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颖做事素来果断,与楚曦分开后便去找了范氏,开门见山的告诉对方自己要一个丫鬟。
范氏起初很诧异,陆雪颖自小喜欢独处,不要人伺候,为了这个问题早前府上还闹过不开心,怎么现在倒是想要个丫鬟了?
虽然事情来得突然,范氏却是高兴的。有个丫鬟陪在女儿身边,这对陆雪颖对她来说都是件好事,免得自己每天都提心吊胆其安危。
范氏笑着抚摸陆雪颖的脸,神色言语中满是宠溺:“你要丫鬟还需要通过我吗?直接领回院就可以了。”
陆雪颖依偎着范氏,摇了摇头:“当然需要经过母亲的同意。一来想请母亲帮我把把关,看看这孩子是否可以,我再决定要不要她。二来母亲身为家母,我又是母亲的孩子,怎能做出不说自取的不敬事情。我不带头做规矩,怕是要给人落下话柄。”
陆雪颖的一番话,于情于理都让人信服。范氏很是欣慰,满意地颔首:“那颖儿可有选中的?”
“那个楚曦不错。”
范氏微微沉呤,目光望向前方某角,似在回忆陆雪颖所说的这个人。
“夫人,就是中庭那对双胞体啊。因为你的善心,就买下了她们。”
“几年前被父亲卖到府上的那对双胞胎?”经婆子提醒,范氏有了印象。前几年城里来了一匹难民,其中一对双胞胎的母亲死了,父亲要把孩子卖到宜春苑换点钱重新开始过日子。
范氏听到后非常气愤,当下就买下了这俩个孩子,并立下买断契约,他日无论孩子混的好坏都与这个父亲没有关系。同理父亲混的好坏,也与这对姐妹花没有关系。
“女儿要的就是姐姐楚曦。”陆雪颖莞尔一笑,缓缓说道:“昨天我见天气明媚便出门走走,半途肚子饿了,见楚曦经过就叫她帮我去厨房拿吃的。她不知道我的口味跑了好几趟也不生气,甚是关心我,还差点耽误了给宴会送菜受到责罚。”陆雪颖不知道范氏是不是知道父亲喝若曦的事情。但面色上来看,似乎真的不知情。
“楚曦这孩子是还不错。做事麻利,就是人有点太老实,需要人在旁点播。不过比她那个不切实际的妹妹好的多。”一旁的婆子说道。
范氏点点头,摸着陆雪颖的头:“你喜欢就好,明天我就让她过来。”
“谢谢母亲。”
“你这孩子,和我说啥呢。你一直不肯要个丫鬟,都不知道母亲有多担心你。”早知如此,她也不会派小翠去看着陆雪颖,还闹出后面这么多事。
但也正是因为这些事的发生,又把女儿推回到了自己身边。好几年了,陆雪颖都没和她撒过娇了。整天整夜待在自己院子里,不愿意见人,也不来找她。
陆雪颖抱着范氏:“对了,母亲,是不是翠儿做错了什么事,我很久没有看见她了。”
“她家人接她走了,走了也好,她有属于她的路要走。一切皆是自己的选择。”说起翠儿,范氏眼眸里多次一丝愤怒。担当着女儿的面,很快便将情绪隐忍下了。翠儿竟然枉费她的信任,作出伤害陆雪颖的行为,还偷走了她的手镯。
幸好一切发现的都还及时,范氏下意识往陆雪颖手腕上看去,见女儿已经把镯子戴起来了。
“是怕掉了吗?”范氏来着陆雪颖的手背,询问。
“带在身边,就像母亲不会离开我一样。”
范氏觉得陆雪颖又像孩子时期的开始粘她了。作为母亲她肯定是开心的,但是未来的路她要一个人走,就怕她吃亏。年华正盛,多好的时光,全都葬送了高墙深院里了。
“母亲,我昨日见楚曦的妹妹似乎升了级,管起其他丫鬟了,对楚曦似乎也不是很客气。
“有这回事?”范氏心中警觉,望向一边的婆子。
“确有此事,是宰相大人亲自封的。但没有他们…”
范氏眼神凌厉,打断了婆子未说完的话。忽而又笑了:“看来是长本事了。我说最近怎么容光焕发了,原来是老来壮。”
陆雪颖当作听不懂的样子,一脸疑惑的望向范氏。范氏自然不愿意女儿明白这些。
“同枝条的双生花都能开出不同的样子,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何况是人。”范氏笑着叹气,眼眸里愁云惨淡,又徒生母性的坚韧:“我只希望你和陆开能好好的,不要让别人伤害到你们。”
知道范氏在担心自己,陆雪颖像个小大人一般,轻轻抚拍范氏的背脊:“母亲不用为我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我也会照顾好你的。陆雪颖在心中说道。
“大小姐。”楚曦穿着最好的衣服,小心翼翼的站在陆雪颖面前。她唤了好几声,直到轻轻触碰陆雪颖的肩膀,对方才缓过神来。
陆雪颖看着楚曦:“你很准时,我很喜欢。守信用,是我喜欢的品德。”
楚曦摸了摸脸,又马上拿下手:“这是应该的。”
“来府上多久了。”
“五年了。”
“记得很清楚。”
“因为母亲的生日刚过。”楚曦的母亲去世那天正是其生日。
陆雪颖微微张嘴,最终没有说话。
“你和妹妹关系不好吗?”
“……大概是我笨手笨脚,让她被别人笑话了。”楚曦不是陆雪颖为何问道这个,怕自己平日笨过私塾,有文化,我出生的早,家里穷,我一直在干农活。”
陆雪颖在心中苦笑,这样的孩子太天真了,内心柔软会让人看不清现实。楚曦其实比陆雪颖要大上几岁,但是娃娃脸显小,加上平时没什么吃的又要干重活,长得瘦小,容貌身型感觉和陆雪颖差不多岁数。
陆雪颖拍拍身边的椅子,示意楚曦坐下。
桌上摆着文房四宝,笔和纸都已备好,随时可以用:“会写名字吗?”
楚曦很是羞涩:“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说完又想了想:“其实看见还是认识的,但是曦字好复杂,不会写。”
陆雪颖倒不介意,这府上文盲不止她一个,因为不识字才好骗,签了契约告到哪里都有理。陆雪颖准备教楚曦认字写字,字可以慢慢学,一天一个字,一年也可以学300多个字,日常书写阅读没有问题就行。
她这般想着,耳边闻楚曦自言自语地说道:“村里的哥哥姐姐们说,娘以前是个女先生,教他们读书写字。母亲做先生的事遭到很多人反对,认为她误人子弟,她父母也觉得丢人显眼,逼着她结婚。娘结婚有了我和妹妹,就不能教书了。”
“父亲是个长工,会木匠活。母亲的父母说这样的人实在,适合过日子。但父亲不懂母亲,母亲和他讲道理,他就打母亲。在外受了气,回家打母亲。喝了酒也打母亲。”
楚曦一说就停不下来了:“母亲结婚后就再没有机会碰过书和笔了,像被斩去翅膀的飞鸟……因为送妹妹去读私塾,被醉酒讨要钱的父亲打断了一条腿……妹妹书也读不了…我其实也很想学知识,做个像母亲一样的女先生,但我更想照顾好母亲…但是后来战争爆发了…如果能把腿养好,母亲就不会不会离开我们了…”
陆雪颖心中感触,也不知该说什么。世间之大,每分每秒都在发生这样的事情。只是人们往往认为自己无所见无所谓就是不曾存在。
“来,我教你写字。”陆雪颖站在楚曦身后,微微俯身握住她的手,在摊开的宣纸上,一笔一画写着对方的名字。
“双木林,下面一个疋,此为楚。”陆雪颖看了眼怀里的少女,她的手颤栗僵硬,却紧紧捏着笔:“曦字不复杂,可以把它拆开来写,左边一个日字,右边上面…”
楚曦学得很认真。虽然字写得歪歪扭扭,忽大忽小,但是整体都能写下来了。一个人,不能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
一滴泪水落了下来,滴在刚写完的字上,字渲染开来,如同被压抑在内心深处的记忆崩溃瓦解。楚曦想起母亲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在泥土上写过她的名字,在洗衣服时用水在地上写过她的名字,在一切能书写的地方写着曾拥有的学识。
楚曦喜欢母亲写字念诗的样子,喜欢母亲轻柔地讲着她不懂的道理。可是最爱她的人,就这样了冷冰冰躺在破席上,再也没了声息。
陆雪颖看着楚曦,想着天下还有多少女子也如她和她母亲这般。乱世也好,盛世也罢,机会都是男人居多,女人的出现总会遭受非议,哪怕发出质疑的男性一文不值,他都比出觉得自己不配的话语。
陆雪颖替楚曦擦去泪水,开口道:“你娘给你取名为曦,我想是希望灾祸离你们远一点,幸福离你们近一点。只要不放弃,坚持下去,终是会有结果的。”
楚曦用力地点头,紧紧握住手中的笔:“谢谢大小姐看的起我,楚曦一定不让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