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李公公,身后两个丫鬟各捧着个红漆描金的食盒,走进来福了福身后,便把揭开食盒的盖,把里头的几叠点心端了出来,小心的摆放到炕桌上。
“厨房里头挺忙,到底是今儿公爷做寿,亏得钱妈妈张罗了一圈,才打点好这几叠吃食。”李公公冲王珞笑着道,又看了一眼桌上的点心,“世子爷和五小姐慢用,还热着呢,凉了吃进去对脾胃可不好了。”
王珞又看了看桌上摆着的,有芙蓉蜜饯青梅,如意莲子糕,香酥合意饼,样样都做得精致,香味浓郁。于是抬头笑着道:“劳烦李公公了。”
“这可当不得。”李公公眼中带了几抹暖色,忙回道。这时门外又进来一个抱着一口木箱的小厮,他约莫十一二岁,露在外头的手指冻得红红的,想必是在外头耽搁太久。
“德运,你怎么才来?”李公公见齐子祯皱起来眉,便冷声朝那小厮道:“不过是去马车上取书,怎么耽搁了小半柱香的时间?”
德运面露惶恐,忙朝齐子祯躬身道:“世子爷,公府外头的马车,软轿极多,奴才寻了好一阵,这从外院到内院又路长,所以才……“
“好了好了,把箱子放到这儿,把书拿出来。”齐子祯不耐,吩咐道。
德运听了把箱子放到了炕下,把里头几十本厚薄不一的书给取了出来,放到炕桌的空位上。齐子祯便挥手让李公公和德运下去了,拿起几本书递给王珞,道:“你瞧,这几本也是游记,我见你喜欢,又知道你这身份不好买这些闲书,我可是特意找人在上京城里搜罗来的。”
王珞不由惊喜,接过来细看了一下,道:“咦,你还真准备了啊。”她还以为齐子祯是随口说出来的幌子呢。
齐子祯嘴角微微翘起,道:“我老婆喜欢什么东西,天上的星星我是没办法了,但几本书,几碟点心,还是不难的。”
王珞不由笑了,抬手捏了捏他的鼻子,被他一把握住手,飞快的亲了一下,两人相视而笑……仿佛此刻全世界只有他们彼此二人。
只是快乐的时光总是易逝的,两人相伴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要去内院用宴。这一次王元贤的生辰,柯老夫人打点的不错,也算宾客尽欢。
等到入了夜,送了客,这一天也算忙完了。
几位小姐公子早早的被各房妈妈领回了院子,府内各处也有各丫鬟婆子负责收拾,今儿王元贤去了姜姨娘的烟霏馆,而柯老夫人则去了赵夫人的苠予居。
***
苠予居
屋里正中立着一个金刚手佛陀黄铜暖炉,炉内散着云雾,却驱不散厚重的药味。
黑漆钿镙床的大红色罗帐被满池娇的银勺勺着,赵夫人神色疲倦地靠在床头姜黄色绣葱绿折枝花的大迎枕上。床边上还设着一个黑漆螺钿束腰小条几,几上放着杯碗碟勺,另一些点心汤药。
她穿了一件柳黄色色绣白玉兰花的缎面小袄,鸦青色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梳成了一个圆髻,鬓角插了支赤金镶蜜蜡水滴簪,苍白的脸庞变得很是瘦削,乌黑的眸子亮晶晶地,望着坐在床边的柯老夫人,一副委屈的样子。
“儿媳自问未曾做过太过火的事情,怎么就惹得老爷这般厌弃,不让儿媳主持也就罢了,毕竟有母亲在这儿,更能当事。但竟然连生辰也不让儿媳去贺一声……”赵夫人绞了绞手里的帕子,呜咽出声,嘤嘤啜泣起来。
“莲房,切莫做此想,老爷待你依然是好的,不过是忧心你的病未好,才不让你多劳动的,也是怜惜你。”柯老夫人一副动容的样子,握住赵夫人的手,低声劝慰道:“你且放宽心,好好养病。等病好了,我便将这内院的事务交还与你,你是这公府的主母,也是荣德公夫人,谁也越不过你去。”
赵夫人眼神微冷,却很快掩了下去,她对自己这么说,背地里却对那姜姨娘那般亲热,也不知道是真是伪……若不是今日扇菱去中堂扫了一眼,还不知道柯老夫人待姜姨娘那般抬举,竟然让她陪着去待客,不过是有了那么一团子肉罢了,待自己也不知有几分真相。
但眼下她是再糊涂,也看出来姜姨娘不仅娘家得力,老爷疼惜,连柯老夫人面上也极为亲热,何况还有着身孕……若是生个小姐还好,若是个倌倌,想到这里,赵夫人暗自咬了咬牙,只怕抬了侧夫人后也不是个头。
何况原本要朝她跪下的妾现在要入宗谱,唤她一声姐姐,这叫她如何甘心,她赵莲房落得这般境地也不知道她暗地里使了多少力。偏偏人前还是一副和气恭谨的样子,倒叫旁的有心人挑不出刺来,谁人也记着她一分好。
“母亲便是安慰我罢了。”赵夫人心里虽恨,但面上依然戚戚,道:“儿媳已经心如止水,只求母亲喜欢姜姨娘和那腹中骨肉之余,也想想儿媳的苦楚,儿媳在这屋里养的几个月的病,爷是一眼也不曾来瞧过的。”
“你这是什么话?”柯老夫人听了脸色就有些沉了下去,正色道:“姜姨娘说到底也只是姨娘,就算真让公府得了个倌倌,也不过是抬为侧夫人。始终低了你一份,你一正经的正室夫人,何必总是在这些角面上同她计较?徒惹老爷不快,你可好处?”
“儿媳……”赵夫人声音一忿,心气一涌,道:“老爷不待见我,儿媳怎么做也是差……咳咳……”说着便忍不住咳嗽起来,扇菱见了忙上前递了个手盂过去,赵夫人对着里头吐了一口,拿起帕子擦拭了一下,竟然上头隐隐的都是血迹。
柯老夫人见不禁暗暗吃惊,没料想她已经病成这样了,眉头就深锁了,拍了拍赵夫人的背脊,道:“之前我送来的老参你可有用?怎么竟病得这样了……不过这些事你还是放开些心思吧,母亲心里是有你的,老爷心里也是有你的。不过老爷毕竟是荣德公,总少不了侧室妻妾的,你何苦这样在意。”
“母亲,用了,但您也瞧见了,儿媳现在已经被这病折腾得身子虚极了,恐怕也是无法怀上老爷的子嗣了,咳咳……”赵夫人眼角带泪,脸色又惨白了一分,拉着柯老夫人的手道:“四公子一直是养在儿媳跟前的,儿媳想记了他到名下,也算是嫡子。虽然他现在年岁还小,但记过名后他就是嫡长子,您看,是不是能在老爷跟前说说,让他允了袭爵的诺吧。”
柯老夫人听见后面几句,心里一动,也不说话,端起茶碗轻轻吹着。
其实这样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没想到这她昏聩这么久也算清醒了一点。这样一来,就算姜姨娘真生了儿子,真抬为侧夫人,真人心不足……也危及不到什么了,赵氏始终是有子嗣的正房夫人,一旦允了四公子袭爵,那旁的公子也始终低了一分。
而且这样也防止了王元贤日后爱屋及乌,让这袭爵的好事落到姜姨娘的可能出生的儿子身上……这可不是柯老夫人想见到的。
“你说的,我听了,我明白你的苦心,等有了机会自然会对老爷说的。”柯老夫人缓缓道,见赵夫人面露喜色,又沉声:“不过你也该有些正室夫人的样子了,赶快把病给养好,老爷禁足也是一时的,说不定冬去春来后就消了气了。不过你也该把你娘家的事放一放了,毕竟你现在是王家的人了……还有你四弟的事儿,再不要在老爷面前提了。他伤的是宁远侯的嫡子,善王妃的胞弟,你心里要有轻重。”
“是,谨遵母亲教诲。”赵夫人因着柯老夫人承了她的事,便也心头一松,老实听着。虽然她还是不舍得四弟,但上一次她只是在王元贤那提了一次,他就大发雷霆,吓得她不轻,她也的确不敢再说这一件事了。
只盼着早日康复,重掌了内院,这样才能让娘家的人得益一些……寿贤子爵府已经一日不如一日,自己是这公府夫人,锦衣玉食,如何真的能完全放下娘家呢,说到底那也是她的亲兄弟。哪像王元贤这般,从始至终都未曾将她放到心上过。
“你且老实在屋里养病,等事情定下来,我自会知会于你。”柯老夫人又拍了拍赵夫人的手,见她有些失神,有想起些什么,低声意有所指的道:“你是正室,毋须和那些妾侍去争斗什么,你只端好你自己的身份就好,别没的让人看低了,老爷也不喜。”
赵夫人点头称是,虽然让她绝不会让姜姨娘一直这样顺风顺水刺眼无比,但眼下也只得应承着,毕竟有求于柯老夫人。
柯老夫人见她还算受教,便接着道:“还有,璟儿你也别惯着,老爷和我说了些事,不论真伪,她这性子也该改改了。老爷最不喜欢这种刁纵的习气,回头我遣人去请几个教引嬷嬷来,好好教导一下她,年岁也不小了,再娇惯着,只怕以后出嫁也要贻笑公府门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