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专员,李县长朝中有人,您别给自己惹事。”有人语带威胁。警察局姜局长见姐夫挨打,怒火中烧。他跳将起来,衣袖一挽,骂道:“操你奶奶的!”一头撞了过来。余二是湘西古城人。湘西古城自古崇尚武功,余二自小受此熏陶,早就练就一身开碑裂石的硬功夫。他见瘦猴样的姜局长撞上来,便上前一步,护在苗专员面前,稍一运气,一头撞过来的姜局长,猛然“妈呀”一声,连退几步,仰头摔倒在墙角。有人忍俊不禁,“嘻嘻哈哈”笑了起来。姜局长又羞又恼,爬起来,拔出了枪。余二一见,迅速拔出了双枪。姜局长的枪是摆花架子的勃朗宁*。余二拔出来的是两把二十响驳壳枪。最终吃亏的是谁,姜局长一目了然。李宗琪对他小舅子喝道:“收了。”苗专员也对余二说了一声:“收了。”姜局长一边往枪套里插枪,一边说:“苗自民,你同情*,与*穿一条裤子,你给我等着瞧,看我如何送你上断头台!”
苗专员哈哈大笑,说:“这话要是你说,就当放狗屁!要是李县长说,那我们就真的等着瞧吧。”苗专员说毕,对余二招招手,出门径直离去。李宗琪杀共产党有功,无端挨了苗专员两巴掌,
自然要往死里整苗专员。他忍着脸上的肿痛,连夜修书,添油加醋报告说苗专员如何与共产党串通一气,也把李文忡漏网与他挂钩。李宗琪朝中有人,整日挂在嘴边,世人皆知。苗专员也朝中有人,不
曾提一字。苗专员被免职一年后,重新出山时,成了国军团长。手中有枪有炮,比以前的苗专员职位还高。又过了几年,苗团长被破格提升,成了苗师长,抗战后数年,国共决战平津淮海,又破格提升为国军兵团某城防司令,更是不可同日而语。李宗琪仍旧当他的小县长,对苗自民,他只能望其项背。两人偶尔见面,李宗琪总是点头哈腰,有如一条哈巴狗。
清水古桥镇公所在街的尾端,相对偏僻。再往前走,便是田野。公所正大门面对菜市场,每天都有人摆卖蔬果、鱼虾之类的东西,却不算热闹。到了逢五一次的赶集日,这里才真正热闹起来。
四村八寨的人都往这里涌。有做买卖的,也有闲着无事跑来看热闹的,吃小吃的。菜市边是一条暗河,暗河上架了一茅厕,屎尿就往暗河里拉。几年前有个小媳妇常被老公打,一进想不通,拿根绳子跑到这里,踩到卖肉的案台上,吊到横梁上死了。在阴天细雨或白雪飘飞的晚上,路过这里,常会听到嘤嘤的女子哭声,却不见人。相传,这是那个女子的阴魂不散。住在公所的打更老头常拿这事摆龙门,惊得人家缩头缩脑,好像那苦命女子真的索命来了。
戴老师被五花大绑押来这里示众那天,正好是赶集日。黑压压的人群将她围了个水泄不通。人们的脸上多是哀怜悲叹,也有一伙青皮流氓,嘻嘻哈哈,推推搡搡,趁机你摸一下,他摸一下,占戴老师的便宜。戴老师被绑在一根马桩上,动弹不了,任由这伙流氓在她身上放肆。两行清泪在戴钟萍的脸上汩汩地流,流到她的身上,表示她的绝望。听到赶集回来的人说了戴老师的事,兰儿赶到镇公所门口,从人缝里见到戴老师,心中无比悲痛。她捂住嘴,咬紧牙,才没哭出声。戴老师的白色连衣裙破了几个洞,连衣裙上沾满了草屑土坷,数条血痕十分显眼。她的头发也脏了,一团一团打了几个结,全无往日的飘逸。她嘴角干裂,不知多久没喝水了。看守戴老师的四个官兵端着枪,虎视眈眈盯着人群,就像马上有人劫刑场似的。兰儿买了一碗甜酒,挤进人群端到戴老师面前,含泪轻轻唤了一声:“戴老师。”戴老师闭着眼,昏昏沉沉的样子。她听见唤声,睁开了眼,见是兰儿,浅浅一笑。笑仍是好看,只是带上了苍白和凄凉。兰(花)儿心如刀绞,把碗递到了戴老师嘴边,说:“喝两口吧。”戴老师还没喝上,一管枪筒伸过来一敲,一碗甜酒全泼到了地上。
一个被士兵叫排长的小军官,笑眯眯走过来,伸手捏了捏兰儿的下巴,说:“小妹坨好漂亮,”接着脸色陡然一变,恶狠狠地说:“你是何人?莫非是她的同党?”围观的人群里有人说:“她
是土司府的七小姐。”小军官“哦”了一声,神色马上缓和了下来,指了指戴老师,说道:“这么说,她是你嫂子啦?你不是共产党,我们知道。你家一下子出了三个*,也实在罕见。去吧,把你三哥叫来,只有他能救你嫂子啦。”正说着,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马蹄声,有人喝道:“让道,让道。”人群让开一条道,走来了李宗琪等一帮人。李宗琪昨日挨了两个耳光,两个腮帮至今淤青,说话也不利索。他站到戴老师身边,龇牙咧嘴说:“乡亲们,共产党蛊惑人心,煽动暴动,实为国法不容。为保一方平安,造福百姓,本官一夜间率部铲除本县*祸害六十七人!”围观的人群中稀稀拉拉响起了掌声。李宗琪挥了挥手,继续说:“但是,清水古镇漏掉大*李文忡。另外,偌大一个清水古镇,如何仅有三个共产党?据悉,清水古镇尚有若干共产党!我奉劝你们翻然悔过,赶快自首,否则,李嘉武、戴钟萍就是你们的下场。”李宗琪说毕,一干人走进了镇公所。
说话这个人,兰儿依稀记得见过。去年春节,这个人到家里给爹拜年,说了许多好听的话,爹赏给了他一个红包,沉甸甸的,恐怕有上百银大洋呢!他好像也姓李,自称土司府本家没出五服--是县长。对对,是李县长!那天,李县长还和她说了好几句话,问她考大学没有之类的。他看起来挺和善的一个人,如何就把二哥绞死了呢?那天,他和二哥似乎话不投机,为了一件什么事还红了一阵脸。饮酒时,两人可是兴致勃勃,一盏一盏干的呀。绞死二哥不算,还拿戴老师来这里示众。说白了,不过是引三哥来自投罗网罢了。三哥,这人笑里藏刀,你千万别上当。兰儿这样想,仍然想求求李县长,万一他大发慈悲,不用三哥来自首,就放了戴老师呢?这样一想,兰儿壮壮胆,细细的腰肢扭了扭,来到了镇公所的门口,叫了声:“李县长。”
“哎呀,是兰儿呀!”李宗琪堆了一脸的笑,说:“进来,进来,快进来。”兰儿走进去,站到李宗琪面前,又叫了一声:“李县长。”“哟,又长漂亮了。”李宗琪弹弹烟灰说:“叫你去考大学,去了吗?”兰儿摇了摇头,说:“李县长,想求你一件事。”李宗琪望了望门外绑着的戴老师,又望了望兰儿,说:“想叫我把戴老师放了?”兰儿“嗯”了一声。“不行。”李宗琪拉下脸,便假惺惺地说:“这事关系党国利益,我不能徇私。兰(花)儿,你还小,许多事你不懂。不懂就不要理!听李叔的,考大学去。最好出国留洋,眼不见为净……”
这时,李宗琪的局长小舅子姜局长俯身过来问道:“姐夫,这妹坨是谁?”李宗琪说:“河西土司府大名鼎鼎的李老爷的七小姐,李兰(花)儿。”姜局长拉长声调“哦”了一声,说:“叫你三哥自首,就放了她。”李宗琪说毕,姜局长又和李宗琪耳语道:“姐夫,这妹子我一见腿就酥了。我不是还没老婆吗?嘿嘿嘿……”“放肆!”李守琪一拍桌子,厉声呵斥姜局长道:“乘人之危,落井下石,我李某人岂能做这缺德事?”姜局长吓了一跳,站到一边,嘿嘿干笑两声。心想,操你妈的李宗琪,装什么正经,你那一肚子坏水比谁都多。他扭头再想看兰儿,兰儿却己走出镇公所大门,只给他留下一个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