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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肆整个神情都变了,不再横眉冷对。恰恰相反,他露出了微笑,道:“事已至此,宗先生难处在下也猜出一二,您又何必躲躲藏藏,还是把实情讲出来吧!”
听到这样古怪的亲密语气态度,克里斯直皱眉头。剑肆的态度为什么一百八十度大转变,那个捕快对他说了什么?他们查到了什么?她觉得越来越看不懂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宗喆带着一丝苦笑开了口:“小民正是城西瓦子的琴师,艺名‘宗郞’!”
克里斯有些诧异,问:“你是琴师?”
男人点点头。
“宗先生何必如此谦虚呢?”剑肆道,“京城这么多有名的琴师里,‘菡萏仙子’只看重您一人!”
仙子?怎么突然跑出个‘仙子’来?克里斯心里疑惑,却也没打断他们。
“大人说笑,实在惭愧!此事全怨小民的一己私心。刚刚被捕快抓住时,小民生怕自己被抓有损名声,这事若传到‘菡萏仙子’耳朵里,惹恼了他,小民的饭碗怕是不保了。所以才想用银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知……哎……”他叹了口气,短促地顿了一下,道,“而且,平日里有无数人托这个、求那个的来见小民,为的就是能在‘菡萏仙子’来京演出时,一睹他的风采!小民早已不胜其扰,只得闭门谢客、深居简出……倘若让他们知道这家作坊与‘宗郞’有关,他们肯定会天天堵着小民,甚至烦扰家中亲友,这以后生意还怎么做?家门还怎么出?”
克里斯心道:听他这么说,这个仙子好像现代的偶像明星一样,日日有粉丝追随。连这个伴奏乐队的男人都不放过,可见相当的红啊!
宗喆长叹一声:“没想到神捕大人也是熟知琴谱、通晓音律之人!转眼间就查出了小民的身份!今日之事纯属小民之过,实在是汗颜的很!”说罢,他想向剑肆行个大礼,只可惜他被捆着,这么大的动作牵扯到他后肩上的伤,痛得他直咧嘴。
“在下伤了先生,真是多有得罪!”剑肆拱手赔罪,“来人,给先生松绑!”
“这伤算是让小民学到了教训……”宗喆一时间觉得无地自容,声音也是越来越小。
剑肆道:“我先找人带先生去治伤……至于这些琴谱,我也会让人尽快烤干。不过……在下还是必须将先生带回开封府押解候审,待进一步查实清楚,自会放先生离开。”
宗喆沉吟了一下,道:“还请大人体谅小民苦处……”
“先生,请放心!你的身份以及今日之事自然不会传出去!”剑肆一招呼,“来人,带先生去严大夫那里治伤!”
克里斯担心道:“我跟他一道去吧!”
“也好!”剑肆道,“蓝元霄,你就跟严大夫的医车一起先回五番去吧!咱们的事儿可没完!”
克里斯转转眼珠,现在她压根不想和这个人来什么口舌之争。关于神捕剑肆的那些传闻根本就是骗人的:什么孤傲妄为、不顾人言?若真是如此,他怎么不当着那几位大人的面跟自己继续闹下去?他时时刻刻都在察言观色、审时度势,还是个换脸高手,完全不能用常理猜度。看似强横无礼、满脸凶悍,那是他懂得利用自己在外的威名。
克里斯不免担心起熊戴影的眼睛,扶起被松了绑的宗喆便走,走前恶狠狠地扔下一句:“小爷也跟你没完!”
见蓝元霄一脸古灵精怪,这话听在剑肆耳中,犹如挠人心窝的调皮猫儿,挠得你郁结不已,却又发不起火来。
还有些捕快并不知道克里斯眼下的身份,心里纳了闷:今儿且不说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子,竟然跟神捕这般叫嚣,单说咱肆侯爷的反应也实在不对劲啊,竟就这么忍了,连一点儿发火的迹象都没有呢。
捕快们想着,旁边有好事的潜火军便把那“传闻”偷偷讲了出来。这下可惊得一众捕快目瞪口呆,窃窃私语道:我们家大人什么时候竟有了“断袖分桃”之癖?
皇甫无涯恰好返了回来,听得众人议论,不禁怒道:“都闲得没事干了?该干嘛都给我干嘛去!”
大家一溜烟赶紧散了。
见剑肆只是站着扬眉笑笑,皇甫无涯凑近道:“我一得到报信,就知道你要用这招!我的肆侯爷啊!我知你爱用‘诈’,可这么多位大人在场,你非要惹这么大动静出来吗?”
“还不是因为涉及‘猛火油’,事关重大,我不用记猛药能行吗?”剑肆道,“怎么样,结果如何?”
皇甫无涯道:“倒还真是被你猜中了,人群中是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一听捉到了纵火者,便散了,我派的人已经跟着他们了!就等我的人回报,即可顺藤摸瓜!”
“我刚才就说过,‘若论潜入探听的本事,猛仁恐怕要排天下第一!’这事交给你,我就是放心!”忽然,剑肆又想起了克里斯方才说的那番话,抚着自己的下巴道,“我倒小看了这个蓝元霄!刚才他说如果自己是纵火之人,必然会混在人群中,打探火灾的情况。”
“我也说过了,王爷才不会看重一个酒囊饭袋!此人能在太后跟前红遍半个天,自有他的过人之处!”皇甫无涯嘴角带着讥讽的微笑对他说,“更何况,还能从肆侯的手里逃脱两次……啧啧啧!”
剑肆气结,恨声道:“那臭小子的轻功怪异的紧!保护他的那个影卫,轻功就罕见得快,他却滑不溜秋的像条泥鳅!看着要抓着了,偏偏‘滋溜’一下就滑走了!”
“你抓到那个‘纵火犯’怎么样了?”
“送到严大夫那儿看伤了!”
“你也知道这么大的火,五番的伤员有多少!还接连给老爷子送去两个额外的伤号,小心他恼了,到时候你吃不了兜着走!”
“被灰迷了眼睛,算什么伤啊?”
“琴师的伤呢?”皇甫无涯冷眼看着他,叹道,“下手也不知轻重!早晚惹出麻烦来!”
剑肆干咳了两声,道,“用瓦片飞他不假,但第二下我故意错开了拳头,谁知他自己脚下拌蒜,正巧撞上了,只能算他命背!不过正好,让这场戏倒是更逼真了些!”
皇甫无涯无奈的摇了摇头。
却说克里斯扶着宗喆往严大夫那处去。
克里斯轻声问:“宗先生,你们刚刚说的那个什么什么仙子?”
宗喆惊讶地问:“小军爷该不会不知道‘菡萏仙子’吧?”
克里斯摇摇头。
宗喆道:“我家公子复姓慕容,单名一个觌,被世人誉为天下第一美男子!”
克里斯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剑肆夸张的表情:这世人皆知的事情,你左一个不知道,右一个不知道,真不知道小蓝大人到底在哪儿长大的?我大宋朝天下第一美男子便是慕容觌了。你若觉得自己那张脸生得俊俏,便是井底之蛙了!
她撇撇嘴,心道:我就是‘井底之蛙’,没听说过、更没见过!”
这时,宗喆瞥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捕快,压低声音偷偷地说:“‘菡萏’是荷花的别称,所以老百姓私底下都在传,其实我家慕容公子就是那个盗尽天下、身带莲香的‘香盗荷九郎’!”
开封的老百姓最爱八卦,原来他们以为这个天下第一美男子就是香盗!这个内幕我可是知道,那香盗另有其人,是秦禹九,秦大官人!想到这里,克里斯故意装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道:“真的?你家公子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香盗?”
“不过就是传闻罢了!若真如此,恐怕神捕大人早就把我家公子抓起来了!我家公子一年只有几个月在京中,他在别府巡演时,那香盗仍会在京城作案,所以想想也不可能是同一个人!都是因为他的绝世容颜让京中的小娘子们神魂颠倒,她们才有此联想,大家传来传去,不过是多一份谈资!”
绝世美颜……天下第一美男子?切……克里斯心说:若说俊美,爹地那张脸才叫绝世美男子!我师父也是出尘脱俗的超级大帅哥!我又没见过这慕容觌,你说天下第一就第一?不过这话她没说出来,改口道:“听你这么说,我倒有些好奇这个慕容公子到底长得什么样儿?”
宗喆上下打量了一番,道:“说句实话,小军爷的样貌端的是出众,其实与我家公子不相上下。不过……只要他把妆一上,头面一带,再往那戏台一站,就立刻成了那个风华绝代、迷倒众生的‘菡萏仙子’,一抬眸、一翘指、一迈步,全身都是戏!”
克里斯喃喃自语道:“人家专业演员起了范儿,还带着台风,普通人怎么可能比得过?”
宗喆似乎没听见她说什么,继续道:“他那扮相,总让我想起南唐中主李璟的那首词‘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克里斯见他眼里尽是憧憬,满口的赞美,滔滔不绝。说起来话来也不像刚才受审时那般结结巴巴,一时间被逗得咯咯笑了出来。
“净我一个人说个没完,让小军爷见笑了!不过,你若看了我家公子的戏,便知道我所说没有半句虚言。”
克里斯捂嘴笑笑,道:“你真会宣传,让我觉得不去看你家慕容公子的戏,可是要抱憾终身了!”
“小军爷若是想见,来年我家公子回京演出时,小民可以想想办法带你去后台去。若是你有那眼缘,说不定碰到公子来排演,就能在近处看着他了!”
“哦?真的吗?”克里斯突然觉得剑肆又跳进自己的脑海里了,对着自己喊:你可知道多少人为‘菡萏仙子’痴迷,他的戏一票有多难求?再别说私下见他一面了!爷听了那么多次他的戏,也没碰到这等好事!
克里斯扇了扇手,把羡慕嫉妒恨的剑肆幻影赶跑了。
宗喆点点头,道:“今日多亏小军爷出手相救,否则恐怕我还没吐露真情,就要被神捕大人揍个半死了!这事算我报答你,还的人情!”
两人倒是越说越投机,克里斯想着能搭上这关系不容易,说不定可以让宗先生指点一下莳萝。
到了严大夫处,见戴影眼睛没事,克里斯悬着的心才放下了。此时,城西大营潜火军的军医也加入了救治伤兵的阵营,严大夫看到宗喆时才没发火。
直到天大亮,火情基本控制住了,潜火军还在四处巡视,扑灭残火、点查伤亡、统计损失。克里斯一直帮忙救人,又困又累,搬了个马扎,本想靠在帷帐角落里小憩一会儿,谁知一合眼便沉沉睡去。最后怎么上的严大夫的马车,回到了五番,她是一概不知。
京城近郊起如此大火,是最紧急的国之大事。所以一早上朝的时候,开封府尹沈遘简要汇报了火情与灾情。只说这场罕见的雨夜油火,恐是有人纵火,开封府还在全力彻查,不日便会将结果奏报上来。其间并未提及“猛火油”,便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朝堂之上,立刻有人出列盛赞此事。其中少不了歌功颂德的套路,自是说新帝英明神武,刚任命的特使就派去督导灭火,简直通晓天意、救民于水火;也有逢迎拍马的,说小蓝大人第一时间率领潜火军赶往火场,尽心竭力为太后、为官家分忧。还有人说诸路官军此时仍奋战在第一火线,军民一心,合力扑救,简直是天下之幸、社稷之福。
听了这些话,皇帝面上装作平静,心中却一阵暗喜:广渊真乃肱骨之臣,他给朕出的计谋太过玄妙,先不论蓝元霄如何,眼下这个结果就甚合朕意!
皇帝立刻下诏,让开封府尽快缉拿纵火之人,给京城百姓一个交代。同时,褒奖“特使”和“救火官”督导有功,以及重赏参与救火的诸路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