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老夫人闻言脸色微变,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到厅中和其他姨娘按次位侍立的姜姨娘身上,姜姨娘面不改色,也不低头,恭谨却不畏缩。柯老夫人收回目光,然后似笑非笑的看向王元贤,道:“儿媳说的你已将府内事务交由三姨娘管了,可是事实?”
王珞在一旁看得很是佩服,姜姨娘明明知道是赵夫人在柯老夫人面前寻她的衅,却依然镇定自若,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但两相比较下,赵夫人就未免做的失败了一些,寻衅也太直白了些,等于在众人面前打老爷的脸子。心里有怨可以理解,但赵夫人想找回场子的意图未免太明显,太操之过急。
“是事实。儿子之所以把府内的院务交由三姨娘监理,是因为夫人卧病在床已久。而且儿子并不是完全交给三姨娘,财管家和康妈妈也是一起打点的。”王元贤皱起眉,脸色一沉,看了赵夫人一眼,赵夫人忙缩回目光,“夫人,你说是也不是?”
“我……”赵夫人语滞,眼中光色一闪,垂下目光看向坐在梨花木镂刻的柯老夫人,急急道:“都几个月了,现在儿媳的病已经差不多痊愈了。”
王元贤冷眼看着她,挑眉道:“你若是真的病愈了,爷难道会不知道么?怎么不见方良医正给爷说起你已经痊愈?”
赵夫人张嘴欲答,却又不知道如何答,只得心里忿忿,住了嘴。那方良医正,是王元贤给她从景王府良医所里请来的医正,特别诊断她的病。明面上是王元贤和景王府交好,这才让良医所的医正来给她看病,但谁不知道这是做给善王妃看?
赵夫人本来只是为四弟的牢狱之灾而郁积于心,又因受了暑气这才病倒。本来也不是大不了的病,但被这个方医正一诊治,她反而是半天都好不起来了,倒有了越病越重的趋势。这样难免不让她疑心这方医正哪里是来给她看病的,简直是善王妃派来催命的。但即便如此,她如何对王元贤解释,她的确是没完全痊愈,连今天好不容易出院门接柯老夫人,她都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但她不甘心,凭什么她被禁足被迫养病,而三姨娘那小贱妇竟然取代了她的主母地位,替她掌管起府内院务来?想到这儿,赵夫人的眼底又多了一层妒恨,捏住帕子的手也紧了紧。
赵夫人这些小举动,柯老夫人暗暗看在眼里,嘴角就微微翘起多了一抹淡淡的讽意。这么多年了,赵莲房依然是这样不堪磨练,如何执掌府内院务,连个姜家的姨娘都斗不过。她当初真是看走了眼,早知道寿贤子爵的老爵爷这么快就过世的话,她怎么也不会去给王元贤提这门亲事的。
不过,要她看着姜家的姨娘得势,那也是万万不可的……
柯老夫人放下手里的茶盏,淡淡一笑,看向厅中的姜姨娘,温声道:“妩娘,你过来。”
柯老夫人唤的这一声极其柔和,仿佛是对着自己的儿媳女儿一般,丝毫不似对着卑贱的姨娘。要知道在高门大户里,那姨娘在府里只算得上半个主子,但老夫人面前更是半个仆,所以柯老夫人这一声直呼名字,明显是对姜姨娘的抬举。
“是。”姜姨娘眼底无波,微笑欠身,施施然从厅中走向正中主位坐着的柯老夫人。但伴随着姜姨娘淡然的步子,还有其他姨娘,小姐的妒忌的眼神。
王珞看了看姜姨娘,又看了看柯老夫人,总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虽然柯老夫人看上去的确是一个和善的老妇人,但是……
姜姨娘行至柯老夫人一步远时,曲膝请了一安。
“妩娘。”柯老夫人慈和的拉起姜姨娘的手,看了看她微微隆起的腹部,道:“在洛阳的时候,听府里人来报,你有了身子。我很高兴,你知道的,老爷他子息不丰,若是你能给老爷产下一子,那便是大大的功德。我自会给老爷说道,让他请封抬你为侧夫人的。”
赵夫人就在一侧,柯老夫人的话她当然听了个明白,手里的帕子扭成一团,倒吸了一口气。
但姜姨娘却依旧看不出多大的欣喜,但笑容一直在她脸上,配合她容貌总是能让人观之舒心。她欠身,略带赧意的道:“若能为老爷产下公子,是妾的福分,不敢妄求抬侧。”
其实也难怪姜姨娘没有太大的喜色,若是王珞,也不见得会高兴到哪里去的。她在心里冷冷一笑,这柯老夫人果然老辣,其实这一番话听上去的确是给姜姨娘莫大的恩典。但话外之音却是,姜姨娘若是不能产子,就是万不能请封抬为侧夫人的,因为那就是没有功德。
若是旁的姨娘也就罢了,反正没儿子抬不了侧夫人也是常理。但对姜姨娘却是二话了,以王元贤对她的疼宠,就是姜姨娘万一生下的是女儿,王元贤也是很可能请抬的,毕竟当初姜姨娘本来不就是他娶进门做侧夫人的么,如果不是赵夫人当初横插一杠。
但眼下柯老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说了这番话,就算王元贤有心让姜姨娘无论生男生女都请抬侧,现在也无力改变了。毕竟这话是柯老夫人说的,他为人子,对嫡母是必须要维持表面尊敬以表孝义,这也是为官之道。
“你是个妥帖的人,能在夫人患病时为她分忧,这是好事,你也辛苦了。”柯老夫人说话不疾不徐,始终温和,又冲旁边那个已经解开姜黄色披风露出一件湖绿色窄袄的女婢道:“红豆,你去把我在洛阳带来的那盒绛州澄泥砚拿来,我知道妩娘最爱吟诗写字,这砚台再合适你不过。”
绛州澄泥砚,以沉淀千年黄河渍泥为原料,经特殊炉火烧炼而成,质坚耐磨,观若碧玉,抚若童肌,储墨不涸,积墨不腐,厉寒不冰,呵气可研,不伤笔,不损毫,倍受历代贵族大户、文人雅士所推崇,在前朝皆为贡品。
姜姨娘平日素爱文墨,对这些当然清楚的很,便是因为这样,虽然这砚台以姜家的富庶,她未必没用过。但现在是柯老夫人要送这砚台给她区区一个姨娘……她不禁有些踟躇了,欠身道:“谢老夫人赏赐,只是这澄泥砚乃洛阳珍品名砚,如此贵重,妾受之……”
“你受得起,受得起,这算是对你有孕在身还代夫人打理内院事务的一份礼物。”柯老夫人笑着虚扶她一把,又道:“虽然夫人有病在身不宜处理内务,不过你毕竟已经有了身孕,也不宜操劳。”
姜姨娘眼神一变,但脸色未必,欠身道:“老夫人严重了,为老爷夫人分忧是妾该做的,何来操劳不操劳之说。”
“什么该不该的,你现在有了公府的血脉,当然要以血脉为重。”柯老夫人口气略重了一点,又拍了拍姜姨娘的手,转而道:“所以这些个府内院务的繁琐事你且放下吧。”
姜姨娘闻言都忍不住脸一白,而赵夫人听了却是喜上眉梢,笑已经扬了起来,厅中姨娘小姐们更是神色各异。
王珞心里忍不住有些郁卒,这柯老夫人真是老辣,就这么几句话就把姜姨娘好不容易到手的实权给收了回去。果然这才是正室夫人的地位效应么,如果不是赵夫人得罪了王府惹怒了王元贤,估计姜姨娘也没真容易以姨娘的身份来打理府内院务吧……
王珞想到这儿一时五味交杂,幸亏赵夫人不是柯老夫人,不然姜姨娘只怕一辈子到死都只能是姜姨娘……但是,现在柯老夫人身为一个老夫人,又不是老爷的生母,她这么把姜姨娘的权拿出来是有什么意图呢?难道是想交还给赵夫人?
但以柯老夫人的精明,难道还看不出来王元贤根本不愿意这么做,卧病只是幌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