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听到了风的声音,伴随着一阵空洞的声响,像是菜刀切下肉块落在案板上一般。
“喂,你没事吧?”
夜深人静的小路上,清冷的月辉之下,少女低下头,露出清冷精致的脸。
“是你!”
少女的声音中带着慌乱与难以置信。
“陆玲小姐!”
桐叶的心情同样复杂。
他转过头,发现陆玲正踩着怪物的后背,手中的刀从怪物的后颈的脊椎骨(可以从脊骨突起处看到刀卡在两截脊椎的中间)穿过去,透过前胸(肋骨正中心的位置),钉在地上,与桐叶的身体只有大概两三公分的距离。
青色的液体从伤口处流出来,桐叶连忙起身钻出怪物的下方。
“你怎么在这里?”
“就出来走走,然后……”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晚上十点。”
“你难道不知道这段时间妖魔猖獗?”
陆玲皱着眉,有些生气地问道。
“我……”
“如果今天我不在这里,你就真成为那边验尸房的‘藏品’之一了。”
“对不起。”
“你到底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陆玲似乎不打算就这样放过桐叶,接连地追问道。
桐叶低头沉默了一阵。他不清楚自己此时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原本在打算回去的时候似乎已经释怀的心情,再被妖魔袭击又看到眼前的少女后,又开始波动起来。
他意识到现在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如果错过了今天,日后要再见到少女机会渺茫。
“我……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有些烦躁。”
他仔细组织了一下措辞。
“烦躁?”陆玲没有料到桐叶会这样回答。“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自己此时也怀着难言的心情,她的神色有些慌乱。
“因为陆玲小姐说,我是不需要的人,我一直为此而苦恼。”
哪怕知道如此直接表达情感是一件羞耻的事情,桐叶还是决定果断地说出来。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玲没想到桐叶是这么理解自己说的话的,她怔了怔。
“那您为什么不让我继续协助你调查。”
桐叶的反击开始了,尽管他心里一直在对陆玲说着抱歉,但是依旧不断地追问陆玲。
“……你该做的都做完了。”
这个理由显然脆弱不堪。
某种意义上而言,陆玲作为猎魔者这个职业者可能已经极为成熟,但在某些方面,尤其是人情世故的处理上却并不那么成熟。若是换作桔莉,恐怕不会那么在意桐叶的想法,而会直截了当地告诉桐叶,“你会增加我工作的风险,说得更直白一点,也就是累赘,让普通人参与到猎魔者的工作中本来就是错误的”;更何况陆玲说“不需要”这个词的本意也并非是这个,而只是单纯地拒绝桐叶参与到自己的工作中来罢了。
“是吗,那您邀请我协助调查的目的达到了吗?”
桐叶很快明白了这层含义,他更加觉得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实在有些卑鄙,他是在利用陆玲为他着想的这种情感。
“这……”
“没有吧?所以呢,为什么?”
“够了,我承认上面的都是我的借口,这件事本就是我的错。”
陆玲显然也有些不耐烦,桐叶一再逼迫的样子也让她心生不快。
“那您至少告诉我,您错在什么地方了?”
“这不是十分显而易见的问题,我不想回答。你也快回去吧。”
陆玲甩干净刀上的液体,开始用纱布裹刀,她还不能离开,得等桔莉将尸体运回警署后才算彻底完成任务。
桐叶就坐在那里,看着少女。
“你到底要做什么?”
陆玲有些急了。
“我想知道陆玲小姐为什么觉得是自己的错。”
桐叶意识到自己似乎对陆玲的话存在着某种误区。
“我说了,这个十分显而易见。”
“……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
“我觉得,那天发生那样的事都是我个人的错误,我没有遵循你的指示,紧跟在你身旁。就算我被妖魔击飞,也应该第一时间跑到你身边。而且,那时候你也尽力地想救我了。总而言之,我并不认为你有什么错。更何况,我还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桐叶认真地阐述这自己的观点。
“你怎么会这么理解?整件事的起因就是我因为自己的一些私愿,以及过分地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而将你这个‘普通人’带入到了危险的妖魔事件中来。我想,你该不会要告诉我,‘你应该付所有责任,因为是你答应我协助调查的请求’这么自以为是的混账话吧?”
陆玲的口吻尖锐起来。
“难道事实不正是如此吗?”
“无论怎么样,我绝对不可能再让一个‘普通人’卷入那么危险的事情中。”
“你为什么要这么想?我还活着这难道不是事情的结果吗?”
“你是还活着,可这仅仅只是一个结果。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的。那天若是那天稍有一点差错,你现在就不会站在我面前,而应该躺在停尸房里成为样本采集的实验品。”陆玲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克制自己。“我不想和你吵架,我累了。”
“……如果你是在自责的话,我想说,我一点也没有责怪你。”
桐叶在气氛沉默了大约半分钟后,开口说道。
“就算如此,我的心情也不会因为这三言两语而改变。”
“既然我这个当事人都不责怪你,你为什么还要拿着过剩的自责惩罚自己呢?”
“你是在说我在钻牛角尖咯?”
陆玲的语气又尖锐起来。
“我只是觉得这样没有意义而已。”
“没有意义?”陆玲重复了一遍,情绪一点一点地激动起来。“那你觉得什么是有意义的?你知道我这几天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吗?说的轻巧,没有意义——每当想到当时的场面,我就害怕得浑身发抖,全身不住地冒冷汗。如果当时没有那个炎术士救你,还是那句话,你现在就在太平间里,或许那些验尸官会让你死得体面一点,将你的脑袋或是断肢啥的统统缝回你的身体上,就像对待一个坏掉的布娃娃。而你的死亡,也将会成为我一辈子的负担,让我永远背负罪恶感和愧疚,永远记住这个悲惨的教训……我知道你还想继续协助调查,但是无论如何,我不想再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我承受不起。”
陆玲说着甚至有些咬牙切齿,她眼里闪烁着泪光,说到底,无论肉体上有多么的强大,实际她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
“所以,请你好好生活下去,还是不要和我这样的人有瓜葛为好。”
桐叶沉默了很久,觉得事情说到这个份上,他也没有心情再继续下去,就在他感到有些心灰意冷的时候,他想到了一种可能,忽然问道。
“如果是个‘普通人’,就永远不可能帮到你,对吧?”
“对,没错。”
陆玲说得斩钉截铁,口吻中不带任何一点退后的余地。
“那么,如果我愿意加入你的家族。”
“……你说什么?”
她抬起藏在膝盖中的脸。
“你说过的吧,我有成为猎魔者的潜力。”
“话是这么说……”
“我现在接受你的邀请。”
陆玲看到桐叶认真的眼神。
“这也太草率了……”
“我认真思考过了。”
“思考了多久?”
“大概,就刚才这五分钟。”
“……”
“现在只有这种办法了不是吗?”
“你要弄明白,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
“我大概想得到,所以我以后会给你当下仆是吗?”
桐叶开玩笑似的说道。
“那倒不至于。”
“那应该会有很多束缚吧?”
“这应该会有,而且有很多很多。”陆玲擦干泪眼。“做一个普通人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涉及这样的危险中来?”
“一方面,是出于自己的原因。另一方面,想表达对你的感谢。”
“我说了,救你的人不是我。”
“你忘记把北桥与刚刚算进来了。”
“这……”
这么一说,自己的确是救了眼前这个青年两次了。
“那不算!”
“为什么?”
桐叶是真的没有明白为什么这两次不算。
陆玲也僵了一秒,她觉得桐叶的问题实在难以回答,因为自己这句“那不算”里面,本来就带着些耍赖的味道。
“……那,那你说的出于自己的原因是什么?又是好奇?我不可能接受那么胡闹的原因。”
“这次不只是好奇了,当然好奇还是一部分……至于其他的,我现在可以不说吗?”
这个回答等于没有说一样,陆玲自然不会满意,可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继续追问。
她站起来,别过脸。
“这件事还是太草率了,得好好地讨论一下。”
“好。”
陆玲转回来的时候,发现桐叶脸上那释怀的表情。
“你不会一开始就想到了这个吧?”
“我也是刚刚猜想到的。”
“刚刚?什么时候?”
“嗯,大概,你流眼泪的时候。”
少女一下子羞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