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这是一个繁忙的季节,开封城外的田野上,远远望去,成片的禾苗郁郁葱葱。
然而走到田间地头你就会发现,开春时满盈盈的小溪,只剩下随时会枯竭的浊沙细流,裸露的河床上,一些快要干枯的水洼里,鱼儿们不得不上演一出出相濡以沫的生死之恋。
禾苗下的田地已裂开一道道缝隙,宽度都快能***一只手指了,这本该是农人举家出动,田间笑语耘田的时候,现在虽然也是全家出动,却是在挑水保苗,连田间的杂草也顾不上清除了。
四月的天气,原本还应该是比较清凉的,但自开春以来,京畿地区滴雨未下,干燥的天气使季节也提前进入了盛夏。
中午灼人的阳光下,田间的农人依然顾得不休息,家儿老小,挑累了就两人抬,从几里外将水抬到自家的田头,用水瓢一点点的将水滴到禾苗根下。
但这能灌溉得多少,浑浊的水瞬间就消失在龟裂的缝隙间,许多农人忍不住跪在田头,神色凄然的向上天祈祷着,希望上天能降下一场甘淋,救救田间的禾苗。
普通的百姓一年的收入全指望田里的收成,那一根根渐渐蔫下去的禾苗就是他们的性命。
许清带着几个司农寺的使员从田边飞马而过,这段时间他一直奔波在外,查看各地旱情,以及河道水位,这种田间攘扰的情景,烈日下忙碌的身影,还有那些跪着祈祷的老农,许清也不知道见到了多少,心中也是沉重异常。
“少卿大人,那边好象又和人打起来了!”冯雨指着一条小溪的上游说道。
许清放眼望去,那里聚集着上百挑水的农人,有几个人正在相互推攘谩骂着,有的抽出了扁担,随时会大打出手似的。
“六郎,让两个人去把人拆开!”
许清对荆六郎吩咐一声,连马都没停,将头上的范阳帽一压,奔向开封城的蹄声更急,由于抢水发生的斗殴事件天天都有发生,前两上咸平还报上来的死伤四人的惨剧。
现在不是管这些的时候,若不从根子上解决灌溉问题,即使天天派人到田间守着,这样的斗殴事件还是一样会频生不坠。
方大爷当初的一句预言,竟然成真了!
整个京畿地区,包括京西北路一部,京东西路一部,河北西路南部,从三月初开始,至今滴雨未下。
根据司农寺各地提举司报上来的消息,长江两岸,淮南东路等地却是风雨如晦,接连不断,有些地方还发生了小水灾;京东东路、河北路、河东路、甚至是陕西四路,都有雨水落下。
上天象是开了个大玩笑,各地雨水不断,偏偏隔开了京畿地区,也就是后世差不多整个河南省的这片地域。
现在京中已经有些流言在涌动,这年头一但出现灾荒,人们不会往天气方面去找原因,他们不知道什么是大气对流,不知道是冷气流云团遇到暖气流,两者纠缠不清,才会下雨。
许清也不可能去解释这个,说了人家也不会信你,只会把你当疯子,说不定会一刀宰了拿你来祭天。
所以,朝廷上下,国中百姓只能从赵祯这个龙头老大身上找原因,皇帝老子失德了!在后宫临幸妃子太多了,吃饭时肉太多了,疏于朝政了,任用宰相不当了,或是私下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坏事!
不管你赵祯冤不冤,你是皇帝老子,既然找不到别的原因,这责任你不来担谁来担?难道我一个小民还有这等本事惹得上天如此大怒?
如今京中大相国寺、会灵观,佛道两家的***道场已做了三天了,赵祯这些天连朝也不上,戒荤戒色,每天带着两院执宰虔诚无比的去求雨,许清连见赵祯一面都难。
在这关键之时来这一出,他气得差点想扛刀去把大相国寺和会灵观给铲平,将那些忽悠人的和尚老道一个个送上天去见玉皇大帝。
许清带着司农寺的人,进了南熏门后,马不停蹄地沿着御街直扑皇宫。
“陛下圣驾可曾回宫?”
皇宫右掖门前,许清急得拎过一个禁卫问道。
禁卫见他满脸风尘,眼中却寒光闪现,知道夏宁侯爷正为大旱的事焦心,在这骨节眼上可不敢丝毫怠慢:“回夏宁侯,陛下还在大相国寺求雨,尚未回宫。”
许清听了也无奈,要调动各方人力物力,必须有赵祯拍板,两院宰相通过才行,他司农寺那点人手在这种大旱灾面前,能起什么作用?
但大相国寺的道场搞得极其隆重,连赵祯到了那里都是毕恭毕敬的,生怕触怒上天,闲杂人等闯进去只有死路一条,便是许清也不敢随意去扰乱。
许清在右掖门背着手来回踱着步,又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看到赵祯的御驾回宫。
赵祯这阵子整个人消瘦了不少,脸色阴郁而憔悴,前阵子他第三个皇子,还未满三周岁也夭折了,作为皇帝,这些年三个儿子先后夭折,连个后续者都没有,而女儿之中除了长女福康公主外,也先后夭折了七个,对赵祯而言,这无疑是最沉重的打击。
然而儿子夭折的伤痛还没消退,大面积的旱灾又来了,赵祯只得收起心底的痛楚,投入抗旱、求雨等事情去。
虽然打击沉重,赵祯并没有因此变得消沉,脾气也没有变得暴虐乖舛,依然能保持着他原本的宽仁大度,从这一点上来说,许清对他既是同情,也是发自心底的佩服!
等他在御案前坐定,许清恭敬的上前行了个大礼。
“子澄平身吧,你出京巡察,目前灾情如何?”赵祯的声音透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陛下,京畿路的旱情日渐加重,不少地方的禾苗已因缺水影响了生长,就算现在下雨,这部分田地收成也会减半;
整个个京畿路,除了那些靠近大江大河的农田还能不受影响外,其它的因小河道已逐渐枯竭,田间已出现严重的龟裂现象,若再不能及时取水灌溉,必定欠收。
陛下,目前光靠地方官府,已无力应对这么大面积的旱灾,请陛下招集两省宰相,臣有话要说!”
看着许清衣上满着泥尘,赵祯轻轻点头,司农寺第一年主管农耕,便出现这样的大旱,作了司农寺实际上的主官,许清这阵子多方奔走了解旱情,来去匆匆,任劳任怨,在这一点上赵祯已经没有什么好挑剔的了。
而且让赵祯欣慰的是,由于许清在年前拨款大修了一回水利,使得旱情得到了一定的缓解,否则现在情形怕是严重得多。
“陛下,旱情已经出现,太过忧虑也于事无补,还望陛下多多保重龙体,您是整个大宋的支柱,这个时候更需要陛下筹谋调度,陛下,您……保重!”
见到赵祯疲态尽露,许清真有些担心他在双重打击下病倒。
“子澄放心吧,朕没事!”
许清起身后,趁着宰相们还没到,觉得有必要先给他鼓鼓斗志:“陛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其实臣觉得,不光是人,一个国家也是如此,起些波折是难免的,但只要咱们举国上下同心同德,群策群力,再大的困难也能趟过去,再大的灾难也能把损失减到最小。
陛下,臣不反对设坛求雨,但臣觉得,上天是公平的,正所谓天道酬勤,若是有了困难咱们自己不先去尽力应对,而只想着祈求于上苍,恐怕上苍也不肖于怜悯咱们。
所以,臣认为,在陛下虔诚求雨的同时,咱们理应发动所有人力物力,尽力去应对这场旱灾。”
赵祯听了不住的颔首,许清的话很少引典据典,平淡实际的语言,但却同样能打动人心,让人信服。
两省离天章阁都不离,晏殊等几个宰相、副相很快就随着太监过来,等众人施礼坐定,许清毫不拖沓,到墙边指着地图就说道:“陛下,各位枢相,根据地方官府及司农寺总汇上来的信息,目前整个京畿路、京西北路一部,京东西路一部,河北西路南部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旱情。
虽然去年朝廷曾大兴水利,但目前上述地区大部分河流都已严重缺水,在这种情况下,去年兴修的水利设施便无法发挥效能。
目前各地官府已全员出动,应对旱灾,但他们人员有限,效率低下,而且做不到总揽全局,有些州县把河道从上游一截流,下游州县便滴水全无,诸如此类现象,朝廷必须马上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分配好有限的水源。
另外,朝廷不能坐等地方官府自己抗旱,百姓自己的力量也过于分散,下官建议,让受旱地区百姓马上成立互助组,十户为一保,合力在田间打井抽灌;
同时请陛下立即颁旨,抽调京畿驻军,帮助百姓打井的同时,以军方力量,把旱区各条大河截流用于田间灌溉。
陛下,各位枢相请看,除了汴河保留作航运外,受旱地区还有蔡河、惠民河、溱水、颖水、商水、潠水、睢水等几十条大河,目前这些大河水量虽然小了一些,但如果能在适当的地方截流,去年兴修的水利设施就能发挥出巨大的效用,半数的旱区都有望得到灌溉。”
截流大江?坐中君臣无不被许清宏大的计划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