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冰水刺骨,一瞬间就钻心入肺,唐峰猛地打了一个寒颤,惊醒过来。
四周石壁环绕,森然黑暗,像是一个封闭的暗室,只有几盏闪烁不断的烛灯发出淡黄色光芒,也仅仅照亮了周围数寸的地方。
他四肢被铁链紧紧扣住,悬吊在半空,琵琶骨处正插着两根又黑又粗的铁针,那儿像是火烧一样的疼,不但提不起半点真元,就连稍微动一下,都会传来剧烈的刺痛。
唐峰何时沦落到如此处境,又是惊愕又是恍惚,仿佛身处梦中,脑中忽然想起了自己一路上的经过,还有杨婵交代自己的事,心中一凛,呼道:“太子,太子!”
“太你妈个头!”一个青衣汉子从他身后绕了过来,一盆冷水泼下来似乎还不罢休,又将木桶狠狠往他头上一砸,木桶被砸得四分五裂,唐峰头顶处热乎乎的鲜血流了一脸。
“老子让你喊,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哈哈哈哈!”
听完这话唐峰果然不喊了,他脑中一刹那转过许多东西,这间黑屋里就关着他一个人,估计也喊不出什么名堂来,太子他们一行人应该被关在了别处。
他冷冷看着那名汉子,咧了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阴阴笑道:“杂种,知道你爷爷身上皮痒了?再来,再来,有种就打死你爷爷!”Нёǐуапge.сОМ
鲜血就像是细小的毒舌,从他头顶慢慢缓落,溢进了眼眶,又流至嘴角,顺着唇边落到口里,沾满了两排齐齐的白牙,让他看上去就是活生生一个从深渊里爬出来的厉鬼。
那人被他这副狰狞的模样给吓了一跳,在这暗无天日深牢里不知道有多少比他更惨的人,但死到临头还能浮出如此森然的笑容,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汉子哼了一声,旋即张狂大笑道:“好,老子今天倒要看看,是你的皮厚,还是老子的鞭子硬!”
一边怒骂,一边捡起地上的鞭子,开始猛抽起来,他下手不可谓不很,每一鞭要么落在脸上,要么就落在唐峰身上之前留下的伤口处,一时间鲜血像浪花一样从唐峰周身绽放出来。
皮开肉绽还算是轻的,几次砸到了深深插在琵琶骨的铁针上,痛得唐峰连意识都仿佛要飞出身体,偏偏他咬紧了牙关,眯着眼睛,就是一声不吭。
汉子还不解气,一连抽了百来下,唐峰痛得麻木之后反而大笑出来,“杂种,打不死我,你就死定了!”
那人打得手都酸了,没想到唐峰如此不服软,“咦”了一声,对他的咒怨也毫不在意,反倒是冷笑连连,“嘿!你是厕所里出来的石头?又臭又硬!老子手段多得是,不信治不了你!”
汉子从满地洒落的刑具中抄起来一根铁棍,穿着粗气,嘿然道:“咱不玩那些花名堂,就干真家伙!老子看看,等会儿把这个铁棍捅进你肚子里,再把你满肚子的肥肠全叼出来,你还能不能笑到底!”
唐峰轻蔑地笑了笑,“呸”地一口血痰吐在那人脸上,“啰里啰唆!”
汉子勃然大怒,猛地冲上去,一手举起铁棍,一手捏开他的衣领,狰狞道:“你这么想死,老子就成全你!”
说罢,举着铁棍使足了劲就往唐峰身上捅去!
“慢着!”
墙边的铁栅门忽然嘎吱一声被人打开,一位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背手而进,一脸肃容地将挥手让青衣汉子停了下来,而他身后跟着位白袍青年,满脸微笑,却隐隐透出居高临下的气势,正是许虎臣。
“几日不见,唐供奉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哦!想来是没少在这儿吃苦吧!”许虎臣笑呵呵地靠了上来,唐峰并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想来这些时间里,许虎臣多少已经摸出他的底细了。
那名中年官吏瞪了汉子一眼,便默不支声地出门而去,临走还说道:“许公子请便。”
青衣汉子被这么一瞪,脸色刷地就变白了,能担任供奉的无一不是修行者,这些人哪是他敢招惹的?他光是听过这句话就被吓得抬不起头来,紧张之下又悄悄看了唐峰一眼,才战战兢兢地走出黑屋,心中不断祈祷这人千万不要从牢里出去,不然他十条命都不够陪的。
“慢着,你叫什么名字?”唐峰忽然一脸狠辣地看着大汉,临走还不忘问了一句。
汉子高大的身躯立即僵在那儿,脸上难看地表情几乎是要哭出来,这番变化与之前简直是天壤之别,半晌他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我叫郑虎。”
“滚吧,我记得你了。”唐峰吐了这几个字之后再也懒得理会那人,回过头来,借着昏暗的烛光,终于瞧清了许虎臣贴在他眼前的脸,十分的俊朗,笑意里有着说不出的玩味。
唐峰保持着死一样的沉默,两人对视数息功夫,许虎臣便摆了摆长袍,施施然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叹了一声,说道:“看来阁下不仅记仇,还是一块硬骨头,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
他忽然抬起头,一脸好奇地表情再次盯向唐峰。
唐峰愣了一下,他明白了许虎臣的意思,他想问的是,一个修行者为何要给叶伦王朝卖命?为一个已经消亡的国家而遭受残喘磨难?他并未多想,答案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里,杨婵,全部因为这个女人……
许虎臣面露犹豫之色,又顿了半晌,才温声道:“我跟你无冤无仇,看得出你跟那几个家伙不是同类,本就不想为难与你,而现在,我更加不想杀你了!”
唐峰怔了一下,想不到这家伙到了如此地步还能惺惺作态地跟对手谈条件,心中又是不屑又是鄙夷,侧耳继续聆听下文。
果不其然,许虎臣又说道:“但事已至此,我也不可能半途而退,那些人死活不肯交代落霄剑的下落,我只能请你勉为其难地帮我一次了。”
唐峰猜到了他的大半用意,故作好奇地问道:“落霄剑到底是何方神器?”
许虎臣嘿然笑道:“九品兵器,而且其中还隐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
唐峰还想再虚与委蛇两句,许虎臣已经直直盯向了他,双眼精光四射,道:“你难道不想知道那个秘密?”
他这么一问唐峰反而没了兴趣,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到底有什么条件?”
许虎臣对他的表现甚为满意,自信一度膨胀起来,张狂笑道:“嘿嘿,等会儿我命人将你关到傅璎那群家伙的牢里去,只要你能帮我探出落霄剑的下落,我不仅放了你,还让你做回供奉一职,在这里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最重要的是,我还愿意跟你一起分享其中的秘密!”
“好。”唐峰立即答应下来,至于心里面,完全是另外的想法。
牢外的月光分外皎洁,而黑屋内却只剩下黑蒙蒙的,什么也瞧不见,唯有幽幽夜色下,一道妙曼身躯紧紧靠着冰冷的石墙,暗暗无声。
傅璎一日一夜未曾进食,早就疲惫不堪,不用多想就能猜到自己的命运,她眼中闪过一丝黯然神色,抬起头,怔怔看着窗外那轮渐渐升高的明月。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铁窗外,渐渐变得模糊起来,隐隐约约,十多年短暂的生命历程,一一浮现出来。
她曾是叶伦国的掌上明珠,曾几何时,沦落到如此地步?
母后的罹难,父皇的排斥,甚至连她最信任的许将军也背叛了她,这些挫折继而连三涌入心中,她脸色立即变得凄惨而沧桑,一颗泪珠悄然落下。
这时,铁门忽然被人打开了,两名狱卒合力扛着一个晃晃悠悠的身影走了进来,将那人往地上一扔,话不多说就关门离去。
傅璎睁大眼睛,微微惊讶地看着倒在地上那人,虽然一头散发遮住了面庞,全身也是脏兮兮的血迹,但从那件长袍看来,应该就是唐峰了。
唐峰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呻吟着,傅璎看了心中一软,对这人再也生不出半点厌恶感,反而有一种异样的柔软触动了她心中某一根弦。
“你没死?他们打了你?”傅璎说出来的话声音极轻。
唐峰艰难地点了点头,披散的乱发完全遮住了脑袋,随着他的动作一蓬一蓬,看上去就像是沦落在街角里,无人照看的疯子。
他这回真是满肚子苦水找不着地说,就在刚才,该死的血魇又发作起来,来得如此突然,正好又是在他满身疮痍之时,若不是他这一年来一直饱受折磨,恐怕这份雪上加霜的痛楚早已让常人忍不住悬梁自尽了。
傅璎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脸上艰难地浮出些许欣慰,柔声道:“你靠过来,好好休息一会儿。”
唐峰这才喘着粗气,再也没心思跟太子斗嘴,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惊奇道:“他们没动你?”
“许虎臣还指望从我这儿得到落霄剑的下落呢,他怎么敢动我?”
笑声里带了些许自嘲,唐峰怔了一下,立即想起自己的遭遇,顿时恨透了许虎臣,狠狠道:“那个王八蛋!”
傅璎无辜地看着他,叹了口气,幽幽道:“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唐峰岂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听罢沉默了好一阵子,他终究还是感到自责的,半晌才开口说道:“这次都怪我。”
傅璎目光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轻声说道:“这怎么能怪你,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说来还是我连累了你。”
唐峰呵呵一笑,从地上爬了过去,靠在一旁的墙角里,这才感觉肚子已经饿得“咕咕”直叫,他伸手揉了揉满是疮痍的腹部,忍不住苦笑一声,看来这次没准真要死在这里。
黑暗中,傅璎忽然丢出了一样东西,轻轻落在唐峰怀里,不偏不倚砸到了他的伤口,立即疼得怪叫一声。
唐峰刚想开口,伸手捡起怀中的东西一看,竟然是一块粗饼,撇头看去,刚好瞧见傅璎会意地笑容,二话不说就马上啃了起来。
“许虎臣为什么没杀你?”
唐峰一边大口嚼着,一边含含糊糊说道:“他故意把我放了过来,想让我从你这儿打探落霄剑的下落。”
傅璎听过心中一惊,咬牙哼道:“他做梦!就算杀了我也不会告诉他!你该不会是想帮他把?”
两人各自面对面靠在两方石墙上,唐峰抬头时刚好看见她眸子里的冰冷目光,耸了耸肩,没好气地说道:“我当然不会帮他对付你,这不将计就计嘛!我们还是赶紧想办法从这里逃出去才是正事。”
傅璎见他模样如此凄惨,反而再也提不起半点恨意,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我们身上的毒解不开,怎么出得去?”
唐峰很快就消灭了一张粗饼,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皱眉道:“是啊,当下最要紧的就是恢复修为,那毒我也没法子解。”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老久也没想出解毒的方法,不经意间却扯到了许多题外话,唐峰这才慢慢了解到傅璎地过往,听她将宫中往事还有历练时的诸多遭遇全都说了出来,顿时对她大为同情,他没想到这位表面骄横的太子爷,背地里吃得苦比他还有多出无数,而相比之下,他在云虚宗的日子完全就算得上逍遥自在了。
过了不知多久,两人间忽然就没了声音,唐峰好奇之下凝目一看,发现傅璎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睛,身子蜷缩在角落里,沉沉入睡,他莞尔一笑,也开始休息。
……
“唐峰,唐峰?”
唐峰睁开眼时,才发现天已经亮了,大约是在清晨,冰冷的阳光透过铁窗投进来,将这间房里三个人的身影完美勾勒出来。
“你醒了?”
唐峰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了,意识依然恍恍惚惚的,擦了擦眼睛,一动手就惊动了身上几道伤口,疼得他立即清明了许多,睁大眼睛一看,发现傅璎不知何时已经挪到了身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清楚看见她的面庞,在牢中呆了如此久却不见半点瑕疵污迹,那毫无温度的阳光映在她身上,反而投射出淡淡的光亮。
唐峰感觉到她脸上带着的温柔,顿时呆住了。
直到傅璎多了一抹红晕,他才及时撇过头去,喃喃道:“我醒了。”
傅璎醒的比唐峰要早,搂着双膝正仍旧靠在角落里,看着这有趣的一幕,忍不住笑了出来,这若不是在牢中,一定会让她更加开心。
傅璎异常的认真,顿了一下又继续盯着唐峰,轻声说道:“唐峰,我有个法子能解你身上的毒,但是没太多把握。”
唐峰听过全身都狠狠颤了一下,脸上浮出惊喜神色!
……
赤离城中,城主府内的一处偏房内,深色木几上坐着位华服男子,深色的腰间系着御赐的明黄系带,可他却佝偻着背,头也深深地垂着,这人便是泗流省的总督,林乌。
林乌没有赶回省城,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敢。因为许虎臣跟傅璎都在城主府内,只不过一边是坐上客,另一边却成了阶下囚,背叛旧主而迎合新的上任者,基本是每一个官员在从政生涯中都能学会的技巧,但这种墙头草的行为依旧让老总督感到无地自容。
一方面,他违背了老皇帝最后的嘱咐,惭愧和自责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另一方面,许石龙的强势又让他不得不得卑微屈膝,以百般恭顺的姿态来承认这位变节的将军才是他新的主人。
他对面站着又瘦又高的男子,正是他弟弟,林拓笔直地立在那儿,缓缓将手中的密函递给了他,他的动作异常谨慎,然而微微颤动的双手还是出卖了心里隐藏最深的那一抹情绪。
短短几天,林乌脸上再也看不见那种掌权一方的傲气,反而满是颓废神色,双眼深深地凹陷下去,似乎是连续几天都未曾合过眼了,被蓬乱地长发遮住了大半视线,直到林拓将信函递到他眼前,总督才察觉到。
“还能有什么更加不幸的消息。”林乌有气无力地接了过来,刚想抬手将那封得严严实实的信条撕开,却突然没了动作,抬头问道:“太子陛下怎么样了?”
林拓皱了皱眉,说道:“一直关在地牢里,听说许虎臣杀了其中两个。”他说完面色有些犹豫,顿了顿才补充道:“总督大人,您以后不能再叫他太子了。”
总督听罢一声惨笑,全身都跟着颤了起来,那干枯的老脸上浮出了几泪水,忽然说道:“我这是自作孽啊!”
他这才将手中信函打开,仔细查看,良久再也未曾说过一句话,眼中透出绝望的目光,让林拓看了脸色微微发白。
“兄长,到底怎么回事?”林拓迫不及待地问道。
“哈哈,怪不得!我就说在这个节骨眼上,许石龙哪里来得能量独占都城,原来这狗贼卖国求荣!他将整个北疆全部让给了莱西国!”林乌自嘲地说着,“现在民心不稳,他为了防范我们,竟然还勒令我举家迁移到浣城,这是摆明了不给我们活路啊!”
林拓没有再接话,屋中只剩下死一般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