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这个跟了他多年的手下明白他的心意,此时的罗放,该是在认与不认的为难之中。
“老爷,您要认回小姐吗?”
罗放的脸色愈发苍白,手不停的颤抖,陷进矛盾之中,好似进了一条永远找不到出路的死胡同。
她是他和夏柳心的女儿,是他这一生唯一爱情的见证,况且那种失而复得的心情,是任何事都无法比拟。他要认,他当然要……这是他仅有的女儿,本该是他心头的珍宝。
然而认她,就等于将罗丞的身份公诸天下。
罗放点燃一根烟,烟圈吐出,散发着悠悠的尼古丁气味,窜进人的鼻孔里,探进人的心肺中,他忍不住一阵咳嗽。他从前抽烟,是从來不会咳嗽的。
那个替罪羊入狱之前,回望他的眼神,他一辈子也忘不了。那种哀痛决绝,那种无奈和悲戚,他无法理解,当年的他也不屑去理解。
反而这些年,时时想到那个人的脸,他会不时从梦中惊醒。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醒來之后久久无法入睡。
这些年,那个人的样貌像是梦魇一样缠着他,缠的他心慌意乱,缠的他一见到罗丞,再也无法对他笑脸相对。
这些年,他将罗丞当成了那个人,因此才对他冷冰冰,恶狠狠,全然沒有一点父亲的样子。
他做父亲的那颗心,早已在夏柳心难产而死的那一天,随着他最心爱的女人埋葬在泥土里。
而那个人哀切的恳求,却时时回荡在耳边。那天他去监狱里探望,那人低着头,双手不停的搓着,直到狱警提醒所剩时间不多,他才支支吾吾的求道:“放哥……我这一生沒有别的牵挂,唯一放不下的是我的儿子……他从小沒有妈妈,我又不常在他身边,现在……我更是沒有能力照顾他了……”
“那你想怎样?”
罗放的问话冷的像一块冰,冰冻住了那人的脸。他愣了许久,才对罗放重新开口道:“我希望放哥能替我把他养育成人,别让他受委屈……”
罗放的脸部抽动一下,手指敲敲桌面,露出鄙夷的神色。
他以为他是谁?一个DL里最不起眼的打手,一个他罗放最沒放在眼中的手下,一个空有一身力气却沒有一点大脑的莽撞勇夫而已。
只不过沒有人愿意去执行这项任务,他经受不住利益的诱惑,自告奋勇去当这个炮灰而已。
该给的钱已经给他了,罗放來监狱里看他也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他居然还要蹬鼻子上脸,求这位冷漠无情的江湖大佬收养他的孩子?
罗放不耐烦的看着他,许久才说道:“我可以给他安排最好的福利院,他照样可以健康平安的长大。”
“不!”那人抓住栏杆,双眼圆瞪,青筋暴突。他的手不停的往外伸,可无论他多努力,都抓不到罗放的袖子,罗放正漠然的看着他,看他这种困兽之斗的窘迫,耐心已经接近极限。
“不,放哥!看在我肯为你执行任务的份上,别让我的儿子去福利院!”
罗方看到他落泪了,心中不由的为之轻轻一震,他的印象中,这个莽夫一向缺根筋,什么事都嘻嘻哈哈,似乎从來沒有泪水。
“放哥,我求你了!”他抓着栏杆不停地摇晃,双眼通红像是魔鬼最后的挣扎。“别把我的儿子送去福利院!我不想让他沒有父母的疼爱,我想让他像正常孩子一样长大啊……”
他的哭声时起时伏,悲痛欲绝。罗放听了一会儿,也失去了最后的耐性。
不过就是替他杀了叶琛、又对罪行供认不讳并且不招供出他,替他在这里坐牢而已,还真把自己当DL的头等功臣了吗?
还是觉得DL该为他立座丰碑,时时铭记他的丰功伟绩?
罗方冷冷一笑,像这种替罪羊,DL多的是,牢里也多的是!他去监狱里打听打听,哪个监房里,沒有几个为他罗放卖命的小喽啰?
DL的手下,每个人的身家性命都在他罗放手中,谁敢不为他效忠?
若是每个人都像他这样,出了点事就要托孤,那他罗放干脆关了DL,开个孤儿院岂不是更好!
时间挨到了最后一刻,狱警上前抓住那人,要把他带回监房。然而那人身强力壮,几番挣扎,好几个狱警竟然不是他的对手,都被他推的七仰八叉。
那人紧紧抓着鉴于栏杆,脸几乎贴在栏杆空隙之间,被挤的变了形。双眼比之前更红了,白眼球里尽是红色血丝,额头上的青筋像一根根凸起的藤蔓。他用着力气,紧咬着牙,栏杆似乎要被他扯断,他的身体挤在中间,好像要奔出兽笼的野牛,令人胆战心惊。
罗放心中竟也有了丝丝惧怕,还是镇定的站在那里,眼中射发出阵阵冰寒。
“罗放!”那人歇斯底里的吼叫着,又上來了几个预警,警棍雨点一般打在他身上脸上,不一会儿他就遍体鳞伤,却还像尊雕像似的立在栏杆前。
“罗放!做人不可以这么沒良心!这个牢是我替你做的……我只有这么一个要求,我只希望你能善待我儿子啊罗放!”
“你们这的狱警都这么沒用吗!”罗放厉声呵责道,“连这么一个人都看不住,难道要让他越狱吗?”
更多的狱警闯进來,更多的拳头棍棒砸下去,一时间屋子里乱成一团。
他渐渐失去了抵抗的力气,只是绝望的死死的盯着罗放,咬着牙,红着眼睛,青筋暴突……
罗放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他那样子,好像地狱里爬出的鬼,紧紧的咬着一切能咬到的东西。
罗放转身离开,却听他在身后喊道:“罗放……你不讲道义!你不会有好下场的……如果你有儿子,他不会有好前途!如果你有女儿……”
那人被打得几乎要昏死过去,声音慢慢消沉,可罗放却一字一句听的清清楚楚。那人笑着,笑声诡异让人发毛,诅咒更是让人不寒而栗:“呵……如果你有个女儿,就让她碰见我儿子,以后做我儿子的女人,永远被我儿子控制在手中……哈哈哈哈!”
罗放心中怒气升腾,那时,他刚刚失去了夏柳心,和那个一出生就住进了保温箱的女儿。
他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阴冷不近人情,冷冷笑着,对身边手下吩咐道:“告诉监狱里的兄弟,让他们‘好好照顾’这个沒大脑的蠢货!”
……
罗放又吸了一口烟,刚刚急速的一阵心跳让他难过了许久。
在那人冤死狱中的几年后,在夏柳心去世的几年后,他沒有再娶别的女人,沒有再得到一个孩子。
DL不可以后继无人,而继承者,必须是他罗放一手**出的。
这时他才想起了那人的儿子……在福利院第一次见到罗丞时,他已经六岁了。
他拉着罗丞的手,告诉他,孩子,我是你的爸爸……你的名字叫罗丞,与继承的“承”同音,与丞相的“丞”同字……
他一点沒有父亲的慈爱,这让年幼的罗丞,时时都像处于危机之中,时时警惕着,不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时时……都有那种不安的感觉,像块黑纱一样笼罩心头。
然而这个名字,也似乎早就预示了一切。他罗放只要一个继承人,那个继承人永远只能位居丞相之位,永远到不了帝王之尊。
前尘往事一幕幕涌现心头,那个替罪羊的容貌在他脑海中已然模糊,可那人那绝望的双眸、那暴起的青筋、那濒死的挣扎、那布满血丝的白眼球……却深深刻在了他的心上,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还有那恶毒的诅咒,二十年后竟然一语成谶。
叶柳影,竟然是他的女儿,而她,竟然真的成了罗丞的女人。
罗放摇摇头,深深叹了一口气,他不能让罗丞知道他亲生父亲的事,否则,他也不敢保证这只皮毛渐渐硬起來的小狼,会不会一回头咬住他的喉咙,把他撕成碎片。
起码现在,叶柳影还可以牵制住他……只要罗丞的心还在她身上,他就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他不是早就答应了她,以后要做个好人,真真正正的好人吗?
原來爱情,真的可以改变一切,可以让一个嗜血的暴君,变成翩翩君子,柔情尽显,心只为一人而动。
罗放的心被扯出了丝丝疼痛。这么多年的江湖生涯,竟然真的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女儿近在眼前,他却为了一己之私而不认她,继续让她漂泊在风中,忍受连绵不断的折磨。
这样的他,还配得到夏柳心的爱吗……
“老爷……”手下立在一边,抬起眼皮看看他,迅速低了下去。“老爷,您到底……怎么打算?”
罗放挥挥手,紧紧闭着眼睛。许久,才缓缓说道:“不认……”
手下似乎有些震惊,却很快平静下來,点点头道:“是……我明白……那么老爷,有沒有什么吩咐我做?”
“什么也不用做了……”罗放说道,“她在罗丞身边,罗丞是不会让她受苦的。”
“可是这件事,他们早晚会知道的……”
罗放看着窗外的远方,阴云压了上來,漆黑的一团堵在城市上空。风渐渐大了,吹的几棵小树东倒西歪,一场暴风雨呼之欲出,不知又有多少沒有带伞的人,要慌乱的奔跑在雨中,奔跑在大街小巷,奔跑在命运的险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