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紫薰的家乡庙阴乡与县城隔着一座山,以前从县城回家,要坐车往南边绕一大圈,现在修了一条环山公路,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条通体银光的长蛇穿梭环绕在山间。
本来去庙阴乡坐车差不多要一个小时,通了环山公路之后路程大大缩短,不到三十分钟,就已经到站了。
乡里的变化不及县城的明显,只是多了几个门面房,道路变得宽敞了些。她与欧阳文羲是自小在这里长大的人,很快便找准了方向。
江紫薰的家在村子的最里头,他们沿着狭窄的乡间小路,一直往里走。
“小薰回来啦?多少年没回来了!”迎面走过来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笑盈盈的打量着江紫薰,“真是越长越漂亮了!”
江紫薰认出来这是她家的邻居刘大姑,连忙打招呼:“大姑,您好!”
刘大姑眼神越过江紫薰去看站在她身旁的欧阳文羲,表情里有些诧异,自言自语道,“我没有看错吧,这孩子怎么跟前头姓秦的那个后生有些像呢?”
江紫薰知道她的意思,笑着解释:“这是他弟弟!”
“弟弟啊!”刘大姑微微叹了口气,脸上带着惋惜的表情,“兄弟两个长的一样一样的,这样好相貌,性格也不错,可惜了……”再次把欧阳文羲细细端详了一遍,“真是一模一样啊!”
“大姑,我爸在家吗?”气氛有沉闷的趋势,江紫薰赶紧将话题转移了,“他现在还好吧?”
“还能怎样?你妈那个人你不是不知道!从前的胡嫂倒是性情温和贤淑,可是好人不长命!现在才知道人好,已经没有用了!”刘大姑表情里有些愤愤不平,“你弟出了大事,你妈走了,你妹从来不沾家,家里头只剩下你爸一个,可怜啊!我今天中午到你家,发现你爸已经两天没吃饭了,饿的没有力气,赶紧装了碗饭过去,还有炒的两样菜!也不知道吃没吃,你赶紧回家看看吧。”
江紫薰觉得自己这个女儿做的太不称职了,爸爸的腿不方便,家里又没有人照看着,应该早就过来,将爸爸接到X城去住。
慢慢靠近那座沉浸在夕阳橘色光辉下安静的小院,江紫薰的脚步迈的很轻,像是怕惊动了屋里的人一般。房门虚掩着,她轻轻的推门进去,“爸,你在家吗?我回来了!”
迟了有三十秒钟时间,从厨房里传出来轮椅轱辘的转动声,江紫薰连忙走向厨房,“爸,你不用出来,我过去!”
厨房门口,轮椅上的那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黑黑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沟壑。四年不见,爸爸老了很多,差点就认不出来了。江紫薰心里头酸涩,不由得眼前起了一层水雾,父亲的面容越发朦朦胧胧的看不清。
“小薰,你来啦?”江永贵大概是想要站起来,激动的忘记了自己的腿是不能站立走路的,费力只是徒劳无功,“小薰,你吃饭了吗?爸这里有饭,你来吃!”
江紫薰看一眼餐桌,果真如刘大姑说的那样,一大碗米饭,另外一个盘子里混合装了两样菜,隔着远看不清楚是什么。
只是桌子上没有筷子,爸爸根本就没有吃。她这才想起刘大姑说的最后一句话,爸爸为什么不吃饭呢?是在担心江函晨的事情吗?
江紫薰去筷笼里取了筷子塞到江永贵手里,“爸,你且放宽心,小晨没事,你赶紧吃饭。过几天,小晨就放假了,他会回来看您!”却一眼瞥见他怀里好像抱着什么,伸手拿过来看,却是她的亲生母亲的遗像,黑白色的。母亲死的时候还很年轻,大约三十来岁,虽然长的不漂亮,但是温柔,笑起来的样子很贤惠。
对于亲生母亲的印象并不是很深刻,那个时候她还不到三岁,记忆里什么都没有留下来。听刚才刘大姑话里的意思好像有些怪父亲,但母亲是生病死的,父亲再对母亲怎样好,也无法阻止人生病啊。
这又怎么能够怪父亲呢?
“这几天,老是梦见你妈。”江永贵脸上是小孩子做错了事情被人发现了一样的表情,讪讪的笑,伸手轻柔地抚摸着妻子的遗像,额头,眼睛、鼻子,嘴巴在他生满了老茧的粗糙指腹之间一一呈现,“一转眼,你妈都已经过去二十一年了。”
妈妈在世的时候和爸爸的感情应该很好吧,从他那样怀念怜惜的眼神,不难看出这一点。可惜,缘分总是属于能够在一起走到最后的人。譬如,爸爸与继母。
“你?”江永贵忽然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欧阳文羲,出声责备江紫薰,“小薰,家里来了客人,你怎么也不说一声?”他双手转动轮子,轮椅往后退了些,热情的招呼,“你进来吧。对不住啊,刚才没注意。”
“没事!爸,我不是外人!”欧阳文羲毫不见外的端了条小板凳,坐在江永贵旁边。
这一声“爸”把江永贵叫懵了,立刻转头看向江紫薰,见女儿默认了,又看向欧阳文羲,与刘大姑一样,不可置信的神色,“你是不是那个,住我家前头,经常跟小薰吵架的秦墨麟?不对啊!你不是……小薰那时跟我说……”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刘大姑的声音最响亮,“永贵兄弟,饭吃完了吗?我是来拿碗的!”
随着话音,刘大姑走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年龄差不多的大妈,明面上是冲着江紫薰打招呼,其实都在看着欧阳文羲。
“真像!就像同一个人似得!”
“怎么这么像?难道是双胞胎?”
“再认真看看,又不太像了,脸没有这么白,眉毛没有这么浓。”
“那会儿还小,现在长大了,肯定会有些变化!已经够像的了!”
“多俊俏的小伙子啊!可惜……”
说到最后都是叹息。
江紫薰一边应付着大妈们的问候,一边心神不宁的用眼角余光偷偷瞟着欧阳文羲。他没有生气,神色很自然,似乎并不介意那些人看稀奇的目光。
可是,江紫薰很介意。他与死去的那个人,虽然没有见过几回面,但是血浓于水,又是双胞胎,在生命之初曾经超乎寻常的亲密,出生后即使分开,那也有着斩不断的联系。一个殇去,另一个必然会像失去了身体里的一部分那样的痛苦。
可是现在,他的痛苦就这样被一群人以看戏的心情欣赏着。虽然那伤害是无意识的,但那也是伤害。
“不好意思啊!大姑,我爸饭吃得慢!”江紫薰打开橱柜从里头拿出两个大海碗分别倒入了饭和菜,动作利索的把刘大姑家的碗和盘子放到水龙头上洗了洗,递了给她。
江永贵看出来江紫薰不高兴,而且他还有话要问欧阳文羲,这群人在面前很是碍眼,提高声音对几个大妈说:“对不住啊,你们先回去吧。我家小薰坐那么长时间的车,天已经不早了,孩子还要休息。”
这也是实话,冬天天黑的早,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太阳已经钻到了地平线以下,夜色如同厚重的雾气一般沉沉的降下。
大妈们本来也就是来看个热闹,虽然有些个好奇心,想要知道江紫薰是怎样与秦墨麟的弟弟扯上关系,但是主人既然赶了,也就不好意思再留。
“大姑,今天谢谢你啊!”江紫薰对走在最后的刘大姑说,“感谢你给我爸送饭啊!”
“谢什么?大家乡里乡亲的,我也是实在看不过眼!”刘大姑忽然叹了口气,看向捧着妻子遗像的江永贵,“其实,你爸也是有苦衷的,你千万不要怪他!”
江紫薰不知道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却没有心情问清楚,含糊的应着。
洗簌完毕,欧阳文羲还没有回来。江紫薰走近江永贵的卧室,那扇门还是关上的,从外面推不动,估计上了锁。
从晚饭后,直到现在八点半,已经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了,不知道爸爸跟他说了什么。她忽然就有些自责,结婚这么大的事情,她竟然没有先征得父亲的同意就擅自做主了。不过,她也看得出父亲对欧阳文羲很满意。
不过,满意归满意,但是对于欧阳文羲的不信任却是非常明显。曾经私下里对她说:“欧阳对你怎么样?这么帅的男人你可要看紧了!”
其实,不光是父亲,一般人都不会看好他们的婚姻。假如父亲要是知道了欧阳文羲的真正身份,还不知道会多担心。因此,她嘱咐欧阳文羲,不要把真相告诉父亲,如果问他在哪里工作,就说是在大公司上班。
唉,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按照她的话去说。
不知道怎么的,江紫薰睡的极为不踏实,半夜时分被一阵响动惊醒。欧阳的、文羲睡的正香甜,皎明的月色洒落在他俊美的面容上,安逸到甜美。
轻轻挣脱他的怀抱,她披上羽绒服,走出去。
父亲的卧室亮着灯,走到门前,抬手正要敲响。
“水仙,我对不起你!他们说得对,我这样是遭到了报应!”门里是江永贵自责难过,低低的啜泣声。
江紫薰伸出一半的手顿时僵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