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挨打(1 / 1)

这厢秦衷闹了这一场,顿觉气力不支,身上也有些疼痛。兼之已与韩奇决裂,便连与众人告别也不曾的就回府。——更深恨薛蟠此人无耻,浑然不管他被捆在房里会有何等下场。

方下楼,底下遇见个鬼头滑脑小厮挡着,见了他主仆二人竟是吓了一跳的模样,匆忙跑了。

秦衷眉头一跳,冷笑一声,快步出了大门,寻见家里的骡车,抬袖掩着嘴角登上车,隔着帘子向程老汉道:“我吃了酒,有些醉意,你将车赶快些。”

那程老汉久活成精,虽然未发觉秦衷异状,却一眼瞧见陈玄脸上的青肿,又见这小子蹒跚着脚步,心里顿知不好,狠瞪了他一眼,慌慌的便赶了车逃回家。

及至家中,程老汉不敢拦秦衷回房,回头便发作了陈玄——也不卸车,也不回家,狠扭着陈玄的耳朵,从后门拖到马棚,将他摔在地上,抽出腰里别着的马鞭喝道:“是不是你这畜牲撺掇爷们在外头惹事!?”

陈玄却捂着小腿坐在地上,哆嗦着不说话,直待叫程老汉一鞭子抽在脊背上才叫道:“我们爷不曾惹事,是那薛公子不是东西,按着大爷打!”

程老汉却不及心道果然,心里砰砰乱跳,几乎不曾跳出嗓子眼,忙喝问:“哪家的薛公子?你老实说!”

那陈玄只是不说话,程老汉气得哇哇大叫,执起鞭子又要抽人。却是他们这里对质,旁人见了岂有不相传的,只见周娘子从远处跑来,却不妨脚尖磕到了个石头,摔了一跤,后头的人忙起她,她却甩了开,不顾身上的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跑近程老汉跟前,挡在儿子身前,哭道:“程大伯,就算这小王八羔子闯了祸,哪里劳动得起您老人家?却怎么不交给老爷处置?”

程大带着老婆也闻风来了,因不敢拦父亲,只好劝道:“好歹是大爷的人哩。”

程老汉骂道:“你们道他干了什么好事?跟着爷们出门,怎的弄了这一身伤回来?还不知钟哥儿身上怎么样呢!平日我就见他不老实,谁知还敢在外头不成体统,放纵惹祸!我这便打死了这该死的混帐,还要谁准奏不成?就算我不打死,早晚叫外头人打死!”

众人一听,俱是唬了魂飞魄散,不知如何是好。尤其那周娘子,方见儿子脸上的伤,以为是程老汉使了重手,才说了不恭敬的话,如今自然更怕。

程大却连忙说道:“他既闯了祸,还是该应该向老爷禀报,赶紧请医瞧瞧大爷才是正理!”

周娘子吓唬的正要求情,却见弄墨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道:“程爷爷,老爷叫你带着周陈玄过去呢!”

程老汉知道秦邦业必定已经有所耳闻了,恨极陈玄闹出的没脸事,指使程大道:“还不快将这东西捆了过去!”

才进小厅里,便见秦衷也跪在地上,上头秦邦业气的青筋暴露,喝问道:“你究竟做了什么丑事,还不说!”

原来秦衷见天将傍晚,想着不若悄悄回屋,先躲着料理了嘴角上的伤,等天黑了再想计策应付老父,谁知方进垂花门,便正撞上秦邦业,他这便宜老爹才一见儿子这等模样,便知他在外头惹了事,立时叫人拿了,架进外头议事的小厅里,逼问起来。

秦衷虽然心里不安,隐生悔意,但他性子倔强,又为父亲不先问他受了什么委屈,便认定是他之错,而生了驴性子,当下竟然顶撞道:“父亲既然不知,怎么偏偏就说我是做了丑事?”

秦邦业蹭的站起身,怒道:“小小年纪就在外头酗酒滋事,难道还是光宗耀祖的功德?你这孽障!还不知错!!”抬眼见程老汉捆着陈玄进来,乌青着眼眶,前襟都叫人扯烂了,何等狼藉,便知此事必然不小,不由更为怒火高炽,喝道:“来人!来人!拿板子来!”

底下人不敢拦,竟真到外头寻板子去,程老汉连忙上前道:“老爷也先问清楚根由再发作,哥儿平日那般懂事,断不会扯谎。”说着,一叠声的逼问陈玄。

陈玄只好说道:“我们大爷遇上锦乡伯府上的韩公子,往日时常来往的公子们也在,一起留大爷吃酒。席上大爷出去解手,小的久等不来,就去找,谁知那席上有个公子,正骑在我们爷身上骂着打!”

秦邦业道:“你说的这样有理,那后来如何?罢,罢,还能如何!你们两人打一人,那公子还不知道死了没有!”说着,深知儿子必然闯下十足的大祸无疑,失望痛心至极,命大管家亲自出去往程老汉说的酒肆里打听,双目流下泪来,道:“孽畜啊孽畜,我竟养了你这东西!礼义廉耻忘了脑后,直叫我家家破人亡的陪着你才行?”

秦衷简直莫名其妙!他不过是在外面打了场架,纵然有些失于文雅,难道竟成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错?!他心里也有委屈,忙道:“是那薛蟠无耻在先,满嘴的污言秽语,儿子纵然打了他,他也打了我,且他早就是成丁的男人,难道还有脸来颠倒是非的问罪?”

秦邦业见他仍是毫不悔改,振振有词的嘴脸何其狂妄!正有人捧着板子来了,站在外头不知如何是好。当下喝命板子拿来,又叫几个待命的人按住秦衷手脚,亲手举起板子便打,边打边骂:“任你有杀父杀母的仇,谁许了你资格打杀人?你一言不合便要打人,如此行径,与畜牲何异!”

众人见秦邦业发了狠,都跪下颤抖,却不敢劝,唯有程老汉心疼的眼眉挤到一处,趴过去拦道:“他知错了,他知错了,老爷发了火气便罢,真将他打死,叫我们一起给他陪葬不成?”又骂别人:“瞎了眼的东西!还不快拿药请郎中!”

秦邦业扔开板子,摊在椅上泪流了满面,哽道:“往日读的书早被酒肉泡烂了,他不过跟在贵公子后头见识了一二分就敢学纨绔们的本事,他日还不知如何的欺师灭祖!我养出了这没人伦的东西已是愧对君恩祖宗,纵是打死了,说不准还是家之幸事,国之幸事!”

秦衷本来在酒肆里就受了薛蟠的殴打,再加这一顿实打实的板子挨下来,不过强撑着不肯低头罢了,听见便宜老爹的这些话,一阵可笑一阵气愤。

照着这老顽固所言,他若谨守君子怀仁之德,那今日是不是该给薛蟠磕头谢恩,谢他的侮辱之恩?他也不必生气,自己脱了裤子抹上脂粉,去给这些贵公子当鸭子吧!

秦衷痛的满头冷汗,仍然尽力大吼道:“你就此杀了我当然最好!免得外头人进来抓我秋后处斩丢你的脸!”说完,不耐背后、臀上的疼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这厢众人何止是惊慌?早有胆小的人吓得哭起来,秦邦业却道:“不必请什么郎中,叫他自生自灭罢!”说着,竟捂着胸口歪倒了。

程老汉乃是八十多的老人,见状简直也要一头撅过去,好在孙嬷嬷顾不得规矩自厅外冲进来,声如洪钟,如雷贯耳,朝众人劈头盖脸的骂道:“一群杀才!还不将老爷大爷抬去房里!程大骑马去催郎中,水墨和程善赶上快马去请绿柳巷的先生!蠢货蠢货,你们还不快些!”

程老汉见孙嬷嬷一行吩咐一行骂,条条有理,这才安心,又慌着大爷,又惊着老爷,等到相熟的郝郎中来了,给秦邦业扎了一针,见他悠悠转醒后才松了口气。

秦邦业一醒,便问:“那孽障如何了?”

程老汉忙道:“我该死,抬着他闯进内院里,换了衣裳抹了疮药,现在正有郝郎中看着,想来无事。”

秦邦业深叹口气,不再说话。

程老汉便嘱咐兰花仔细照料,退出正房。绕过太湖石,在大鱼缸前站定了,腿脚就自己想往东跨院去似的,到底忍住,摇摇晃晃支撑着去外面。

却说秦衷挨了这场劫难,夜里模模糊糊醒了回,将肚里的酒菜往痰盒里吐了,喝了两口水,又恍惚着睡去。

只是这回却又做了怪梦,他又化作游鱼在深海里与老蚌、蟹精、水仙子等游玩一时,抖了抖身上水珠,一啸又化作陆兽,脚踏火云登上九天。

只见光华璀璨,云镶彩锦,天宫浩渺,隐有仙乐。秦衷正在梦里欣赏这异境,却见前面飞来两个仙子,高梳峨髻,如玉如蕊,飘带招风,含着无限旖旎道:“诸人皆在等待,二殿下还不去长殿下处?”

秦衷见了仙女,自梦中欢喜起来,笑道:“姐姐们带我过去就是。”

那两个仙子相视一笑,挽着彩云织就的披帛飞在前方,迎风领着秦衷来到一处仙庄,那里有众位仙君迎过来,对他亲热异常。

饮了琼茶仙酒,食了金羹玉露,赏了仙姬妙舞,听了鼓乐笙歌,秦衷方觉得一身舒畅,似乎亦是成了神仙。

秦衷因道:“若是我能久住于此,岂非人之幸事?”

因有一人问道:“哥哥是在凡间受了委屈?”

秦衷想起父亲,面色一冷,端起玉樽一饮而尽,道:“我对他敬重,他却将我当是仇人。我在外头受人欺侮,他却怕得罪人,叫我不许反抗,由着人去侮辱!”

那人恨的砸了手中玉樽,道:“既如此,你便回来可好?”

秦衷一愣,抬头环视一周,迷茫道:“回哪里?”忽而脑中一醒,又道,“上回我是不是来过这里?”

众人都笑了笑,他却猛然起身,瞪着上座的人,惊慌叫道:“这哪里是天庭,分明是魔窟!你们都是妖怪是不是!!”说着,惧怕上回的妖怪再次张起血盆大口吃他,连连退后,拔足狂奔,却不妨差点撞上前方的假山石!他双目大睁着,胸口一震,便觉得头上一晕。

这厢秦衷忽然睁开双眼,叫旁边守着的莲花儿立时惊叫出声,受了明珠一瞪。

秦衷自噩梦中方醒,正是如坐云雾之时,人家递了水杯过来,他便喝了,勉力清醒了,回想梦中,只余一团黑云,仿佛是进了魔窟差点被人吃了,其他却忆不得许多。

明珠在旁担心,含泪唤道:“大爷,你看谁来了?”

秦衷往旁边一看,却见一人坐在他床边,勉强笑道:“师弟怎么来了?”

郑纯眼眶通红,道:“是你家里人请老师过来照看,我心里着急,也从家里跟来。师兄这是出了什么事故?如何叫伯父打成这样?”

秦衷闭上眼睛说道:“没有什么,打了就打了。你看完就罢,回去仔细读书,过几日我再检查。”

郑纯道:“我知道你是不会瞒我的,只不过挨了打心里还和伯父气可是?只是你不知道,你方晕过去,伯父也立时不好了,旁边可正在请医吃药着!”

秦衷听了,心里亦是一慌,只是仍然不肯低头,便道:“他病了,我又有什么法子?我又不好去侍疾,难道还要以死谢罪不成?”

郑纯气道:“若是伯父有什么事,以死谢罪就能足够?他纵然打的狠了些,却是一片慈父心肠,师兄竟蒙昧了!哪怕怜着父亲老迈,哄他一回就能丢了你的面子?”

秦衷竟是一笑,说道:“我确实不知我的错处在哪里,纵然糊里糊涂认了错,就能是恭敬了?不过更是欺瞒父上罢了。还不如我自己慢慢想错处,要么是我想通,要么是父亲想通,于此事而言,谁能拿出话劝解我?”

郑纯面上胀红,自知失言,忙道:“是我不如师兄坦荡,只是师兄莫要当局者迷,你细一想,伯父打你,到底是对是错?”

秦衷道:“父亲要打儿子,哪怕下雨天打着玩也是无错的。”

郑纯见他执迷不悟,也不知该拿何话劝解,亦怕他重伤中思虑太多,又只略谈了几句功课,留下句“好生休养”,小大人似的摇头自去了。

这回秦衷确实是伤的狠了,听见秦邦业传话来不许他出房门,饶是疼痛难眠,想起身也不能的,却仍然更是置气。

若是平常,葛笑山许是也要来瞧瞧他了,只是他亦是认为秦衷该打,再要看他,反倒是慰问了,自然不过打听了两句便不关心,只来劝解老友:“这孩子平日里虽然偶然暴燥,总还守礼,这次许是饮酒误人,气急了这才动手。”

秦邦业道:“任凭他有什么理,打了人就是无理。我叫老孙打听去了,那家的孩子不是别人,却是荣国府的亲戚!你说他不过这样的年纪,就这样的轻狂,竟打伤了长辈,将来若是做个种田翁还好些,倘若做了官,岂不是亦是鱼肉百姓的奸臣,徒为社稷之祸?”

葛笑山道:“哪里想的这样久远,纵然他与旁人有些不同,却并无雄才。且,教不严,师之惰,我既愧为人师,日后自然狠加管束。如今还是打听着那薛家的孩子伤的如何了,该如何赔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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