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食堂的饭菜很简朴,略有些馒头,小米粥,凉拌胡萝卜丝。小慧付了饭菜票,这一顿饭,除了国家给的粮票,菜只要五分钱,还真是便宜。
吃过饭,三个男知青,跟着公社副书记去了中学,于秘书带小慧来到农机站。
农机站坐南朝北,院子挺大,四周荒草有一人高,只有院子中间还算洁净,院子的南边,有一长排房子,有些很破旧,窗户上没装玻璃,用报纸糊的,一半的报纸都破了,在微风中抖抖索索的。
院子里放了十几台潜水泵。
现在正是给小麦浇返青水的关键时刻,农村天天停电,几乎都是晚上才能供电,还没个准,想来就来,说停就停,停电时若是忘了关电源,一来电,潜水泵的芯子若是反转,电机就会烧坏,因此,每到灌溉高峰期,农机站就特别忙。
一个满身油污的胖老头站在院子中间,他看了一眼小慧,表情非常冷淡。
“秦站长,给你送来一个生力军,上海来的知青呢。”于秘书笑呵呵地道。
秦站长挤出几分笑容,把满是油污的右手伸了伸。
于秘书尴尬地笑了一下,摆摆手:“咱们天天见面,握什么手。”
办了交接手续,于秘书走了,秦站长皱着眉头又去修机器,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小慧一眼。
“秦站长!”小慧看老头一会儿蹲着一会儿弯腰,累得满脸汗,就给他的大茶缸子里倒了热水端过去。
“你休息一下,我来给螺丝上机油。”
有的潜水泵保养不善,螺丝都生锈了,拧不开,需要机油泡透才行。
秦站长见小慧说的话挺内行,直起腰捶了捶后背,伸手接过茶缸,脸色也温和许多:“小心些,别洒了,机油限量供应呢。”
“哎!”小慧点点头,心里叹口气,这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什么都缺。
秦站长喝了几口茶,又开始修水泵:“青山公社穷得很,社员的日子不好过,春天麦子不能及时浇水,就会减产,大家就吃不饱肚子了。”
“哦!”小慧涂完机油,拿着扳手,又给后面续套了铜套,开始拧螺丝。
秦站长看她很内行的样子很惊讶:“你干过这个?”
“没有,我见过别人这么干,我物理很好呢,这不就是杠杆原理吗?”
“哎呀,小姑娘蛮厉害啊,好,好,好,刘书记接的知青就是不一样。”秦站长高兴了。
小慧没吱声,这种评论人的话,多说多错,只有沉默是金。
秦站长见小慧话少,实干,很是满意,他略歇了一下,拿了个水泵里的转子,在工作台上绕漆包线去了。
时间过得很快,太阳转眼就到了天正中。
小慧小声地给秦站长请求:“我可以下班吗?公社的灶去晚了,就没吃的了。”
秦站长抬头看天,有些不好意思:“哦,哦,你快去,快去吧!”
小慧洗了手,快步走出去,秦站长在背后自言自语:“哈哈,还不错,老家伙能歇口气了。”
公社灶上中午吃面,当地人很喜欢吃的一种炝锅面,味道还行,只是大锅饭,面条煮过了,有现成的饭吃,小慧觉得挺满足,比听说的知青生活,要好多了。
小慧返回农机站,刚好看到秦站长自己下挂面,一点油星都没有,就放了点盐和醋。
“这面条怎么是红的?”小慧很奇怪。
“高粱面做的,你南方人,没吃过吧?”
“我听说过,这是钢丝面?”
“嗯,嗬嗬嗬,对了,就是钢丝面。”老头脸上竟然有点赧色,很快就自然起来,打趣道,“其实口感还不错呢,我不喜欢吃发糕,就把粗粮全都换了钢丝面。”
“你也不放点菜?”
“刚好都吃完了,或许明天就有了。”
“哦!”小慧好思念塑料大棚啊。
秦站长是个外冷内热的好老头,吃过饭,他让公社派来两个年轻人,帮小慧把房间打扫之后,还用白灰水粉刷了一下,让小慧点了一把火将房子烘干,又拿了几张新报纸,让她糊窗户,然后布置房间:“下午你就不工作了,女孩子嘛,爱干净,好好收拾收拾。”
“谢谢站长!”
“啊?哦,小姑娘嘴好甜啊,好,好!”
秦站长转身准备走,又停下脚步说道:“农机站以前很热闹,有好些人,这几年都调走了,就剩我,小慧呀,你住这儿害怕不?”
“不怕!”
“不怕晚上也要把门关紧。”他指指厕所,晚上也不能出来,“用马桶。”
“是!”小慧很认真地点点头。
秦站长挺高兴地咧嘴一笑,转身,双手背在后面,走了。
小慧觉得秦站长人很好,青山公社也没有外面传得那么贫困,终于放下心来。
晚饭的时候,小慧为了报答秦站长和那两个帮自己收拾房子的民工,特意买了几个烧饼,又从公社灶上,多买了几份小菜。
这样招待人,实在寒酸,不过,大家都不好过,谁也没有埋怨,两个民工吃得特别香,每人都是三个大烧饼。
天黑了,秦站长关了农机站的大门,小会也按照他的吩咐关了房门,拿了一本本农机维修大全。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没有电,山村非常寂静,料峭春风从墙缝里钻过来,小慧越坐越冷,只好抖开被子钻了进去,
《农机维修大全》又脏又破,一股浓浓的机油味,有些字也被弄脏,模糊不清,小慧看着看着,就困了,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砰砰地敲门声惊醒了小慧,这么乌漆麻黑了,是谁来了?
“秦叔叔是我,谢长风。我在向阳村放电影,机架坏了,拿你这修修。”
谢长风?小慧的心砰砰地跳,一下子就爬了起来,她觉得,他是来找自己的。
“你在向阳村,怎么拿这里修?”
“你也知道向阳村农机站都些什么人,连个螺丝都配不上,我怕明天来不及,这不晚上放完电影,连夜过来了吗?”
听清楚外面的对话,小慧的激动一下子就没了,她蔫蔫地重新钻回被窝,人家谢长风是来修机器的,和自己一毛关系也没有,她心里说不清有多失落了,不过,一双耳朵,还是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声音。
“秦叔叔,你晚上吃什么呀?咋这么香香呢?”
“你是狗鼻子呀,我这里就剩了一个半的烧饼,我还想明早做早餐呢。”
“我饿了。”
“给你,饿死鬼投胎的。”
“嘿嘿,秦叔叔,你怎么忽然大方了?肯买烧饼?”
“我什么时候小气过?”
“秦叔叔对我最大方,我知道。”
“哼!知道最好。”
“哦,忘了告诉你了,我来了个徒弟,咦,特别勤快,特别大方,她买的。”
“收徒弟了啊,叫我认识认识。”
“人家是个女娃娃,现在估计都睡了。”
“哪有,我看那个房间亮灯着呢。”
“你这么大的嗓门,还不把人吵醒了?”
秦站长好像很喜欢谢长风,对他有求必应,他很快就喊了一声:“小慧,睡了没?”
小慧正在因为找不到原因出去,正在难过呢,秦站长这么一喊,正中下怀,拿了一件外衣穿上,就往那边走。
“哎呦,于小慧是你呀?”谢长风很高兴的样子,“朋友来了,你也不招待招待。”
小慧大囧,又不能说自己想出来,怕秦站长说,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谢长峰又说话了:“我正担心你不习惯呢,没想到你在秦畅秦站长这,秦站长,人可好了。”
秦站长眨眨眼疑惑地问:“你们认识呀?”
“我们坐一辆拖拉机来的。”
“哦哦。”秦站长一副了然模样。
谢长风不顾秦站长满脸揶揄的表情,继续道:“小慧,你初来乍到的,肯定不习惯吧,有什么困难告诉我,能帮的,我一定帮。”
“谢谢你啦,我还好啦!”被秦站长这样盯着,小慧满脸羞红,很不好意思,声音小的像蚊子叫。
“你穿这么薄,能行啊,不冷吗?”谢长风眉头皱起。
“不冷不冷,上海的冬天比这冷多了。”
秦站长笑起来:“哦,没想到南方人还这么抗冻。”
小慧很囧,低下头没说话。
谢长风眉头皱起,不知在想什么。
秦站长在一边看着,忽然有些明悟,指着谢长风:“你到底是来修机器的,还是来看于小慧的?”
谢长峰的脸,一下子红了,连脖子都是红的。
小慧这才注意到来电了,电灯光很亮,若是油灯,哪里能看这么清楚啊?她第一次讨厌电灯了,很心疼谢长风。
不过,谢长风很快就淡定下来,强词夺理地道:“我当然是来修机器的,可是,遇到了朋友,怎么能漠不关心呢?秦叔叔,怎么做人,都是你教我的啊。”
秦站长哈哈笑起来。
小慧见时间不早,强忍着心中的渴望,告辞道:“太晚了,我也帮不上忙,这就回屋去了。”
“啊,好吧。”看得出谢长风非常失落。
小慧的脚下一顿,低声道:“你明天吃了早饭走吗?”
“嗯嗯!”谢长风使劲点头,一时间神采飞扬,他都不知道他这个样子,有多吸引人,小慧的五脏六腑都沸腾起来,她赶紧扭头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