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说得撒卢母心底非常不安,他也心知马扩一心恢复旧疆,必不甘心这次和议的条件,所以当他探听到宋朝有意让马扩奉使金国时,便对赵构陈说道:“陛下,那马扩早年间经常往来奉使两国之间,我国中人对他甚是敬重,今日倘或再遣他出使,恐必见留,两国之事多半要耽误些时日!”
赵构果然信了这话,马扩于是失去了再一次奉使金国的机会,不过这一次他的初衷与从前是截然相反的,因为这一次他就是要想方设法破坏和议的,而朝廷多半也晓得他的心思。
这天晚上,马扩和撒卢母的正经事都谈完了,撒卢母便将马扩拉到使馆的一间幽静的客房中,问他道:“我朝元勋们的事情,你都问过了,还有一位故人,你怎么忘了问?”
马扩诧异道:“还漏下了谁?”
“我们的燕国公主殿下啊!”
“呵呵,是啊,把公主殿下都忘了!”马扩笑道,“自当年燕京一别,于今也有十一个年头未见殿下了!”
“那你想不想再见殿下?”撒卢母神秘地一笑。
马扩一听这话,当即有些兴奋,忙道:“怎么?公主还没忘了我?”
“呵呵,我们女真人最好客,哪能轻易忘记故友!”说着,撒卢母便退了出去。
这时门被轻轻地打开了,一个女人瘦削的身影在门边出现了,马扩的心中开始不由自主地激荡起来,他忙站起身迎上前去。此时屋子里的灯非常昏暗,还没容马扩看清楚来人的面目,那清瘦的女人便一下子扑倒在了马扩的怀中。
“子充,子充,我们又相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啜泣道。
没错,正是完颜公主,她乔装改扮后亲自跟着使团到了临安。马扩将完颜绰拉到了灯下,他仔仔细细地看着公主那已经病瘦不堪的面庞,惊喜道:“真的是你,殿下!”
两个人在灯下互相深情地对视着,完颜绰爱抚着马扩的胳臂道:“前两年我还听说你生了重病,连官都不做了,所以很担心你的安危!一到宋境我便催促撒卢母再三打探你的消息,直到那天看到你亲自来了,才确信你真的无恙!”
“是啊,没什么事,一场小病而已!”马扩看着完颜绰的面庞,“倒是你,怎么这般消瘦了?”
完颜绰紧紧搂住马扩,大放悲声道:“我身上也总不好,已经失去了二哥,怎么能再看不着你!我这次来,就是想再见你一次,就算是死了,我也心甘了!”
马扩搂紧了她,激动道:“我也想再见殿下一面,只是你我悬隔南北,又互为敌国,若是我贸然前去,恐再次背上通敌的嫌疑!当年殿下释我南归及照拂我家眷的恩情,尤其殿下对我的这番垂青,我马子充绝不敢忘!”
两个人搂抱了半天,完颜绰方松了手,轻抚起马扩的面庞,温存道:“你还是那般英伟!可是我,真的老了!”
“殿下在我马子充心中永远不会老去的!”
两个人坐在灯下闲谈了一会儿,完颜绰突然问道:“师师姐姐现在何处?我想若是方便,我就去见见她!”
马扩回道:“师师姐姐啊,如今人就在镇江呢,而且我那刘三哥刚刚率军移屯到镇江府,等明日这里事情了了,我可以带着殿下前往镇江去!等过几天撒卢母一行人到了镇江,殿下可以再跟他们会合,一同回国去!”
两个人就这样说定了,马扩又专门禀明了朝廷,待得到批准后,他便独自带着完颜绰去了镇江。
再见到完颜绰时,师师自是激动不已,他乡遇故知又别是一种滋味!师师加上马扩、刘錡三个人,便陪着完颜绰逛遍了镇江的名胜,比之汴京的佛寺,显然镇江的诸名刹更让完颜绰留恋不舍。
当一行人站在金山上俯望大江时,完颜绰不无感慨道:“我真想让我们女真的那些掌握权柄者都来这里看看,看看这万里江流的气势!我想你们汉人之所以要比别人高明,就在于你们被这大江大河陶冶过,你们的胸怀更宽阔,见识更深广!我们金人都不过是没见过世面的,才如此不自量力,要与你们一较高下!你们汉人称这里为‘天下第一江山’,当真是名不虚传呢!”
“妹妹还真是见人所不能见,若是一国幅员万里、山高地阔,确实当有不凡的气象,人也很难不受熏染呢!”师师环顾着众人,“只是我们汉人有我们的长处,可也有我们狭隘、自大的短处呢!”
“是啊,若不是那耶律大石从西域给我朝送来消息,我还真不知道那里的情形,想前汉时张骞冒死前去‘凿空’,才让人晓得西边还有那么多国家,更有像那大秦,如此‘有类中国’,后来又有大食,真是不容小觑!倒是我宋国偏处东隅,虽则与大食等国贸易往来不断,可彼此相隔太远,互相了解太少了!我常见大食人有些卓颖、不凡之处,可每当与人说起来,别人皆自负我中华物力无穷、才智优越,而不须假借外人,实在是不免于夜郎自大!”刘錡附和道。
“三哥这番议论当真是令人耳目一新,我就常常想,若是咱们是一个小国,又经常与各国往来,那彼此间定然互通有无、互相学习,彼此助益当不少呢!若是那战国时止息了干戈,那我华夏诸国定然远较今日更有生气吧!尤其多几分选贤任能的机会,呵呵!”马扩笑道。
一行人还专门乘船出了一番海,见识了更为宽广的天地,马扩便为众人谈起了当年出海时的点点滴滴,抚今追昔,不免又是一番感叹!
等到为完颜绰送行时,完颜绰泣别道:“看到大家都在,真是好安慰,只可惜我二哥福薄,看不到这些了!我虽然对国事一概不问,可若从今以后两国达成了和议,我希望堂堂正正地再来一次宋国!”
师师笑中含泪道:“我们虽然都不希望和议达成,可我们与妹妹之间,只论私谊,不管怎么说,若两国有罢兵言和的一日,我希望咱们汴京再见!”
“好,姐姐,那咱们一言为定!”
不过可惜的是,完颜绰两年后便在燕京去世了,此一别就成了永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