才信啊!!!还有这出现的方式这么诡异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好像很厉害很厉害的样子啊!!
连鲤忍住摔书的冲动,吃惊犹疑过后莫名有些小兴奋,可是在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什么能力的情况下,只好颤着手歪歪扭扭写下了自己的回答。
直到她这次亲手书写的时候,指尖触碰,才发现似乎只有有新信息的时候才会有那么小阵子的发热。
难道是书妖?不对啊自己没多少肉值得吃下肚……
或者!难道是……看上自己的美色了?!
她赶忙摇头,在默默心底将自己打得鼻血横流。都这时候了还胡思乱想!
[不要。谢谢。再见。]
很好,简洁、明了、客气、拒绝。
她斟酌再三,最终觉得自己这样的回答已经很礼貌意思也足够明确了,甚至已经开始思索自己是否要助其一臂之力将这本书放回书架角落让其另寻高徒?
再等待了好一会儿,书页再次微微发热,连鲤急忙顺着趣÷阁迹看了下去,越看面色越煞白,只觉得这辈子都完了。
那人在书上很是惋惜地说道:[那算了,真是太可惜了。噢,忘记告诉你了,纸上有毒,拜师就可以解噢。好可惜啊。再见。]
再见你妹啊!
连鲤几乎要鼻血横流,瞬间以羞愤的心情面容严肃奋趣÷阁疾书:[师父!]
节操比起命来还是显得不那么重要,连鲤自认为如此,尤其是在听过洪曼青刚描述过她母亲中毒死的情况后,她对于世间可能存在的那些神秘力量开始有些隐惧,所以为了将来的伸,她选择了暂时的屈服。
良久,那端才传来简单的三个字,透着就算通过字迹也能感受得到的得意与臭显摆。
[徒儿真乖。]
魏国皇帝连鲤,在这莫名其妙的一本书上成为了不知名人士的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