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清晰的回忆是衰老的标志,如水流般明透而清澈流过的青春年少在衰老的双眼前浮现,每一秒都带着愉悦,然而,年轻时的刻意遗忘的回忆则多多少少带着点黑历史的意思,有时候,甚至恶意满满充满凶险。
一声突如其来的撕裂惨叫打断了希德纷飞的思绪,老实说,惨叫声在这个场景下并不少见,之所以吸引到希德的注意力只有一个原因,这个声音他听过,而且很熟悉。
钢叉在岩浆中翻动,最终挑出来一具裸露白骨的人体,岩浆与火舌在他身上流动,随之留下刻骨的焦黑痕迹。他残损的眼睛带着滚烫的血泪凄厉的望着希德,即使是被火焰烧去了大半的脸,希德依旧一眼将其辨认出来,这是他的曾经的魔法学徒,十五岁左右的贵族子弟,不怎么爱说话,有一张娃娃脸和略带羞涩的眼睛,对希德的爱戴更多于崇敬。
受到过凄惨待遇的希德曾经在心里默默发誓,永远不会那样对待自己的魔法学徒,这个誓言他的确做到了,可在那个夜晚他给予了自己的魔法学徒更可怕的待遇。
于是,那张残破的面孔更加凄厉了,他被戳在钢叉上,却依然试图抬起自己粘连着火焰的指骨掐住希德的脖子,希德本能的躲避,手中钢叉随着动作一甩,那具肢体便重新落进岩浆之中,即使很久过去,那个凄惨的声音仍然在希德耳边回荡,似乎气若游丝的尖叫又清晰异常:“希德!我要杀了你!我们都要杀了你!”
“不,那不是我的错!”希德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然而这种明显虚假的心理暗示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魔鬼的工作还要继续下去,这一次,希德戳到了一个由烧化的残肢溶成的球,低低的尖叫闷闷的从尸球中传出来,希德只得继续用力,试图将那个尸球分开,然而,溅起的岩浆却一点点的顺着钢叉往上爬,在希德注意到的时候,炽烈的火焰已经将他的指尖烫出大大小小的水泡。
不由自主的一松手,那钢叉竟然被火焰夺过去了,希德用半秒钟的时间对比出了将钢叉抢出来和与魔鬼*交流两件事的可厌憎性,他干脆的一把抓过钢叉,一瞬间肌肉焦臭的味道传来,火焰与硫磺的气味在瞬间大盛,希德不甚在意又十分恶意的想:“等着叉子抢回来我的爪子就可以吃了吧?”
而裹住钢叉的岩浆火焰似乎活了过来,竟然像爪子一般紧紧握住它,不过多时,一层滚烫的铁水从钢叉表面溢出来,很痛,肌肉似乎被烧没了,希德似乎感受到骨骼与钢铁僵硬的接触,钢叉体上鲜红的东西已经分不清是火焰还是鲜血了。
“很痛吧?希德·布拉克……”
耳语般细碎的声音蛛丝般缠绵的从火焰中流出来,那属于一个娇小的女性法师,在那件事发生之前自己刚刚搂着其纤细的腰肢跳舞来着,那身淡蓝色的舞衣至极还在希德眼前摇曳,而只是几秒钟的决定,她却不得不永久的呆在这火焰地狱中,遭受无穷无尽的火焰吞噬,很痛吧?一定很痛吧!
“没感觉,达琳娜,你知道我一向感觉迟钝。”希德面无表情,就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可是我们很痛啊,孩子,我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深刻的体会过火元素的爆裂性。”
这个苍老的声音也很熟悉,声音的主人曾无数次的给希德强调火元素的极不稳定性与火系法师应注重的自我保护素养。那天晚上这个长着长胡子的可爱小老头戴着一顶似乎夜空颜色的尖顶帽,在见到希德的几分钟将这顶小帽子作为生日礼物压在希德的头上。
“安德森教授,我正在深刻体会火元素的爆裂特性。”这回答倒是颇为符合现状,燃烧的概念在他手中流动,爆裂的火元素在他掌心肆虐,不用看希德已经知道自己的手骨成了焦黑的颜色。
“希德,你知道我是水系的法师,这里好热啊……好想出去。”
“盖亚,火元素是可以取代水元素作为你最亲和元素的,继续尝试吧,超过那个界限,就好多了。”希德低低的回答那个声音,作为曾经的同僚,希德记得,盖亚是个很爱开玩笑的人。
一团炽烈的火焰忽然砸进了身边的岩浆,滚烫的火焰从其中溅出来,艾维尔炸雷般的声音比火焰动静还大:“喂!肥羊!这里的都是罪人,如果它们试图和你说话!统统压到岩浆下面去!”
希德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松开了手中的钢叉,然而,这次被火焰抓住的却换成了他的手臂,焦臭的味道骤然放大,希德失重般的被拉进了岩浆之中,在火河之中,希德看见那个原本凝固的尸球悄然分开,内部盛满了无数他熟悉的脸。
那些镶嵌在溶解尸体上的头颅有的完整,有的残损,而他们的面部表情却异常统一,那是无比欣慰的笑容,希德在那些僵硬笑脸的注视下一点点向着岩浆深处落下,皮肤是首先脱离肌体的,肌肉也一点点散去,一片鲜红间,希德看不见自己的血。
他解脱般的闭上眼睛,还给你们了,一切都还给你们了,不会再恨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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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艹!该死的!见鬼去吧!水沟中的死老鼠!应该上天堂的货色!”艾维尔蹲在希德身边,每骂一个词就给希德一巴掌,说到最后一个词的时,实在抑制不住愤怒的一脚踩在希德肚子上,通红的脚掌在肚子上摩擦几下,感觉不过瘾一般,飞起一脚将希德踹了出去。
另一只魔鬼立马飞过去,一脚将希德回踹过去。艾维尔对这个精准的接球竖起大拇指,将希德踹回原位后,回过头冲着另一只魔鬼大吼:“见鬼去的臭虫!谁让你踢啦!?活人要是死在这你和撒旦大人解释去啊!”
另一只魔鬼对于这个回应是转过身去,冲着艾维尔面孔的方向放了个带着硫磺与硝烟气味的屁,艾维尔扯起地上的钢叉冲着他凶猛的掷过去,同时叽里咕噜连续着诅咒着什么,下一瞬间,两只魔鬼又扭打成一团。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希德醒过来,看看周围,感觉好亮,第一反应就开始了后悔,我居然还活着……我TM居然还活着……第二反应就是脸好痛,肚子也好痛……腰似乎受伤了……
看看自己后,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是完整的,随后释然的想到,似乎只要离开了岩浆区域,残损的肢体就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恢复。居然和罪人的体质一样了,希德叹息般的摇摇头,自己果然是要下地狱的吧。
“喂!肥羊!滚蛋吧!”艾维尔十分不耐烦的从火山口另一边遥遥的冲希德喊叫,同时丢给另一边的玛各一枚骨牌。魔鬼和这群玛各居然在打牌。
“不用一百个了?”希德揉着腰,似乎好像起不来了。
“滚滚滚!黄金记着给大爷们捎过来,否则,嘿嘿嘿…………”
希德从那双燃烧的眼睛肿看到了嘲讽,他未说完的话似乎已经决定了希德命运,死后一定会下地狱,落在魔鬼手中的时间相当之多。
“岩浆中的人……”希德想了想,还是犹豫的问出了口。
“这事可不能给你说。”艾维尔哼哼唧唧,燃烧的眼睛满含恶意的转了转:“不过,等你死了你就知道了,搞不好,了解得还能相当深刻。赶紧滚!该上天堂的货色!晦气啊!”
希德挣扎着站起来,在渐渐逼近的夜色中飘向了远方。对他来说,是否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所谓的入学测验已经不重要了,虽然他的确从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唯一的收获是起码得到了一个情报,所谓的神明说过的话都是真的。
他说会取走的东西都取走了,他说会摧毁希德的过往就真的摧毁了,他说将取回希德从他那得到的一切就真的取回了。超然的地位成了不可明说的黑户,亲密的友谊成了深刻的埋怨,甜美的爱情成了刻骨的怨毒,他们遭受到的痛苦希望你同样体验。
希德·布拉克是原本不应该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他本应于二十岁的时候死于无法抵抗的疼痛折磨。但他继续活下去了,所以,曾经属于你的所有东西包括回忆我都会拿走。你的生命记录应该停在二十岁那一页,而清楚你生命走向的人应该被粉碎。由你自己,亲自决定。
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活下去的话。
当时的希德是恐惧死亡的,无论怎么挣扎结局却是他点了头,于是一切都燃烧起来了,而后悔是必然的,在无数个深夜里痛彻心扉的回响,他们的声音,他们的形象,他们化为飞灰的肢体,痛苦到宁愿跳下那条火河,和他们承担同样的苦难,而神明却禁止他的死亡。
“你应该活着,长久的活着,即使你只是招残棋,在终局之前,你也得呆在棋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