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森林与海洋交汇处的小镇的周日是平和而悠闲的。
神明赐予了这个像是珍珠一样的小镇富饶的物产和优良的环境,住在这个小镇里的人们都是善良的、友好的。男人们可以出海捕鱼,也可以靠着林业发展畜牧和制造业。女人们可以安心地待在家里缝缝补补,照顾自己的孩子和自家的老人。
可是,这个镇子真的因为地理因素而在整个大陆上显得太不起眼了。没有多少往来的商船会停泊在这个小镇的港口,没有多少背负着奇异商品的旅行商人会路过这个小镇。可是镇子上的人们却也能够幸福地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镇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互相认识的,谁都不自私、不霸道。我想,因为这大概也是拜神明所赐吧,所以镇子上的人们都是信仰神明的。
“去教堂吧!”作为一家之主的男人微笑着说:“大家一起去吧!”
躲在房间最角落的女孩闻声放下了手中的羽毛笔,她正在抄写着各种草药的药效和采摘方法。
“今天是礼拜日。”美丽又温和的妇人从女孩背后为她围上了可爱的红色披肩。女孩很喜欢这个披肩,因为它穿着很舒服,在领口的位置又系着一个缎带蝴蝶结:“亲爱的,你得陪我们一起去,如果你不想听布告的话,你可以去帮我们看望一下那个男孩呀。”
女孩略有不情愿的表情在听见“那个男孩”的瞬间烟消云散,她的一双烟蓝色双眸里划过期待。那表情就像是听见下午的甜点里追加了她喜欢的果冻一样:“他应该已经好些了吧,毕竟先生他是那么用心地为他配制药水和药膏。”
“是的,亲爱的,上次他去看望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再发烧了。”妇人戴着丝质手套的手轻轻地握着女孩的,她们就像是一对真正的母女一样。
没错,像是。如果你不是这个镇子上的人,你肯定也会这么以为的,这是一对多么可爱的母女呀!可是事实上,这个发如金丝,肤如牛乳,面如安琪拉的女孩并不是这家开诊所的夫妇的孩子。她是被镇里的樵夫从森林里检回来的。那时的她晕厥在了那樵夫在森林里建造起的茅屋旁,身上只着这件破烂的麻布裙子,细小的刮伤虽很多,但伤口都并不深,只不过似乎是发了高烧,整个人摸起来都像是把手按在刚灌了热水的暖炉上一样。那樵夫慌忙带着女孩回到了镇上,把她交给了诊所的那一对夫妇。
自那件事之后,女孩就留在了诊所。开诊所的那对夫妇并无自己的孩子,家庭环境也算镇上之优越,再加上这女孩确实讨人的喜欢,夫妇二人便自然地留下她来,当作自己的孩子抚养。
女孩醒来后,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自己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又为什么会晕厥在森林里。
“大概是高烧和惊吓过度的原因吧。”先生是这么下结论的。整个镇子上没有人的医术再比他高明了:“不过你不需要担心,亲爱的,从今以后,就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你可以安心地生活在这里了。”
先生并没有为女孩重新起一个名字,因为先生说“女孩子不可能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她只是一时想不起来罢了。如果我为她起的名字占去了她原有的名字的地位,那岂不是很令人讨厌吗?”
就这样,这个来历神秘的女孩至今还是个“无名氏”。
石砖铺的平坦的主路上,行人不多。有伛偻提携的,有赶着牛车马车的,也有挎着竹篮的妇女三五成群的,大家亲切地互相交谈着。人们的目标都是一样的——镇上的教堂。而人流中,诊所夫妇和女孩这三人却是最显眼的。这当然不仅是因为他们的服饰是优雅得体的、悦人眼目的,也是因为他们身上所散发出的气质。“要做一个有礼貌的,受人尊敬的人。”镇上的每一个大人都是这样教育他们的孩子的。但把这句话真正在现实中诠释得最完美的,还是这对夫妇,和受这对夫妇影响的女孩。
“您好,神父先生。”先生摘下自己帽子,同站在教堂门口的黑衣老神父握手。妇人和女孩向老神父微微屈膝行礼。
“您好,阿尔文先生。”老神父很开心地看着这一家人:“欢迎你们来参加礼拜。上次那个孩子还真是多劳你们费心了,不过好在那孩子已经好了太多了。”
女孩上前一小步,抬着头,乖巧地问着老神父:“请问,我可以去看看那个男孩吗?我给他送了很多次药。”
“可以,我可爱的小天使。他就在里面呢,他可能有些怕生。”老神父慈爱地摸了摸女孩的头,他挂在胸前的银色十字架在女孩的面前晃来晃去的。
距离礼拜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教堂里的人来得稀稀拉拉。坐在一排排长椅上的人们或是在静静地合目默念着什么,或是接着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阅读着手里的《圣经》。唱诗班的歌声从教堂的更深处时不时地传来。圣水的味道混杂着鲜花的味道,弥漫在祥和的教堂里。
女孩尽量小声地穿过座椅,她搜寻着记忆中那头显眼的深蓝色短发。
“啊,找到啦。”女孩惊喜地欢呼出声。
她在那架黑色的立式钢琴那儿发现了那个小家伙。他穿着崭新挺立的教父服,短发向后一丝不苟地梳得很服帖。同样款式的银色十字架也穿着银链,挂在他的胸前。
“嗨,”女孩走过去,主动地向他打招呼:“你好。”
男孩将目光从黑白的琴键上移开,转向面前那笑容初春阳光般的女孩。他不禁微红了脸颊,连忙又地下了头:“你……你好。”
“你不用害怕我,我又不会吃掉你。”女孩咯咯地笑了起来:“你的病,痊愈了吗?你在这里昏迷的时候,我常来给你送药喔,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清醒过来的样子呐。”
男孩有些惊讶,原来老神父口中的“上帝派来拯救你的天使”竟然就是眼前的这个女孩:“呃……谢谢……我、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承蒙您的照顾……”
“这话你还得去对我家的先生说,给你用的药,总是我家先生调的。”女孩在钢琴和男孩之间看了几个来回:“嘿,你在这里,这是不是意味着你会弹琴?那很厉害呀!你一会儿会给唱诗班伴奏吗?”
男孩垂下眼帘,摇了摇头:“不……我弹奏得还不够好,上帝不会喜欢的。”
女孩眨眨眼,并没有失望的样子:“那……或许你就有时间和我一起出去玩一会儿啦?反正一会儿的礼拜,你也不是必须参加的,对不对?”
“什……”没等男孩说出拒绝的话,女孩就拉起了他的手。
“走吧!不会离这里很远的,就在教堂外面的花园好不好?我想和你说说话。”
女孩的眼神是那么的真诚。正在男孩犹豫不决之际,他忽然看见了女孩背后,距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老神父。老神父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依旧是慈祥地笑着,对着他点了点头。
得到了应允的男孩带着青涩的微笑,对女孩说了一声“那好吧”,便由着对方拉着自己的手向外面跑去。
谨记我俩初遇那天,阳光正好,微风柔妙。你的发辫在阳光下变成了美丽的奶金色,你的双眼里缀满了秋收时金麦的光芒。可惜那时的我只顾着给你念手中《圣经》里的故事。从《创世纪》的第一章,一直到第三十章。金丝雀落在我们坐的断木头上,雪团子一样的兔子跳到了你的腿上,跟着金丝雀来的小猫蹭着你的脚踝。脚下是芳草如茵,头顶是一碧如洗。
你问我我从哪里来。
我说,我是被教会的人送来的。我的家乡因为战争已经被破坏得不成样子了。
你问我是不是和你一样没有名字。
我说,我有名字,我的名字是约翰。
你问我,你能不能给我起个名字,哪怕是只有我叫你这个名字也好。连我都有名字,真是太不公平了。
我说,我想不到好的名字。
你问我你的家乡是不是也和我的家乡一样,因为战争已经不成了模样,所以你才会逃进森林。
我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问我我将来会做什么。
我说,也许会做一辈子的神职人员。
“那就约好啦,我会做一辈子的医生的,救死扶伤。”
那只兔子在你的腿上睡得很安稳。
直到战争的火焰蔓延到这里之前,每一个阳光充足的午后,都是这般摸样。
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你,在火舌肆虐的教堂里找到了浑身是伤的我。你抬不动已经长到了一米九出头的我,于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落泪哭泣。你说外面小镇的炮轰还在继续,你的先生和妇人已经无法看见黎明。你说你明明是医生,却挽救不了任何一个人的生命。我说我明明是神职人员,却没有换来神明的一丝怜悯。
战争的阴云终究还是降临了。
我带着我的十字架和枪,准备远离。你丢下你的红披肩和蝴蝶结,追上了我。
你说,至少,你要救我。
当黎明的阳光破开云层的那一刹那,我忽然想起了你的名字。
“伊莲娜……”
寓意为……
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