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珞也不知道那那领路的内监领了她走了多久,还未出东华门,却只听得领头的内监同其他的小公公一同唤了声“四殿下”,这才回过神来,看了过去。
那头花圃旁站着的,正是穿着一身玄黑的衣袍,箭袖上密布银线缂白虎的齐嘉环,他一双眼睛看了过来,眯成一线,格外秀长明亮。
旁的内监都行李躬身下一片,只有王珞站定,她这次没有低头,而是直视了过去,见到齐嘉环玩味的笑容时,便猜想他其实在上一次就早认出她来,不过是看她耍把戏罢了。
思及此,又勾动起刚刚皇后的说辞,王珞不觉恼恨,脸色也掩饰不住。
“大胆,见了四殿下竟然不行李?”这次在四殿下身边的不是之前那个鲁陌,而是另一个内监,瞧来眼熟,似是跟在崔淑妃身边的。
听了这一声喝斥,王珞并未觉得惊慌,似在和自己较劲,似和强硬的皇权较劲。依旧立在那里,初夏的风也似凉如水,衣袂翻飞如仙,雪青纱衫笼在身上,轻盈得如染了颜色的风。
齐嘉环微微愣神,心头像被什么触动了一下。身边的内监要再度喝斥时,王珞却忽然福身行礼,这次脸却未垂下,道:“妾身给四殿下请安。”
“起吧。”齐嘉环笑着道,目光却是直直落到王珞身上,微一侧头,内监便会意,给那领路的内监使了眼色,这一行人便自觉退出了十步远。
这自然是不合宫规的,幸而这里是步入东华门的必经之路。光明正大,倒也不会有太多非议。
只是这些王珞都没心思去想。见到齐嘉环一副无所谓的随性模样,更觉有些愤懑。这便是他们皇室中人,总以为自己想怎样就能怎样,丝毫不顾及对方的感受。
“我以为王五小姐又会同我谈什么规矩。”齐嘉环嘴唇上挂着看不出情绪的微笑。
“妾身人微言轻,纵是谈了,也不过任人鱼肉。”王珞笑得温婉,将嘴角微微凉薄一扯,把所有的压抑不住地均化为了冷笑,咽在心底。。
这话落在这处光景,自然是重了。齐嘉环并不知前事,也瞧出来今日王珞情绪不好,倒意外的没放到心上,反而灿然一笑,道:“倒也是,你想明白了也好,爷当日认出了你,并没打算拆穿你,你倒自己虚心徒做这规矩。又是何必……”说着,眉头又忽然一挑,道:“难道,是为了讨皇后欢心?”笑意飘忽。目光幽深。
王珞原本就有些不平坦的心情,如今听了皇后一词,更为一堵。冷冷道:“妾身何德何能,如何能凭一副说辞讨了皇后娘娘的欢心。纵是讨了皇后娘娘的欢心。也不过是皇后娘娘有心抬举罢了。究其是何因由,又岂是妾身这等位卑之人能知晓的。”
齐嘉环到底是贵胄子弟。总听得王珞话里带刺,暗有所指,不觉眉头也微微皱起。但他也是聪敏的,自然从王珞这些话里捕捉到一些什么,心头一动,正要开口,却见得他那内监匆匆行了过来,于是便合了嘴。
内监行至跟前,先一行李,又用余光瞟了一眼王珞,王珞自然会意,忙福身道:“妾身告退。”
齐嘉环原有意挽留,只是王珞步子却更快,匆匆就转身了。
这时内监方道:“四殿下,显世子同景世子已经往这边来了,正寻四殿下呢。”
虽然声音不大,却因为有景世子这三个字,却听得分明。
王珞步伐未变,心底却忍不住一震,想来,自圭峰一事到现在,已经有数月不曾见过他了。自从阴差阳错到了这古代,她再未如同现在这般,这么想见齐子祯,唯恐不见上一眼,她就会被某些贵人一句话决定了命运。
而此时若见不得齐子祯,照现在的境况,以后要见他就没这么容易了。
齐嘉环未曾留意这些,只是冲那内监道:“你先去回话,领着往这边来,再一齐往母妃那去。”说着,转身跟上王珞。
内监听了,不自觉又看了王珞一眼,应声称是,便退了下去。
王珞听了这话,眼见这正是一处小花园中,有亭台楼阁,更有荷池。因是初夏,荷花还是含苞待放,微风拂过,划出池水涟漪,荷叶叠避如湾湾曲曲羊肠小径。而王珞顿时灵机一动,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因她刚刚步子就行色匆匆,而这会儿又是卵石小径,临近池边,只需一步,一步不慎,她跌落荷池都是理所当然。
“王五小姐留步!”齐嘉环在身后唤道,可王珞听到耳中,却没听到心里。
如何不慎,王珞紧颦眉头,直到瞧见前方一处淤泥未理,向来是昨夜夏雨缠绵所致,而宫人还没来得及清理。
就似听了齐嘉环的呼唤她反而更疾步一般,一脚踩入淤泥里,另一脚未能站稳,她强逼着淤泥里的脚一滑。到底脚小平衡力有限,果不其然,王珞如愿的栽入了荷池之中。
“扑通”一声,溅起一簇簇水花,直直淋到齐嘉环的衣袍,脸面上,他只呆立了一秒,便急急冲一旁同样愣住的内监们道:“你们这些奴才还站着作甚,还不跳进池子里救五小姐?”
那群内监互相看了一眼,莫不有些恐惧,忙就跪倒在地,却也没一个人下水。
倒也无怪的他们,这上京城里到底是北方,习得水性的本就不多。虽说只是荷花池,但宫里的荷花池不比外头那么粗糙,虽说是池,却也颇大,非是浅水,已经足够将人淹没了过去,这些内监们自然知晓。
而王珞入到水中那刻,一丝惧怕也无,反而无限的轻松。她猛然想到了多年前她和齐子祯从游轮上落水的那一刻,也是这样感觉水底有一股力量一直把她往下拖,翻弄扭滚她的身体。
她忽然觉得累,如果能再借这水的力量,让她和齐子祯能重返到那次的海面上,该有多好。不用在这如炼狱一般的地方,算计,谋策,陷害,连对方一句普通的话,也必须反复咀嚼,她才敢应答。
真累。
王珞所有的寄托,不过是希望能和齐子祯再在一起,能重续夫妻的情分。只是现在又飞来横祸,她不怪旁人,只怪自己道行未够班,太不老辣,一失足成千古恨。
如今皇后虽然只是这么一句话,但王珞知道这样身份的人自然不会顽笑,也不会空穴来风。既然直接说给她知道,自然就有了一套算计,而她王珞,不过是皇后砧板上的鱼肉罢了……
她……想见齐子祯,她想他。
齐嘉环见这些内监胆小怕死,不觉动怒,眼见王珞的小头颅在荷池里起起沉沉,下意识有些紧张,冲动的行前一步,却又停下。
挣扎了一番,终是没继续,只朝那些跪地的内监们道:“你们都给爷跳下去,不跳的话,爷回头就去母后那回话说你们护送公府小姐不周,任其落水不救,看你们可担当得起?”
这话一出,内监们面面相觑,到底还是担当不起,横竖想着都是死,便有大胆可能识得一点水性的内监跳入了荷花池。之后,又有几个内监跳了进去。
似是听了这头的响动很大,这时有步子声行了过来,走来的正是齐子华和齐子祯。
齐子祯原本是同齐子华,齐嘉环入宫给淑妃娘娘问安,顺便谈点事情,却不料走到这来却听到一些吵闹,心就有些不安定起来。
等走到了这荷池边,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齐嘉环,而是池中几个内监正奋力抬起抢救的女子。他心一沉,冲一旁跪地的内监问道:“落水的是何人?”
内监忙答:“回景世子的话,是荣德公府五小姐……”
齐子祯手不期然一抖,一时什么也无法想,脑子里一片空白之际,就猛然跳入了荷池之中。
他身后的齐子华和荷池边的齐嘉环看得一愣一愣,半响没回过神来,倒是齐子祯身边的内监失声唤道:“世子爷……”
水中的王珞,先是感觉有人冲她施救,而且不是一人,但感觉不到齐子祯,她便没有配合的心力。直到一只有力的手握住她的手,再感觉到腰间有了一股温暖的力量,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感应,她努力睁眼,努力的睁开眼,只是不断有水涌入,她什么也无法看清楚。
知道“呼”的一声,终于被抱出了水面,她的努力才奏效,睁眼入内的,果然是他。
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力量,王珞甚至能勉强抬起手,冰冷的手抬起滑过齐子祯同样冰冷的面盘。担忧的表情一丝也掩饰不过,满眼里全是心疼,满眼里全是王珞的脸。
王珞却忽然笑了出来,虽然微弱,却被齐子祯看了分明。
他心中微微动,只作无奈地地看着笑,随即又轻轻叹口气。
而岸上的齐嘉环,眼睛微颤地眨下,重睑浓睫遮过沉潭的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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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