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萧与秦云轩没有跟着走进去,他们将空间留给了爷孙两个。
病房里,秦玉斋坐在椅子上,身体挺的笔直,右手扶着龙头拐杖,浸润太多岁月沧桑的眸光静静的注视着站在面前的秦墨麟。
“小麟,你又瘦了。”老爷子不紧不慢的开口,语气里听不出来是什么感情。
秦墨麟沉默一瞬,似是在提醒又似在简单的陈述,“爷爷,我们分开不过才一天时间而已。”就算是瘦,又怎么能够看得出来。
秦玉斋的手指下意识的在龙头拐杖上弹了弹,意味深长的说,“就才一天吗?为什么我感觉已经过了不止一年呢?”
秦墨麟沉默。
的确,他们的心越离越远,这么些年总是隔着那柔软却无法消融的一层。
“知道爷爷为什么不允许你与江紫薰在一起吗?”秦玉斋老迈的脸上略略流露一丝苍白无力,“你是不是一直都为这件事情怨恨爷爷,以为爷爷是那种专制的家长?”
难道不是吗?这其中或许还有更为复杂的原因,但实质上还是有一点的。
“小麟,你要明白,爷爷一直都是在为你考虑。你想想,如果你当初听爷爷的话与王家的孩子在一起,也不会有这么多不顺意的事情发生。你认为追求刻骨铭心的爱情,才可以得到幸福。但平平淡淡的生活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爷爷只希望你一生平安啊!”
秦墨麟知道爷爷说的没有错,平安即是福。但在这份祝福背后,或多或少的还隐藏着其他原因。
当年与王家的联姻,是因为秦家欠下王家一份很大的人情。爷爷曾经被人陷害,王家的老爷子为了证明爷爷的清白,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也正是因为这个,王氏一族从此衰败。爷爷这么些年来,一直都在暗中扶持王家。当然,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娶了王家的孙女过来。
可惜事与愿违,他不喜欢王影,而王影也心有所属。
“小麟,你一向都是明事理的孩子,够理智,够清醒。你与江紫薰的事情,不光是爷爷不同意,潘彩筠怕也是坚决反对的吧。否则她怎么那么心急火燎的,甚至就连颜面都不顾及了,硬将你与张家的孩子牵扯到了一起,这根本就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与张雨桐的婚事,最为支持的人是奶奶,但原因并不像爷爷说的那么简单。欧阳家虽然财力雄厚,但在政界却没有强而有力的靠山。奶奶是那种极其好强要面子,惯于高高在上,睥睨众生,对别人发号施令的人。虽然爷爷与她几乎没有交集,但她总觉得爷爷压她一头。她急切的想要摆脱这种现状,才会迫不及待的促成他与张雨桐。
当然,后来奶奶自以为他与紫薰是那种关系,也是她强烈反对的原因之一。
爷爷今天主动来找他,态度看似妥协了,其实不过是在用另外一种方式来威逼他。如果他想要继续留在欧阳集团做他的总裁,不让他的身份败露,最好离的江紫薰远远的。否则,必须回复秦墨麟的身份,离开欧阳集团回到秦家。
他是秦家人的后代,之所以选择留在欧阳集团,是为了实现对弟弟的誓言,因为他亏欠了弟弟太多太多。当年,如果不是他的拒绝,弟弟就不会在雨天驾车去那个道路坎坷的小山村找他,那也就不会发生车祸,那他一定会活的好好的。
最起码,会被他生活的要好。
“哥哥!就算我求你,你回到欧阳家,回到奶奶身边。奶奶需要你,欧阳集团需要你!”欧阳文羲扯住他的袖子不让他走,像是一个孩子一样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文羲,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如果我告诉你,我们两个并不是欧阳家的孩子,你还会这样坚持吗?”
欧阳文羲愣了一下,但他没有犹豫,“坚持!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更应该报答奶奶了。奶奶她很不容易的,四十岁上爷爷就去世了,偌大一个集团,沉重的担子全都落到她的身上。接着爸爸也去世了,那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是何等的悲怆。紧接着姑姑,姑姑因为一些原因不愿意留在家里,离开了。本来热热闹闹的家,只剩下奶奶一个,独立支撑那么大的家业,孤苦伶仃。”
“所有人都说奶奶是铁石心肠,冷酷无情,可是谁又能够体会理解她的艰辛?这么多年,我每天都在看着她,看着她为集团的事情忧心忡忡,一天一天的老去。一个人即使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即使再坚强,也难以抵制内心里日渐一日的凄凉。”
“我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这么多年,她将我养大,我却无以为报。正因为我不是欧阳家的后代,才会要偿还这份恩情!”
“文羲,你想的太多了!潘彩筠根本就不会承这份情!如果她知道了我们真实的身份,就会怨恨我们在欺骗她!”
欧阳文羲的脸上是那种,一直以来坚信坚守的某件事情忽然之间与现实千差万别,而流露出的哀伤,“哥哥,我们真实的身份到底是怎样的?”没有得到回答,他转了话题,“没关系!只要奶奶不知道就没事了。哥哥,我们永远都不要告诉她!”
他没有答应弟弟,一方面是因为紫薰,另一方面是因为那不现实,他一向都是冷静犀利的。匆匆忙忙的走在暴风雨肆虐的山路上,他担心紫薰等的太久。
可是走到半路,突然觉得心口一阵绞痛,控制不住那阵突如其来的强烈痛感,他差些摔倒在地。慢慢扶着路边的护栏站起来,他心跳加速,呼吸困难。第一感觉就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他跑回车站,坐车跑去欧阳家找欧阳文羲。那是他第一次失约于紫薰,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一别就是四年。
他坐立难安的在欧阳家等待,一个小时后等来的是弟弟出车祸的噩耗。在医院里,他见了弟弟最后一面,悲痛欲绝,肝肠寸断。几乎就是在同一时刻,他被潘彩筠控制住了。直到今日,他都不能释怀,那个被文羲亲切的称之为奶奶的女人,当时到底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肠,那么冷静果断的就让他代替了弟弟。
那样的女人,何止是冷酷无情!白发人送黑发人么?她真的受到那么大的伤害了么?弟弟不会白白死去的。他在弟弟的床前暗暗发誓,终有一天会将弟弟喜欢的一切都送给他。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要振兴欧阳集团,他想做的只是将集团内部原有的力量一步一步分化瓦解,收归己有。终有一天,欧阳集团会不存在。
他的想法,爷爷多少知道,但爷爷并不希望他这样做。爷爷并非是阻止她与紫薰在一起,而是想要利用这件事情,让他放弃,回到秦家,然后以秦墨麟的身份将欧阳集团瓦解。
如果说一开始是要对欧阳家实施报复,但现在已经不完全是了,他必须要留下来。一旦他恢复身份,与紫薰就可能处于敌对的状态。
虽然紫薰对潘彩筠,对欧阳集团没有多少感情,但她不会与自己的母亲,与自己的外婆,完全走到对立面。如果真到了集团摇摇欲坠,面临土崩瓦解困境的那一天,她是会站在自己身边,还是回到欧阳家?
爷爷反对,甚至不惜用带走果果的办法,就是想要了了这一段感情。他不希望因为江紫薰的存在,影响了这么多年来的计划。
“小麟,爷爷让你做的事情都是有道理的!本来还想再隐瞒你几年,但现在不得不告诉你了!你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你父母是怎么去世的吗?”秦玉斋显得有些激动,抓住拐杖使劲敲击了两下地面。
父母亲都还在那么年轻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岁吧,就去世了。这绝对不是正常死亡,他很想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从这个念头产生的时候起,他经常会追着爷爷问,但爷爷总是不说。这两年,他已经不问了。因为随着他知道越来越多的事情,渐渐的,不敢再问了。
去到小山村体验生活,遇见求他回欧阳家的弟弟,替代了死去的弟弟成为欧阳集团的总裁,慢慢分散掉潘彩筠手中的权利,再到近日爷爷不断提起的让他重回秦家。这一步步,似乎都有人暗中策划好了一样。他越来越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事先就已经设计好的圈套中。
爷爷针对欧阳家,针对郑家,如今郑氏衰颓,欧阳集团几乎尽在他手,爷爷的计划显然是从多少年前就已经开始实施了。他怀疑,父母的事情与这两家有着莫大的关系。
当覆盖在真相上的云纱被撕开,一切丑陋都赤裸裸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想,与紫薰的缘分,恐怕真就到头了。
那个时候,爷爷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仅仅只是不动声色的干预。而紫薰呢,他们两个之间的许多误会都还没来得及解开,处于风口浪尖上飘摇的感情,还能够维持多久?能够坚韧的屹立,逃过支离破碎的命运吗?
“今天在这里,爷爷不会说!说了你可能也不会信!爷爷这一生都不喜欢做没有意义的事情!”秦玉斋扶着拐杖站了起来,“而且,你现在身上还有伤,爷爷不想在你伤身的同时再伤心。今天把问题搁在你这里,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肯定会想明白。”
秦玉斋迈步,就要走出去。
“爷爷!”秦墨麟叫住秦玉斋,“能让我再考虑考虑吗?”
他知道离真相揭开的日子不远了,或许是明天,或许几天之后,爷爷会想出来出其不意的方法,足以让他措手不及。
“爷爷一向留给你的时间都很充裕!但是这一次,不行!”秦玉斋的眼神威严,语气不容置疑,退却温度的视线最后在秦墨麟身上停留了一下,拉开门走出去。
“爷爷,您怎么啦?”
“老爷子,您不要紧吧?”
门外几乎是同时传来秦云轩与左萧急切关心的声音。秦墨麟大步跑出去,爷爷刚才挺直的背,一门之后佝偻伶仃,几乎是趴在了秦云轩的怀里。
秦云轩惊恐的拍着秦玉斋的后背,面对自己崇敬的哥哥,生平第一次语气里带了责问,“哥,爷爷是怎么回事啊?是不是你刚才对他说了什么?”他从小到大一直都在爷爷身边,他对爷爷的感情非常深厚,不允许任何人对爷爷不敬。即使那人是哥哥,也不行。
秦墨麟没有回答,惨白着一张脸,无力的吩咐秦云轩,“小轩,你带爷爷回去,好好照顾他。”
秦云轩看着秦墨麟,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爸比!爸比!”远远的,秦果嫣欢快的声音从走廊那头传过来。
走廊上的四个人立刻都朝小丫头那边看过去。只见她一只手搂着李在恩的脖子,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根蒙牛随便,吃的非常开心。
却在看见秦玉斋时,小丫头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掉了,手上用力,紧紧搂住李在恩,把自己的半边脸蛋贴在李在恩的脸上,在他耳边小小声说,“在恩叔叔,太爷爷怎么在这里?”虽然她已经决定了要跟太爷爷一起生活,但她不想这么快就离开爸爸。而且,她还没见到妈妈呢。
水汪汪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她忽然捂着肚子,皱着一张苦瓜脸,“在恩叔叔,我肚子突然有些疼,你能不能带我去一下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