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福圣禅院确实是一处游赏的好去处,师师总是嫌弃东京城里的寺院都太过喧闹,不如城外的宝刹多一份宁静、庄严。幽幽古寺,涓涓佛心,师师的思绪总会伴随着诵经声沉静下来,待进过香后,她便在香雾缭绕之中游览起禅寺的美景。
漫步于这般幽静的禅院,沉醉于花香树海之中,着实令人心旷神怡。福圣禅院的丁香一向颇负盛名,只是尚未到绽放的季节,其他花木倒也远非凡品。如那天王殿前的苍翠斑驳、傲然挺立的白皮古松,树龄约在六百年左右,想来应该是北魏时期植下的;前院枝叶浓密的文冠果,被誉为一经着根、千年不老的神树;藏经阁前还有一棵树冠如盖、遮天蔽日的古银杏,树龄恐怕也已有三四百年;此外,还有松柏林、翠竹丛、菊花、海棠、龙爪槐等各种花木,真是不一而足,令人目不暇接。
如此绚烂多姿的春景,真是百览而不厌,师师停住脚步,暂坐于花下小憩,仰观头顶那热闹的春意。虽然自己每常也喜近禅宗,参悟真如般若之理,可一缕情丝终究难以挣脱!凝眸之间,师师不觉油然而生人生苦短、红颜易逝之叹,想见江山千古而斯人难再得,真可谓“悲伤意则同,岁月如流星”!
更让师师怅恨的是,居然没有一个自己所爱的人来共赏此景、共会此情,仿佛自己就是眼前这稍纵即逝的芳华,如此难捱的寂寞,也真是蚀骨销魂!周学士那首《满江红》的末句,于此时可是真应景:“最苦是、蝴蝶满园飞,无心扑。”
想到此处,情思萦逗、缠绵固结的师师,两行粉泪不禁夺眶而出,于是伏下身子低低呜咽起来!郭家姐妹远远地看见,刚要上前看个究竟,却被聪明的云儿拦住了。
待哭完了,也走得累了,师师便带着一行人去了东厢房,那边有接待来客的茶堂及供人充饥的素菜馆。吃完之后,师师又在卖香烛、卖经卷佛像的摊子上略略翻看了一番,虽然自己什么都不缺,可还是买下了一些新刊的佛经。
不过自从神宗元丰以来,由于找不到可以主持译经的梵僧,所以译经工作一度停滞,到了徽宗当政时期,虽然找到了一位被任命为传法院金总持的梵僧,可是译经工作也未见多大进展,这让师师每次都挺失落的。
约摸到了申时,师师一行人开始往城里赶,走了大半日了,师师也乏了,居然倚靠在绵软的后座上睡着了。
晃晃悠悠的渐渐靠近了城廓,就在路过一处荒坡刚拐了个弯儿时,走在前面探路的刘忠突然大声喊停,接着又策马跑到了师师的马车前,隔着帘子大声道:“姑娘,不好了,前方好像有贼人抢劫官银车,两方正在打斗,咱们怎么办?看着有二三十个贼人呢!”
师师一下子就被惊醒了,忙掀开帘子,有些慌张道:“你等也是公差,按理你们该去支援的,不过,你们怕不怕?”
近来刘忠看上了云儿,可云儿总是对他爱搭不理的,这一回可是一个难得的表现机会,刘忠当即拍着胸脯道:“自然不怕!姑娘放心,我们一定将贼人全数擒拿!”
“好,那你们男子都过去支援吧!千万记住,如果见势不妙就赶快回来,不能少一个!若是少一个,拿你刘忠是问!”师师果决道。
“好嘞!姑娘放心,我们这些人都是禁军精锐,我刘忠好歹也是跟着三爷在沙场血战中熬出来的,什么阵仗没见过!”
刘忠说完,就脱掉了外衣扔到马车上,接着便带领着十几个护卫上前去支援官差。师师听刚才刘忠的话,心里不免一惊,那看去文质彬彬的刘錡当真经历过沙场血战吗?怎么没听官家和刘錡本人提起过呢?自己也问过两位郭家姑娘刘錡的阅历,她们也都笑而不语啊!可是,看刘忠刚才那副表现,确实不像那种逞一时血气之勇的汉子,倒好像有些成竹在胸的架势,他那拔刀的表情也是镇定自若!
男子们都离开了,只剩下一个赶马车的,师师便命马车暂时停下,郭家姐妹各手持一柄宝剑站到马车左右护持。这时只远远听到一些喊杀声,师师有些不放心,又吩咐郭秀珍道:“秀珍,你到那个拐角的地方去盯着,若是情势尚好就继续盯着,若是不妙你就赶快回来,咱们今晚回福圣禅院暂避!”
秀珍应声而去,走出去大约二百步才在拐角处停住了,远远看去,也没了她的身影。谁知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大道一旁的树林里窜出两个黑影儿,待他们走近时,郭如春发现原来是两个手持凶器的蒙面大汉,情急之下她便对着他们拔出宝剑大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快站住,我们是皇城司的,敢有对抗者,杀无赦!”
那两个人二话没说就冲了上来,师师闻声看了过去,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情势危急,想要跑也来不及了,只听郭如春大喊道:“姑娘、云姐快下车,你们往坡上跑!这里我先顶着!”
那赶马车的人是皇家派来的,他抄起鞭子就迎上前去,嘴里还喊道:“姑娘快跑!俺和如春顶着!”
云儿于是扶住师师赶快下了车,两个人手拉着手往荒坡上跑。郭如春与那马夫很快就与那两个蒙面大汉交起手来,这两个人都不是平庸之辈,身手异常出众,几下子就打得如春招架不住,不过如春手上那把御赐的宝剑着实厉害,大汉手上的刀没几下就被削得裂了几个大豁口儿!那马夫也不弱,将长鞭抽得如臂使指,蒙面大汉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反而连连中招;眼看无法继续缠斗下去,其中一个蒙面大汉拖住了如春和马夫,另一个则直向师师和云儿追去。
坡沿约有两丈多高,且较为陡峭,师师平素走动不多,所以身子骨向来娇弱,爬起坡来自然吃力,云儿急得满头大汗,刚爬上坡没多久,两人就被那个蒙面大汉追上了!云儿扭脸看了看身后,大声求饶道:“不要杀我们,我们只是过路的!”
哪知大汉依旧不依不饶,几个健步就窜到了师师和云儿的前面。师师被吓得魂飞魄散,可就在这生死悬于一线之际,她忽然顿悟道:“莫非这场祸事也是被人精心安排好的?目的就是要取自己的性命?不会又是那位在月香楼纵火的主儿指使的吧?”
师师开始痛悔自己没有婉拒徽宗,这下还连累了云儿,眼看那大汉已经回身举着刀向两个人逼来,师师突然一个箭步挡在了云儿身前,意气凛然道:“我知道你们是冲我来的,把我妹妹放了吧!”
此时云儿脑子里一片空白,千钧一发之际,她只是本能地反冲到师师前面护住了,还大声向蒙面人哭诉道:“大哥,你行行好吧,不要杀我们,我们娘是好人!”
“好,就让你们死得明白!怪就怪你们多管闲事,坏了我们兄弟今日的好事,目下就是要你们偿命!”那大汉终于说话了,听口音不像汴京附近的人。
说完大汉举刀就朝云儿劈来,云儿一边后退着,一边大喊“娘快跑”,还乘势举着一条胳膊去挡!师师不忍抛弃云儿,情急之下只得抱住云儿向后倒去,结果两个人都摔倒在地,可就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不曾想那大汉在大喊一声后也倒在了地上,随即他便吐出一大口鲜血!
惊魂未定的师师应声看去,发现那大汉的心口处居然穿出了一个什么东西,血淋淋的,没错,那应该是一支箭!第一次见到这样恐怖的场面,师师不由得默诵了一下“阿弥陀佛”。
死里逃生的二人站起身来,这时一个雄姿英发的少壮男子乘着一匹健硕的青骢马跑了过来,待他近前来,只听他嘴上喊了一句:“姐姐受惊了!”
那汉子没有停住,而是一气冲到了荒坡边沿,只见他临崖勒马,那马当即跃起前蹄并伴随着发出了一声凌厉的嘶鸣!接着,那汉子便非常娴熟地搭弓引箭,在射出一支箭后方返身策马回到了师师跟前。这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师师不觉有些看呆了。
那汉子下了马,向师师拱手说道:“姐姐无恙吧?在下马子充,是刘四厢的兄弟,今日我和刘四厢正好外出游猎,就撞上了你们!”
“是吗?那四厢人呢?”师师惊问道。
马扩指着远处道:“他去那边支援刘忠他们了!我也是从那边坡上过来的!那些贼人身手不弱,不像是盗贼,大概是刺客!”
“刺客?要刺杀谁?”师师一脸疑惑。
这时郭如春爬上了坡,看到师师无恙就放慢了脚步,师师转身看了看如春,发现她一只手捂着胳膊,不禁疼惜道:“哎呀,如春好像是受伤了,咱们快去看看!”
在马夫的帮助下,马扩很快就帮如春包扎好了,师师忽然推了马扩一把,道:“子充,这边不要你管了,你快去帮刘四厢他们吧!”
马扩看着师师,一笑道:“才二十多个刺客,都不够我三哥一个人包圆儿的!姐姐放心吧!”
“是吗?四厢看着挺文秀的啊?”
“呵呵,我三哥是真人不露相!”
马扩于是便跟师师讲起了当年刘錡英勇杀敌的故事——话说有一次,刘錡在探察敌情时发现了一股敌军,他忽然技痒难忍,好斗之心顿起,便学着李世民当年的模样单骑杀入了敌阵之中,经过一番血战,人成血人,马成血马,可硬是冲杀了出来!当敌骑跟踪追来时,一路上居然又被刘錡射杀了十几人,最后吓得他们都缩了回去。
马扩说完后,师师睁大了眼睛道:“这样以身犯险,那刘四厢身上的伤一定不少吧?”
“呵呵,只有几处轻伤,不脱了衣服细看,还真瞧不出来!我三哥固然骁勇却不乏精细,很少受伤,少年时多血气之勇,不过这两年稳重多了!反倒是我二哥刘锡,是勇冠三军的虎将,虽有万夫莫敌之材,智虑却不及三哥,身上的大伤小伤几十处呢!”
“哈哈,那我真要去见识一下,看看你们陕西汉子的身手有多不凡!”师师语带豪气道。
几个人便顺着坡沿来到了一处可以观战的地方,此时双方交手已经进入了收尾,只见一些蒙面人已经横尸在地,另一些见势不妙就要逃窜,一个骑着枣红马的白袍汉子手执长枪,将正在逃散中的蒙面人一一挑翻在地,最后他居然将一个正在奔逃中的蒙面人单手提到了马上,将其生擒!
“那个生擒贼人的定然是刘四厢无疑了,果然!”师师拍手道,欢呼雀跃之余,她居然像个小女孩一样高喊道:“刘四厢太棒了,刘四厢无敌!”
这时郭秀珍也爬到了坡上,见郭如春受了伤,才晓得刚才竟然发生了如此惊险的一幕!
郭秀珍面有愧色道:“我只顾盯着那边看了,居然忘记了身后可能也有埋伏!那边厮杀得也激烈,我也没听到姑娘喊救命,实在是该死!”
郭如春指着马扩道:“幸好马公子及时赶来,救了姑娘一命,也救了我一命!马公子真是神箭手,箭无虚发,一击而中!”
打扫完战场之后,刘錡便领着刘忠等人打马赶了过来,刘錡一看师师无恙,便歉然拱手道:“让姑娘受惊了!这是一帮刺客,身手都十分了得!”
“四厢英风壮采,真是猛夺貔貅,今日咱可是领教了!”师师满是钦敬道。
“他们是什么人?想刺杀谁?京畿重地,必不是一般的刺客!”马扩问道。
“八成是辽人的刺客,想杀进京面圣的马植马大人!”刘錡指着远处的车队道。
刘錡话音刚落,原本还满脸喜悦的师师突然色变,如果真是辽人的刺客,会不会是叶穆派来的?如果他们供出了叶穆,那可如何是好?师师当即眩晕起来。
“姑娘,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刘錡关切地问道。
“没,没什么,大概是刚才受了惊吓,我,我回家躺一躺就好了!”师师扶住云儿说道。
【1】这是一个典故,五代时权臣冯道让人竭力避讳自己的名字,因此有人在背诵《老子》时只好把“道可道,非常道”念作“不可说可不可说,非常不可说”,苏轼当时是被政治封杀的人物,也是一种“不可说”的人。
【2】陈希亮,字公弼,“签判”是太守的幕僚,有如现在政府的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