楮东汕是自己回去的, 他让人护送礼珏走。
可他没想到,他进家门的时候,礼珏已经站在他家客厅, 单薄的身子被两个人一左一右钳制着,像审问犯人。
楮东汕得面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他鞋都没换就往里冲:“小珏!”
礼珏茫然地喊:“二少……”
楮东汕大力踹开两个下人,一把将小孩拉到自己跟前:“他们对你动手了吗?”
礼珏轻轻摇头。
楮东汕紧绷着的神经末梢才缓下来。
“二少, 你抓疼我了。”礼珏的眼睫脆弱地颤着。
“抱歉。”楮东汕的力道撤了点,手却舍不得松开,掌心里的触感光滑细腻, 比他接触过的任何一样玉器都要好, 他难以自制地摩挲了两下, 柔声道,“我先送你回去。”
礼珏欲言又止, 晶莹的泪珠在眼中打转。
“没事,我家这边我自己能处理。”楮东汕心软得一塌糊涂。
老爷子坐在沙发上看了半天, 看不下去地敲拐杖:“拉开!把他们拉开!”
一时间,吊灯下上演了一出棒打鸳鸯直播。
小的哭,大的吼,一团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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楮东汕年轻时候是西城最有名的二世祖, 什么好玩就玩什么,前年在温泉山庄为一个男孩动心,最终流泪又流血,轰轰烈烈地沦为一个笑话。他以为自己后半生都要消沉下去,没想到今年年初会遭逢一朵小白花。到他这个年纪, 什么都尝过了,栽在单纯干净的小孩身上是很容易的事。
楮东汕觉得经历了背叛和堕落, 现在的自己配不上一份干干净净的感情,他不求什么长相思守,两情相悦,只求小孩平平安安。
现在却连这个都不让他如愿,一个两个的,都来插一脚。
楮东汕双拳难敌四手,枪也没带在身上,更是要抓着礼珏,他打趴了一波,又来一波,攻势渐渐就弱下来。
礼珏被人强行从他身边拉开,踉跄着摔倒在地。
“二少!”礼珏惊惶。
楮东汕被按着过不去,他红了眼:“爸,您大晚上的来这么一出,是想干什么?”
“干什么?”老爷子血压上来了,“这不得问你自己?”
楮东汕擦掉嘴边的血迹:“说明白点。”
“说明白?这件事你老子都整不明白!”老爷子拄着拐杖起来,“去年你一声招呼都没打,直接把你那什么小男友带回来,搞得家里鸡飞狗跳,我说那孩子不老实,你不听,你说你是认真的,一辈子都没那么认真过,你还扬言要和他永远在一起。”
老爷子戳小儿子脊梁骨,字字如刀,专门往他最痛的地方扎。不破不立,老爷子还是对小儿子抱有希望。
“结果呢,没多久你发现他给你戴了一年绿帽子,这事传开了,公司的股价下跌,大哥熬了多少个通宵你也不管,你颓废,酗酒,赛车,乱玩,要不是我把你关起来,你连毒|品都碰上了!”
老爷子的厉态有些疲了:“今年你又重演那一套,东汕,你怎么就不能学你大哥,做人做事脚踏实地!”
楮东汕冷嘲热讽:“我为什么要学他?褚家的棋子有他一颗还不够?”
老爷子扣着拐杖的手在抖,一拐杖挥了过去:“混账东西!”
楮东汕的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他的腰背挺得很直,满脸讥诮:“大哥的学业,工作,婚姻都是你作主,就连他的子嗣数量你也要……”
后面的话被闷哼取代。
老爷子年轻时是当兵的,身子骨不行了,气势还在,他一连挥了几次拐杖,直到把小儿子的背打弯才停:“我就不该听了你大哥的话,给你自由,你自由了这么些年,除了得到西城风流浪荡子的头衔,其他一事无成!”
楮东汕没有露出窘态也没爆发,他一把捞起凌乱的发丝,往后抓了抓,俊俏洒脱的眉眼间尽是平静:“您这话说的顺溜,在心里藏很久了吧,终于有机会倒出来了。大哥是您的骄傲,我,”
他指了指自己,“就是您的耻辱。”
老爷子气得脸都绿了。这节骨眼上,楮东汕问了一句,“爸,您能不能告诉我,是谁跟您提的小珏?”
“你到现在都没意识到重点,还是打的不够。”老爷子对按着小儿子的保镖喝斥,“给我把他按住,按死了!”
说着就再次挥动拐杖。
瘫坐在地的礼珏哭了出来:“别打了!别打二少了!”
他爬过去,想拉开保镖,却拉不动,哭着求着对老爷子磕头:“求您了,求求您别打二少,都是我的错,是我一个人的错,打我吧,您打我吧,求求您了……”
客厅里多了“咚咚咚”的磕头声。
老爷子被吵得心脏病要犯,他重重抽了小儿子一拐杖。
楮东汕的喉咙里涌上来一股腥甜,他单膝跪地,后背一片血红。
礼珏手脚并用地扑到楮东汕面前,他嗫嚅着沾了眼泪的嘴唇,人都吓傻了,呆愣愣地哭着问:“二少……二少你怎么样?”
楮东汕轻擦了擦小孩额头磕出来的血迹,他的眼眶通红,心口被什么巨物砸到了一般疼。
老爷子又气又后悔,他应该在书房教训小儿子,而不是在客厅,当着那要祸害褚家的东西的面。他这一打,还把两人打一起去了。和成了一块泥巴。
老爷子挥了挥手,保镖将礼珏强行带离客厅。
“放开他!”楮东汕目眦欲裂。
一份资料被丢过来,挡住了他的视线,等他再去看时,已经没了小孩的身影,哭声都听不到了。
他只听见他父亲从头顶传来的声音:“这是你未婚妻的资料,下个月就订婚。”
楮东汕撑着地,慢慢站起来,桀骜嚣张:“爸,您老糊涂了啊,我是个同性恋,睡不了女的。”
老爷子被小儿子气过了头,反倒冷静下来了:“连精子都提供不了,那就滚出褚家。”
楮东汕往小孩被带走的方向迈步。
“没了褚家给你的金钱与权势,你连份正经的工作都找不到,他还能跟你?”老爷子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楮东汕咳嗽着笑了一声:“别说跟不跟的,小珏只把我当朋友。”
老爷子的眼皮跳了跳,据他调查,小儿子是年初在海边捡的垃圾,几个月过去了,竟然还没碰。
这是比对着那什么小梨的时候,还要栽得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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楮东汕才迈了没几步,就察觉到不对,他还没做出反应措施,就被一拐杖敲晕了头。
老爷子喘了几口气,让下人把小儿子带走关起来,他在客厅喝了大半杯凉茶,才去一楼的会客室。
礼珏坐在椅子上面,一下一下扣着手指,眼神呆滞,小脸惨白。
门被打开,礼珏迅速扭头。
“我儿子没来。”老爷子敲着拐杖进来,“收起你的眼泪。”
礼珏用手背蹭掉脸上的泪痕,他站起来,双手攥着:“爷爷,您误会了,我跟二少不是……”
“谁是你爷爷?”老爷子对这个柔弱男孩没有好感,他最烦哭哭啼啼的小辈,“第一次见面就这么叫,好听点是有礼貌,难听点就是恬不知耻。”
礼珏的嘴唇抖了抖,难堪得发不出一个音,只是委屈地无声掉下泪来。
成线的泪水在他洁白下巴上面凝聚,一颗一颗地往下掉落。
犹如一朵风雨里的昙花。
老爷子把拐杖拿起来,重磕下去:“你就用这一招接近我儿子的?”
礼珏不停地摇头:“不是的……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他苦笑:“二少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那你对你救命恩人的报恩方法,还真是让我不敢认同。”老爷子今晚耗费了太多心神,累了,不想多说,“滚出西城。”
礼珏没有动。
老爷子冷哼:“怎么,电视剧看多了,等着我开张支票砸你脸上?”
礼珏的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茭白扇过他两下的地方又开始作痛,他站不住地晃了晃,指甲抠进手心里,垂下头鞠躬:“褚爷爷,您消消气,为了我发这么大火不值得,我会走的。”
“我只是想见一见二少,我想知道他伤得重不重。”礼珏小心翼翼地祈求。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儿子的身体情况,我自会叫人照看。”老爷子说,“你有那时间,不如多守在你奶奶身边,别成天干些不三不四的事。”
礼珏浑身的血往脸颊上涌,又在瞬息间消散,他白着一张脸慢慢直起身,脚步漂浮着往外走,嘴里自言自语:“我被齐家资助,获得南城三中上学的机会,我想好好在南城生活下去,我努力学习。”
“后来齐家倒了,我开始打工,在那期间稀里糊涂被卷进一起绑架案,我有了大哥,尽管那时候环境困难,我也很无力,大哥还是很小心地照顾我,什么都想着我。”
“可是……”礼珏的眼睛又红又干,一滴泪都掉不下来,“我想要挖空心思去亲近的二哥把我推下船,还告诉我,大哥不是我的,我只不过是个冒牌货,顶用了别人的身份。”
“再后来,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家哥哥骗我,他跟别人联手,让我成为一个笑话,我喜欢的人恨死我了……我做错什么了啊?”
“你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会客室里响起老爷子的声音。
礼珏怔了怔:“存在就是错误吗……”
为什么呢。
怎么我的存在就是错误呢。我连逢年过节杀只鸡都要难过好几天,良心不安睡不着觉,怎么就不该存在了,我没有害过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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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珏浑浑噩噩地回到南城,半路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说他奶奶病危,他不知所措地站在街头。
雨水掉在他眼帘上,他瑟缩了一下,像一个做了噩梦被吓醒的小孩子,恐慌无助地朝着医院的方向跑。
跌倒了,满身泥水,膝盖剧痛,礼珏恍惚着爬起来,继续跑。
礼珏到医院的时候,雨还在下,天也是昏暗的。他跌撞着冲到病房门口,脸上身上都是湿的。
病房里值班的医生瞧见他,几个大步出来,问他怎么没打伞,是不是摔了。
“我奶奶……”礼珏没有脸面进去,不敢,也害怕,怕奶奶一身死气,这段时间他来医院总是心不在焉,奶奶肯定感应到了,要走了,他抓住医生的白大褂,精致的五官笼满了惶恐不安,“救救我的奶奶……”
医生叹息:“手术要做的话,准备工作要有一会,费用太高,成功率不大。即便手术成功了,老人家也……”
“我只有奶奶一个亲人了。”礼珏站不住地栽进医生怀里,他发着烧,全身滚烫,一遍遍地重复那句话。
医生尴尬地抱住怀里人,去年年底,病人的褥|疮加重,家属又不在身边,护工一个人觉得吃力就不干了,需要重新找护工,他联系不到少年,就垫费用安排护工。
年后到现在,医生都没提起这件事。
医生家境一般,这次病人的开销超过他能力范围,他帮不上了,对少年感到抱歉。
礼珏丢下一句“我会带钱回来”就跑了。他去了南城来钱最快的地方。
――缔夜。
这个时间,“缔夜”的员工要么半死不活地躺在客人床上,要么用被子卷着被欲|望泡发的身子在宿舍睡大觉,门口就两个保安。
礼珏的脚步生了根一样扎在地上,一步都挪不开,他缩在墙角攥紧手机,牙齿咬住手背,眼里是犹豫的光。
过了会,礼珏抬起头,拨打了一个刻在心里的号码:“沈而铵,你救救我……”
沈而铵在寺庙里为母亲超度。看到陌生来电,他下意识接通。
电话里传来的却不是他期待的声音。
“沈而铵……”那声音怯怯的,小小的,像风雪里的最后一点星火,“对不起,我对你做了那样的事,我一时冲动,鬼迷心窍,我罪该万死。”
“你报复我吧,我把我的一生都给你好不好,我什么都愿意干,只要你帮我,给我一百万……不不不,五十万也可以……不行,五十万不够,你多给我一点,我任你处置……我奶奶不行了,求求你……”礼珏语无伦次,他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在褚家流干了,此时却又涌了下来。
沈而铵的胃部抽搐,被什么恶心的东西刺激到了反胃想吐,可他放在挂断键上的手却没按下去,他听见自己陌生的,冷漠的声音:“什么,都,愿意,干?”
礼珏一愣,他小小声,仿佛怕惊扰到他的天神:“是的是的,随便你怎么报复我都可以,我求你了……”
沈而铵线条无情的薄唇微动,隐隐有个字就要吐出,手机上突然有电话打了进来。
还是陌生来电。
沈而铵无意识地按键,挂掉通话中的号码,接第二个打进来的。
当熟悉的声音传入他耳中,他动了动僵硬冰冷的手指,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握住了枪。
握得紧,枪身将他掌心硌出深痕。
“沈而铵?”茭白又喊了声,他正在车上,还没睡醒,迷糊间给沈而铵打电话,用的是戚以潦的手机,他自己的昨晚忘了充电。夏天到处都是湿的,脑子也是,进了水一样,忘事。
沈而铵将枪放下来,握住抄经文的钢笔,手指不再冷僵,活了过来:“嗯。”
“你母亲迁坟的事进行得怎么样?”茭白窝在皮椅里,没穿鞋,只套着一双低筒棉袜,黑色的,露着一截白而细的脚踝。
沈而铵道:“顺利。”
“那就好。”茭白的尾音模糊,眼皮沉重。
沈而铵低声:“你不在兰墨府?”
“不在,出来了。”茭白的话声更浑,蜷在座椅上的脚不经意地一伸,搭在了一块硬邦温热的东西上面,意识到那是老变态的大腿,他猛地把脚收回来,清嗓子,“你戚叔叔出差,我闲着没事,就一道跟着。”
沈而铵叫他注意安全。
茭白瞥了一眼闭目的老变态,压低声音:“对了,我再跟你说一次,关于你想报复礼珏,你过段时间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就是让褚家不再成为他的依靠,但你别做其他的傻事。”
沈而铵看纸上戳出来的黑色窟窿:“你是不是,还是不赞成我,报复?”
茭白:“……”
昨晚他做梦梦到《断翅》的所有渣贱狗血部分,呛得他这会儿都没缓过来,真的浓。这世界是一部漫画的事,他一生都只能自己憋着,谁也不能透露。
“我的话说得还不清楚吗?”茭白叹气,没睡够加上被狗血浸泡的梦,让他情绪浮躁,他恹恹地说了两字,“算了。”
沈而铵站起身:“你别,生气。”
“我不做,傻事。”他有点急了,比平时更结巴,“我,我答,答应你。”
手机那头的人没说话。
沈而铵皱紧眉头,嗓音压得极低,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与期盼:“你一再劝我,是怕我陷在报仇的快感里,对吗。”
茭白呵呵,这话倒是顺溜。
看样子早就在心里组织过很多次了,一直想问。
“你觉得呢?”茭白反问,他感觉沈而铵距离切换到渣攻频道,只差一个念头。很危险。
沈而铵听着窗外的雨声,抿着的唇半响微弯:“谢谢。”
“你忙完你母亲迁坟的事,把身上的伤养好,我们再聚。”茭白说着安慰的话,他都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安慰沈而铵了,真的尽心尽力,“这才刚高考完,暑假长得很,想想你的大学生活。”
“嗯,我会,想的。”沈而铵等他挂了电话,才把手机放下来。
沈而铵坐回桌前,他低垂着浮肿泛红的眼眸,目光在枪跟钢笔之间游移,不知在想什么。
几分钟后,沈而铵将前一个号码拉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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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深夜,陈一铭准备睡了,他接到“缔夜”经理的电话,说是来了个新人,条件是近几年里最好的。
“怎么个好法?”陈一铭来了精神。“完美!皮相跟身材都是!”经理很激动,“那小孩被我忽悠的签了三十年的合同,拿着我给的一笔钱哭着走了,他一身行头全是大牌子货,但我让人给他做检查,发现他竟然还是干净的,多有故事感,‘缔夜’就缺有故事的员工。”
陈一铭问重点:“哪一款?”
“款型是柔顺乖软,随意揉搓的小白兔,不过,”经理摩拳擦掌,“他的眼底有怨恨,自尊也强,值得下功夫好好教一教。”
“你那边看着来吧。”陈一铭挂了。他前段时间让人找上姜焉,条件开得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姜焉却依旧不愿意回来伺候董事长。
没给理由,就是不想。
陈一铭没办法了,只能一边在德国给董事长物色快餐式床伴,一边期盼真正的董事长夫人出现。
至于那赝品知意,还在沁心园住着,偶尔通过视频让董事长发泄。
董事长的心情不好。
因为董事长把南桥那块地皮“输”给岑家小太子爷,是用作诱饵钓鱼。
但只钓到那小太子爷,知意就是他的人,是他安|插|在南城,在沈家家主身边的眼线。
没有所谓的,另一方势力。
知意也没有在利用岑家,为谁打掩护。
那个结果出来后,陈一铭一直心有不安,觉得时情不会那么简单,他搓了搓脸,关掉台灯躺下来。
在国外待着不是个事,回国吧。
回国更能看清局势。
陈一铭躺了会就爬起来,他给章枕打电话,没打通,他再躺下,怎么都睡不着了。
董事长见到茭白,还不知道会是什么火星撞地球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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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沈家的私人飞机降落在西城机场。
陈一铭顶着满嘴的溃疡陪董事长前往兰墨府,途中他还在联系章枕,就是打不通。
妈的。
陈一铭很少有地爆粗口,还是在心里。他怀疑章枕是故意不接的。
离兰墨府越来越近,陈一铭往嘴里喷点药,按耐不住地问:“董事长,您要不要先跟戚董知会一声?”
沈寄在敲笔电忙公务:“不需要。”
他把人放在老友那,是想放长线,不急着收。
现在该收了。
小狗没心没肺,就算知道他特地等到高考结束才收线,肯定还是不知好歹。
陈一铭感受到董事长的气息变化,脑子里就抽抽的疼,他不担心戚董这半年对茭白怎么样。
毕竟戚董挑人就一个条件,嗓子要好,要独特。
茭白的声音一般。
陈一铭比较担心章枕看上茭白。电话里那维护劲太明显,都不藏着。
不过,
章枕看上了也没事,戚董不会为他让老友尴尬。
所以,人应该还是能带走的。
陈一铭一路上各种分析,就是漏掉了一种可能。
偏偏还就发生了,毫无预兆地摊在了他跟董事长面前。
人不在。陪戚董出差了。
陈一铭偷看周身低气压的董事长活该,叫你提前打声招呼,你不打。
以为茭白是个死物,没长腿。
况且他就算是死物,那不是还有可能被人揣走?
这些话陈一铭不敢说出来,他往后挪了挪,离暴风雨将来的中心地远一点,示意柳姨也别靠近。
柳姨将一盏茶放到桌上,退开了。
沈寄站在小前厅,摸出手机找到一个号码拨过去,那头一接通,他就道:“阿潦,我在兰墨府。”
“你去我那了啊。”戚以潦说,“那真不巧,我在外地。”
沈寄简明扼要:“多久?”
“大概要一两周。”戚以潦沉吟。
沈寄单手扣着桌面,节奏沉缓:“你出个差,怎么还带上我那小狗?”
戚以潦笑:“听他念念书。”
沈寄也发出一声笑,玩味得很:“他都给你念半年了,还没腻?”
戚以潦似乎也很困惑:“是啊,你说怎么回事,我越听,越觉得不错。”
沈寄不笑了,下颚线慢慢收起来:“你把你那边的具体地址发给我,我去接我的小狗。”
末了又道:“这半年麻烦你替我照看他。”
戚以潦笑着说:“老沈,我刚才忘了跟你说,他就在我身边,我开了外放。”
沈寄的眉头一跳,下一秒,电话里就是一连串的咒骂,声音年轻有活力,刺刺的,语气充满柔韧的野性,字里行间咬牙切齿,鄙夷又憎恶。
“沈老狗你他妈没病吧,你是脑子填屎了还是本来就按了个粪坑?我跟你什么关系啊没毛病吧你,狗狗狗狗你妈啊,有病赶紧吃药,别他妈出来污染环境!”
最后一个字落下,就是嘟嘟声。
沈寄生平头一次被人这么骂,他愣了会,面部变得狰狞。
古朴的上等沉木桌被一脚踹翻,精美茶盏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用山里泉水泡的清茶淌在碎片里,映着雕刻着抽象图案的天花板,以及沈寄的那身怒火。
北城,绛西区
茭白在酒店的客厅沙发里坐着,手里捧着一碗凉面,他刚来了一波高密度输出,需要进补。
戚以潦将手机放一边,一副责怪的架势:“小白,你怎么骂脏话。”
“憋久了,没忍住。”茭白一点悔过的意思都没有。
戚以潦并没有要教育下去的迹象,他问了一个别的问题:“不回南城?”
茭白叼着凉面对他咧嘴,回个屁。回这个字根本就用的不对,他在南城没有家,哪来的‘回’。
戚以潦往沙发里一靠,姿态松散:“那我换个说法,不跟老沈走?”
茭白吸溜掉嘴边的一筷子凉面:“我图他年纪能做我爸小情能绕南城一圈老黄瓜拍一拍一堆人吃过还有一堆人等着吃吗我跟他走?”
一口气说下来,都不带卡壳。
戚以潦失笑,之后他敛去唇边弧度,侧过头,抬起手臂捏住年轻人沾着油光的下巴,将人捞近些:“你啊,牙尖嘴利。”
这话耳熟,太他妈熟了。茭白不耐烦,就要冷下脸顶嘴,却听老变态道:“咬别人的时候,容易误伤自己。”
“……”茭白下垂的眼尾往上挑了挑,眼里有一片随风飘荡的草原,生机勃勃,广阔而自由,“那也行啊,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一,对我来说都是赚的。”
戚以潦的眸光扫过他亮晶晶的小虎牙: “年纪轻轻,还没怎么填充自己的经历,活得倒是挺有想法。”
茭白“啧”了声:“人要是没想法,那就不叫活。”
戚以潦抬眼,看着他。
茭白莫名不自在,他正要给捏着他下巴的那只手来一爪子,手的主人就用嫌弃的语气来一句:“一嘴蒜味。”
“凉面里没蒜,那就没灵魂了。”茭白恶作剧地把头往戚以潦那凑,对着他说话。呼吸里的蒜味往他面上飘。
戚以潦面不改色。
但他头像上的白猫……
胡须翘起来,脸皱成一团。
勒着它的细铁丝松了一点,长回来一小寸的脖子还往后仰。
茭白哈哈大笑几声,他没解释自己为什么笑,只是拨开戚以潦没用什么力的手,到一边吃他的凉面去了。
戚以潦拿起桌上的文件翻了翻,看一眼他被碰过的手,翻文件,又看一眼手。
几番下来,他还是去卫生间洗了一下。
洗完还觉得有蒜味。
戚以潦这才发现,不是他手上的味道,是有个人就在他不远处吃蒜,他揉着额头坐回沙发上,点烟吸两口。
手机又响。
柳姨打来的,她压着声音:“先生,沈董把前院的名贵花草全砸了。”
戚以潦咬在唇边的烟微抖,不在意道:“让他砸。”
随后,他淡淡道:“拍张照片发过来。”
不一会,柳姨就发来了照片,那是一片狼藉的前院。
戚以潦把手机丢到茶几上面,力道不轻。
正在捞碗底碎面的茭白有所察觉,他端着碗过去,瞧了眼戚以潦的手机。
屏幕还亮着。茭白一眼就看见了那张照片:“这是哪?”
茭白瞅了瞅照片左下角的碎花盆,有点眼熟,不会是他想的那地方吧?
“你最喜欢的前院。”戚以潦吸着烟说。
茭白的眼睛一瞪,他把碗筷放一边,拿起戚以潦的手机凑近看照片,草,好好一个院子,怎么跟台风来过似的。
还他妈是黑旋风。
“这怎么搞的?”茭白刚问完,就有了一个猜测,是沈老狗干的好事吧,他那一套霸总拳无差别攻击,周围有什么毁什么。
茭白用余光瞥瞥被烟雾笼住眉眼轮廓的老变态:“这院子被砸成这样,损失多少钱?”
“几栋沁心园那样的房子吧。”戚以潦无奈地叹息,“钱倒无所谓,关键是花草栽培起来,需要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可惜了。”
茭白听着都觉得肉疼。
“尤其是那一簇朱丽叶玫瑰,养了十几年才开花。”戚以潦遗憾地摇头。
茭白倒抽一口凉气,他先前觉得那玫瑰挺特别,就在网上搜过,一朵几百万,这会他从照片上找那玫瑰的伤亡情况,只能找到稀烂的花叶残骸。
窒息了,真的窒息。
他就是一个小老百姓,为什么让他承受这些疼痛。
“三哥,兰墨府就别种太多贵死人的花草了吧,”茭白替人心疼的毛病犯了,“又是梅园,又是竹园,景色已经够好了。我觉得就那前院后院,地方那么大,随便来点大众的种种就可以了,四季各开各的,还耐活。”
“说的有道理。”戚以潦探身,将一撮烟灰抖进烟灰缸里,“那回头买一批种子,你帮叔叔种?”
茭白没再看手机上的照片,他怕看下去心梗。闻言,他随口道:“行啊。”
“乖。”戚以潦的笑意还没展开,就顿住,“小白。”
茭白:“嗯?”
戚以潦夹着烟的手抬了一下:“去一边吃你的面吧,吃完我让人把垃圾拎出去。”
茭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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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也在下雨,瓢泼似的,想把地面砸得坑坑洼洼。
沈寄那边没再打电话来要地址,他能查到戚以潦在北城的住处,就费点时间,不是难事。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过来了。
茭白跟戚以潦都没聊那方面的事,他们一个忙工作,一个打游戏。
午后茭白接到章枕的电话,说快回来了,问要不要带什么吃的。
“不用。”茭白在窗边扭腰转一圈,又转一圈活动筋骨,“你自己开车慢点。”
“我不开。”章枕的呼吸有点沉,他受了伤。
章枕好些天没见着弟弟了,人这会儿也在北城,他就忍不住想见见,摸摸头捏捏脸。希望弟弟别发现他受伤的事。
茭白和章枕聊完,就接到了一个视频邀请,他去卧室接通,还把门掩上了。
戚以潦处理完手头的工作,才发觉客厅就他自己,他欲要起身,手机上来了两条信息。
-东汕一时糊涂,我已经教训过他了,我代他给你赔个不是。
-我保证,只要我活着一天,褚家的一丝资源都绝不会用到那礼姓孩子身上。
戚以潦按掉手机,慢条斯理地清理掉烟灰缸里的脏污,他敲门进左边卧室,走向坐趴在桌前的年轻人,步伐跟语调都十分慵懒优雅:“在跟谁开视频?”
茭白拔下一只耳机:“耳朵。”他解释,“郁响,一弟弟,你还记得吧。”
“不记得了。”戚以潦颇有风度地问,“我方便入境?”
茭白咂嘴,这有什么不方便的。老变态一身绅士的皮穿得太紧,就连把他摁在黑墙上咬他,嘬他伤口,吞他血的时候,都是克制的。
要他失控,大概只有……
茭白的食指拨了拨钥匙扣上的小钥匙。
老变态还在等答案,茭白闻到他身上的烟味跟湿潮沉木香,还有点水汽。
茭白摆了摆手:“随便。”
“那我就随便点了。”戚以潦走过去,弯了弯腰,低头靠近,一只手搭在他身后的椅背上面,修长微凉的五指微拢,指尖若有似无地挨着他肩膀,像是搂着他。
视频另一边的郁响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