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我们马上就要走了,你们来这里坐吧?”樱子用不流利的中文说道,接着又对阿南和裕泰说,“快走吧,咱们还有很多事情好做,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什么啊……”阿南用日语抱怨道,“不是才顶着大太阳把学校转了一圈吗?我都已经要虚脱了!再坐一会儿吧……裕泰,你说是吧?”
“还是回去吧……”裕泰边说边收拾着东西,然后有些小高兴地说,“今天晚上回去我还要继续学着用AMS系统……”
“快走了,懒猪!”说着,樱子便揪着阿南的衣服把他一点点拖起来。
“唉……我真是服了你们两个人的热情了。能不能……”
话还没有说完,刚才接待中国学生的服务员突然打断了阿南:
“先生,这是刚来的那几位中国客人给您的小费。”服务员说着,便从制服的衣兜里,掏出几张崭新的百元钞票,毕恭毕敬地说,“如果,您需要银行卡或网络交易也可以,只要把……”
“这个……”阿南摸了摸头,疑惑地问道,“这个我不能要。我们只是正好要走了,想把位置让给他们,没有说要钱的意思……”
“对啊,不要钱,不要钱。把钱还给他们吧……”樱子和声道。
“不好意思,可能是您会错意了……”服务员满脸微笑地对阿南说,“这份钱并不是为了感谢你们为他们让位置……”
没等服务员说完,阿南更是纳闷:“那是为什么?还有这种天上掉馅儿饼的方式?”
服务员沉默了一下,眼神从刚才的恭恭敬敬变得有些鄙夷,然后面无表情地说道,“看来你们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是的,我们是第一次来这家咖啡厅。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来咖啡厅呢……”樱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怎么怎么?第一次来有优惠吗?”
“笨蛋,这又不是超市,哪来的优惠?别犯傻了……”说着,樱子狠狠拍了一下阿南的背。
服务员又沉默了一下,表情变得更加轻蔑:“你们不是城里人吧?”
“嗯!不是,不是,我们是从爱知市的一个小村庄来的大学生。有什么问题吗?”
“切,麻烦死了,又遇到一群乡巴佬……”服务员低声私语道,露出了极为不耐烦的神情,“哎,别人给你钱你就拿着,别在这里浪费时间好吗?”
“嘿——你这个服务员怎么这么说话?”阿南不服气地说道,“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客人?我要投诉你们老板!”说着,阿南瞪大了眼睛,挺直了身体对着服务员。
“怎么?你想怎么样?”服务员一脸轻蔑,不屑地说道,“你们这些乡下的土包子,想用这种过时的方法巴结中国人?我真的是连**子都要笑出来了!”
“你怎么说话的啊?什么巴结?”樱子也愤怒了,大声的反驳道,“我们好心给别人让座,怎么就变成了另有所图了?”
“我不想和你们多废话了,那边客人还有很多,这个钱你们爱要不要。”服务员转生就要离开,没走几步,又转过头歪着嘴巴寒酸地说道,“哦,我忘了,几位。这个钱不是给你们的小费,这只是我们一贯打发人的说法,其实是别人只是想你们快一点……”服务员没有发声,只是做着嘴型——でていけ!(滚出去!)——然后便把那几张钞票往桌上一扔,逍遥地离开了。
“喂!你什么意思?”阿南追问道,“有种的,你别走啊?”
服务员并没有理会阿南的挑衅,大步流星地走回了门口,再次带着满脸笑意迎接客人去了。
“她最后说的什么?我没看懂……”阿南看了看裕泰和樱子,发现他们低下了头,然后便径直除了咖啡厅。阿南只好跟着两人,边走还边问道:“诶,你们倒是说话啊?……”
三人前脚出了门,中国学生们后脚便来到了他们的座位面前。其中一个挑染头发的人对着带眼镜的人指划着座位,接着戴眼镜的那个学生转身又唤来了服务员,然后说了什么。服务员笑脸盈盈,赶紧用干净的抹布,把桌子和座位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更奇葩的是,三个中国学生中有个带着鸭舌帽的人竟然从包里取出了消毒喷雾剂一样的东西,又是把座位清扫了一遍,才如释重负般地坐下了。
看到这一幕的裕泰,心里别提有多么难受了。其实,他在离开家里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知道外面的世界比他们想象的好复杂,肮脏,甚至是令人发指。但是他没有想到原来在真正的社会里,作为俘虏国的人民在战胜国的人民眼里是如此的不堪。曾经他还幻想或许,自己能够和学校里的中国学生好好相处,甚至成为朋友,现在他才知道,他们之间无论从经济生活还是社会地位上都有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更让裕泰感到可悲的是,没想到,如今被人“奴役”的日本人自己竟然都看不起自己,装作一副狐假虎威的样子,让人恶心。
想着想着,天空竟然下起了小雨。奇怪的天气更是让裕泰一行人感到由衷的辛酸。裕泰不禁抬起头让雨水直击脸庞,满是自嘲地低声叹道:“无能便是罪……”
43
吃完了饭,珊珊躺在了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你在看什么,珊珊?”AMS问道。
“诶?……哦……”珊珊摇了摇头,有些尴尬地说道,“没什么,没什么?”
“呵呵呵……感觉你和杜飞很像,都很喜欢对着天花板发呆……”
“我和他像?!”珊珊有些不爽的回答道,“AKA,你是不是中病毒了?我怎么会和那个混蛋一样呢?”
“珊珊,你这样说话的方式,可是不会讨男孩子喜欢的哦?”
“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去讨他喜欢的!”
说完这几句话后,珊珊立刻就后悔了,她低下头,黯然地说道:“对不起。我每次这样发完呆后,心情都会特别抑郁……”
“没关系,我知道你的心情很糟糕,我能理解……”
听着AKA温柔的安慰,珊珊终于放松了几天来连续的警惕,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有些时候,头脑里会冒出很多陌生的记忆……”
“陌生的记忆?”
“就是思前想后都接不上现在的记忆……然后我越来越混乱,所以心情就特别糟糕……”
“或许,你只压力太大了,需要好好休息……不用担心,明天杜飞会送你回城里,然后你就可以回家了……”
“啊!真的吗!!!”珊珊突然从床上蹦起来。
“嗯!我们已经和中介那边确定了交易时间。”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明天早上七点。”
“太好了,太好了!可以回家了!”珊珊瞬间脱去了忧伤的情调,高兴得手舞足蹈,想着自己终于可以回到家,见到父母,返回正常的生活,眼泪便又夺眶而出
“谢谢你!AKA!谢谢你!”
“不用谢我,要谢还是谢谢杜飞,毕竟是他救了你。”
“也是……或许是我之前说的太过分了……对不起……”珊珊终于露出一点感激的表情。
“哦,对了,你要看电视,上网吗?”
“这样好吗?杜飞不会怪你吧……”
“没关系,杜飞不是这么小气的人。放心用吧。”说罢,全系投影系统便投射出了电脑屏幕。
“我能联系我的家人吗?”
“现在还是不能,我主要是看你闲着无聊,给你找点东西解解闷,其他的还是算了吧……”
“哦……”珊珊略微有些失望,但还是感激地说道,“谢谢你,AKA。”
“没关系。那你要看什么?”
珊珊转了转眼珠子,说道:“能给我讲讲10月6日市中心步行街发生的事件吗?”
“好的……正在进行信息检……信息整合中……10月6日下午5点左右,在上海市市中心步行街突发了大规模伤亡事件。已经出院的受害者表示,他们完全想不起当时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眼睛变得模糊,身体不受控制似的等其他怪异情况。不过有媒体爆料称,受害者们可能并没有受到恐怖袭击,或者说没有受到直接的恐怖袭击,而是出现群体的反常现象……”
“反常现象?什么意思?”
“据说,当时在步行街的大部分人都出现了明显的恶心,腹泻,头痛甚至抽风等现象。尤其是在美食街附近的人甚至出现了用头撞墙,拿起钝器或利器攻击自己的严重自虐行为。救援场面十分血腥,很多受害者因此死亡或者留下后遗症。”
“为,为,为什么?”听到这里珊珊,不免想象起来了当时的画面,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原因至今,还不清楚。安保部门对外宣称是可能受到了恐怖袭击,也没有提起过当时美食街里面具体的情况。有人推测这是JRO蓄谋已久的恐怖袭击,要求政府立即肃清JRO,保卫人民的权益;也有人说可能是毒气,或者说是次声波武器攻击,导致受害者出现大量反常现象;更有宗教人士表示,这是天罚,是主的审判……”
“好可怕……”
“当时你也在场吗,珊珊?”
“嗯,我当时和游垚一起在美食街逛街。后来,后来……”说着,珊珊又有些哽咽,“后来,突然游垚就开始吐血……”
“这么说游垚也受到某种伤害?不过为什么你一点外伤也没有?反而还被绑架了?”
珊珊抓住头发使劲儿地思索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我想不起来……”
“想不起就别勉强了……总的来说,对你而言还是幸运的,至少你活下来了。这已经很好了。”
“嗯,也是……”
44
深夜,天空一片死寂,朱红的月色如同充斥着愤怒的瞳孔,伺机引燃大地上一切的恐惧。远方的灯火已经风卷残云,近处的花草瑟瑟发抖,卑躬屈膝地祈求着黎明的降临。
睁开干涩的眼睛,眼角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花花绿绿的幻影忽近忽远,令人一阵晕眩。轻轻吸一口气,一股血腥的味道徘徊在鼻尖。缓缓咽下一口唾液,冰凉的喉咙不自觉的发出悲鸣。尝试着动一动身子,感觉像是被束缚在了蛛网之上,阿拉克涅的毒齿随时都能将自己融化。
游垚不再挣扎,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整理起了思绪。
这是哪里?为什么会在这里?自己已经睡了多久?之前发生了什么?一个个问题如同千斤巨石压迫着游垚,让他不住的喘息起来。
随着触觉的渐渐恢复,一股犀利的痛楚从腹部传来,游垚像触电了一般浑身哆嗦了一下,这才发现肚子上被缠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绷带。不过,也正因为这摧心剖肝的疼痛,刺激着他回想起一些事情——自己在昏迷之前应该是和穆珊珊在上海市中心的步行街游玩;当自己把好不容易排来的酸辣粉递给珊珊时,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然后觉得肚子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很快便失去了知觉。
又过了一会儿,游垚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当前的暗度,他环顾了一下周围,白洁的墙壁包围着自己,左右两边陈列着呼吸机和心电图机,和上次住进这里一样,游垚知道这里应该是医院的病房。他猜测,应该是自己昏迷过后,珊珊报了警,然后就被送进了医院。想到这,本已有些舒缓的神经突然又变得紧张,游垚不住地担心起了珊珊的处境。
正当杜飞挣扎想起床出门打听一下情况,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毛骨悚然的脚步声。这声音显得沉闷而又冷酷,陌生中夹杂着熟悉,游垚知道是谁……
“咔哒”一声,门开了。男人站在门口,门外射入的灯光让游垚不禁半闭上了眼睛,但那黯淡的影子,依旧是那么遥远而不可亲近。
“醒了?”游证泉还是像曾经一样,字里行间听不出丝毫情绪。
“你来干什么?”游垚一针见血直直地逼问道。
“听着,我不是来吵架的……”
说着,游证泉打开了房间里灯,游垚发现许久不见的父亲消瘦了很多。
“那你走吧,我不想见你……”
“闭嘴!”游证泉的眉间积攒着阴霾,从上到下的黑色透出种种不详的气息,“想不想见我无所谓,我只是来提醒你,你的命现在还有利用的价值,好好养伤。还有,一会儿有人要来见你,你最好听话一点!”说罢,游证泉便转过身,如同汹涌的暗流退潮一般,转眼间消失了踪影。
虽然平日里游垚打心里看不起他的父亲,甚至在鲜有的交流中对他也不屑一顾,但其实在他心里一直对父亲的沉默感到十分恐惧,他害怕自已有一天也会变成父亲前进的垫脚石,成功的牺牲品,像母亲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当游证泉离开了好一会儿,游垚才敢出一声大气。背部刺骨的冰凉和手指尖湿润的感觉,提示着自己衣服和手心早已被汗水打湿,膨胀的大脑在血液散去后一阵的晕眩。可没等游垚喘一口气,又听见一阵轻捷而又稳健的脚步声向他袭来。游垚有些不知所措,虽然感觉来者没有敌意,但不知为什么,他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制感。
“当当当”,一阵敲门声轻柔地响起……
接着一个平滑的声音在游垚的耳畔响起:“我可以进来吗?”
突如其来的礼貌反而让游垚十分意外。他没敢往门口看,思考了好一会儿以后,才尽量让自己显得比较淡定地说,“嗯……”
“哒哒哒”,皮鞋与地面之间清脆的声响,如同魔音一般勾引着游垚瞥视着病房的房门。令他惊讶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游垚赶忙回过头,才发现,一个人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端坐在了病房的椅子上。
仅仅是一瞬间,游垚便记住了这个男人的眼睛。那是一双黑色的瞳孔,却闪烁着难以磨灭的璀璨,如同森林一般生气盎然,如同火焰一般炽热熇蒸,可转瞬间又变得冷若冰霜,残酷无情,宛如一把锋利的匕首饶有兴致对人的心灵执行着一次次凌迟剥皮。
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装,打着蓝花色领带,锃亮的皮鞋可以反射出游垚略显恐惧的脸。他正襟危坐,眯上了眼睛,满脸微笑地说道:
“感觉好一些了?”
游垚不敢搭话,只是低着头,汗水从发梢渐渐流到了下巴,滴在了床上。
突然,男人又站了起来,向游垚渐渐靠近。而游垚的身体仿佛中了魔咒,僵硬得失去了控制。正当他恐惧到极点无助地闭上眼睛的时候,一双有力的大手按在了他的头顶……
轻轻的几下抚摸了,让游垚着实冷静了很多,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正释放着难以抵抗的温情,仿佛忽然置身于春风中般舒爽,停驻在心中的畏惧竟然化成了暖流涌向了心头。游垚流泪了……
“别怕,孩子,我们是来帮助你的。有什么事情咱们可以慢慢说。”男人故意放低了语速,轻声细语道,“——你是叫游垚吧?”
游垚用手抹了抹眼泪,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我就叫你小垚了。”男人再一次坐回了椅子上,继续说道,“小垚啊,我知道你对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有很多疑惑。我想你在想现在是几号了?当时发生了什么?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还有……”
游垚再次抬起头望了望男人,只见他微微一笑,接着说道:“还有,那个叫穆珊珊的女孩现在怎么样?”
游垚在听到珊珊的名字后一下又变得有些激动,颤巍巍地说道:“珊珊她……珊珊她怎么样?没有受伤吧?啊……”由于说话声音太大,震痛到了伤口,游垚不禁捂住肚子,牙缝之间仍然逃出了几声哀嚎。
“不用担心,她现在没事……”
“她在哪里?我能见……”
男人将食指竖在了嘴前,示意让游垚安静,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别急,我们一件一件事情来说……”
游垚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低吟道:“对不起,我……”
“没什么好对不起,毕竟你们的关系不一般……”
游垚更是吃惊起来,一万个疑问再次钻进了自己的脑海——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名字?知道珊珊的名字?知道珊珊和自己的关系?知道……好似关于自己的一切都一清二楚……这到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男人突然说道,“你是想问是吧?”
游垚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看着眼前这个如同神一般的男人,不敢再继续思考,生怕再被读出心中的独白。
男人又微笑地看了看游垚,又一次睁大了自己的眼睛,徐徐地说道:“我们得从20多年前说起——
你知道‘宁静的东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