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三十里外,官道上的一个茶寮,来了一行人。
为首的是个年纪轻轻的锦衣公子,样貌艳丽,气势逼人,过往的客商想停下歇脚,远远看着那守在两旁凶神恶煞的侍卫,便都不敢上前了。
伙计哪里见过这样的贵人,被这阵势吓得倒茶的手都抖了抖,茶水洒在了桌上。
锦衣公子蹙眉正要发怒,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黑衣人打远处翻身下马,背上背着黑布包,跑上前来,行礼道,“世子爷。”
“拿到了吗?”只听锦衣公子问。
黑衣人连忙取下黑布包打开,双手将剑呈上,“请世子爷过目。”
锦衣公子眼前一亮,目光专注于剑,散发着灼热的光彩。
这便是传说中的戮皇。
锦衣公子接过剑,嘴角勾起一抹笑,终于还是落在了他的手上。他轻轻的抚摸着剑身,那两颗好似血滴一样的红宝石,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突然,一支暗箭“嗖”的一声破空而出,向他射来。
“世子小心!”黑衣人连忙扑上前以身挡住了箭,倒了下来。
锦衣公子还未及反应,突然手腕一痛,手里的剑脱手而出。他抬眸看见对面接着剑把玩的男人,顿时怒火滔天,目光凶狠得想要把人给吃了,“宇文皓,你干什么!”
宇文皓勾唇一笑,“世子爷看不出来么?”
“你敢!”眼见着到手的剑被人抢了,萧凤锦气得脸色铁青。
“我又何不敢。”宇文皓眼神玩味,“多谢世子爷的慷慨大方,这礼物我收下了。”
“你!”宇文皓得了便宜还卖乖,气得萧凤锦火冒三丈。
“在下有事在身,改日再向世子道谢。”宇文皓笑着道,“对了,下次世子派人跟踪我之前,最好选个武功好点的。”
言罢宇文皓飞身而去,萧凤锦脸色涨得通红,气恼不已。
萧侯世子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该死!宇文皓,你等着!萧凤锦的眼眸阴森凶狠,白皙艳丽的俏脸透着一股可怕的杀意。
北羽白家,一辆马车进了城,车队停在白家大门口。
白玉蝶正在后院练鞭,下人来报说少庄主回来了,白玉蝶高兴的扔下鞭子,兴冲冲的去了。
跟在后面的青染神色微变,但还是跟了上去。
到了大堂,白玉蝶看见哥哥笑逐言开,连忙上前唤道,“哥!”
白玉玦微微一笑,“我离开多日,家中如何?”
“当然好了。”白玉蝶不甘心的瞥了瞥嘴,“你不要总以为我会闯祸好不好。”
“不是吗?”白玉玦莞尔一笑。
白玉蝶扬了扬头,俏脸含笑,撒着娇,“哥!”全程没有看纪晴一眼,眼里只有哥哥。
白玉玦眼神一瞥,目光投在跟在妹妹身后,低着头的瘦削青年,神色微动。
他站在那里,好似没什么存在感,但白玉玦敏锐的观察力,还是注意到了他。
青染被那目光注视着,心提了起来。虽说当日他是蒙着面的,但白玉玦这样细心的人,难保不会发现他的身份。
白玉蝶见哥哥盯着青染看,便解释道,“他是我从路上捡来的奴才,青染,还不见过我哥哥。”
“见过少爷。”青染低眉垂目,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是忐忑不安,紧张的握紧了拳头。
半晌,白玉玦盯着他,没有说话。
这令青染胆战心惊,他的眼梢不经意的瞥向房檐,甚至开始思考如果身份被戳穿该如何逃出去。
不想,过了一会儿,白玉玦神色仍没有什么变化,在青染的心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时,白玉玦将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了。然后,他转而对着白玉蝶道,“你的年纪也不轻了,别整天想着出去玩,以后看谁敢要你。”
“谁说我没人要?”白玉蝶瞥了瞥嘴,“喜欢我的人多着呢,哥你少担心我了。”
这时,管家过来了,告诉白玉玦纪将军来了。
白玉玦点了点头,又朝白玉蝶叮嘱了两句,便同纪晴一起去见纪老将军了。
白玉蝶看着哥哥回来,还没说两句就见他和纪晴一起走了,不由得心下生气。
那个纪晴有什么好的,哥哥有了她,就不顾自己了。
青染却是松了一口气,看来白玉玦并没有看出他的身份,他太紧张了,冷汗此刻已经湿透了脊背。
纪老将军此来的目的很简单,询问了白玉玦关于神剑山庄的事情之后,脸色凝重,便道:“看来你们的婚事不能再拖了。”
接着,纪老将军说明了来意,原来他此来就是为了白玉玦和纪晴的婚事,他已经拜见过王上,王的意思是让他们尽快完婚。
纪晴有些心神不定,她没有答应。虽然她对叶风死了心,但要她这么快和白玉玦成亲,她做不到。
纪老将军大怒,气得脸色铁青,呼吸急促,晕了过去。
纪晴吓得花容失色,白玉玦连忙把人扶进了内堂,让人叫大夫过来。
大夫说是连日来回奔波,操劳过度,再加上一时怒火攻心,并无大碍,只是还需要开些药调养身体。纪晴松了口气,但仍有些紧张害怕。
白玉玦吩咐管家带人去抓药,一边安慰着纪晴,“伯父不会有事的。”
纪晴感受到白玉玦的关心,心中一暖,在这种危机关头,白玉玦的从容镇定给了她安定和信心,只盼着爹能赶快醒过来。
白玉玦安抚好了纪晴,让人安排将她住在纪老将军的隔壁,好时时看照。白玉玦的悉心照顾让纪晴觉得安心又愧疚。
她拒绝了婚事,白玉玦不但一点也不生气,对她还是这样一如既往的好,这样的温柔体贴。她心里叹了一口气,如果她爱上的人是白玉玦该多好。
从纪晴的房里走出来,白玉玦的神色变得冷肃阴沉,和方才在里面安抚人的温和模样判若两人。一想到纪晴拒绝婚事是因为叶风,他的怒气顶到心口,恨不得现在就将他杀了,碎尸万段。只不过,白玉玦的眼眸微沉,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还有更要紧的事。
”大少爷。”
“叫徐遥来书房见我。”白玉玦吩咐道。
炎热的夏末,突入其来一场暴雨,仿佛某种奇特的预兆。雷电交加,雨落屋檐,高墙林立,也挡住不住雨水的蔓延冲刷。
窗外雨声淅沥,白家的书房内,响起两道声音。
“少主。”徐遥一回来就被召见了,“此去神剑山庄可有发现?”
白玉玦的眸色深沉,“神剑山庄的确得到了一柄戮皇剑。”然后,他的目光落在眼前,修长的手指轻抚着手里的剑,“和这柄一模一样。”
一道闪电的白光下,那两颗好似血泪的红宝石闪烁着诡异的寒光,锐利的长剑通身泛着赤红。
如果有人在这里,一定惊掉了下巴。
怎么回事?戮皇剑不是被盗走了,如何竟会出现在白家的书房,白玉玦的手上。
不,这剑应当一早就在这了,在白玉玦去神剑山庄之前,便已经落在他手上了。
这是一件奇怪诡异的事,戮皇剑同一时间如何能出现在两个地方。
白玉玦握着剑,仔细查看着,神色阴晴不定。
眼前的这柄并不是出现在神剑山庄的那柄戮皇剑,而是另一柄。
一柄极为相似,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的剑。
这柄剑又是从何处而来呢?
“怎么可能?”徐遥脸色大变,“少主请您相信我,属下没有骗您,这剑真的属下拼了性命,亲自从时飞手上夺来的。”
“我没有说不信你。”薄唇微掀,白玉玦眼波流转,语调悠扬轻缓,“只不过,这其中定然有什么隐情。”
一个月前,时飞从王宫盗走了戮皇剑,然后一路被人追杀,逃到灵山。
谁都以为追杀他的是萧侯爷,但事实却不止如此。消息是白玉玦一早知道的,然后,他将计就计,让徐遥假扮成萧侯爷的人,赶在萧侯爷之前,抢走了戮皇剑。
世人都以为抢夺戮皇剑的是萧侯爷,王这样以为,纪大将军也这样以为,天下人都这样以为。谁也想不到,幕后的操纵者是白玉玦。
知道这件事的,除了白玉玦,只有徐遥。白家上下,就连效忠了白家三代的管家林叔也不知道。
白玉玦这样谨慎小心的人,是很难信人的。徐遥是他自幼一手培养的,他只会忠诚于自己,也只会听自己的命令。管家林叔也十分忠诚,但他忠诚的却是整个白家,是他的父亲白老庄主。表面上看起来并不冲突,但实际上却有很大不同。林叔为人古板老旧,希望维护白家在武林中的名声和地位,不辜负老庄主的期待,但白玉玦的野心却远不止于此。他想要的不但是整个武林,还有整个天下。
“少主,如此说来,这柄剑是假的?”徐遥有些怀疑,难不成时飞一早调换了剑。
“也许吧。”白玉玦的神色晦暗不明。
“那神剑山庄的那柄剑呢?”徐遥连忙问,“少主没有拿到?”
“被人抢先一步盗走了。”
听了这话,徐遥大惊失色,“是什么人?”竟然能从少主手上夺走剑。
“是一个带着面具的人。”白玉玦的眼眸闪着幽暗的光芒,“还有一个…”
白玉玦又想起了那个跟自己在剑冢交手的黑衣人,那日听他的声音便知那人的年纪不大。
江湖上年轻一辈的高手他都认识,有如此身手的,只有三人,慕容家的慕容狄,剑仙的徒弟李清,还有少林的惠心禅师。惠心禅师一直在少林清修,多年不曾出山。至于慕容狄和李清,和他同样名列六公子,他再了解不过。李清外号君子剑,为人光明磊落,况且他生性孤傲,绝不会做出这种盗剑的事。慕容狄…不可能是他,白玉玦下意识的将他排除在外,如果是三年前,白玉玦一定第一个就怀疑他,但在一年前,传闻他练功走火入魔,难不成这个消息是假的。这时,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起了那道澄澈温和的目光。不,不是慕容狄。慕容狄绝不可能有那样的一双纯洁干净的眼睛。
他会是谁呢?白玉玦百思不得其解。他又是哪方的人?萧侯爷?纪家?抑或是来自王宫大内?
雨声刚停,天空初晴,云层下飞过一只白鸟,越过高高的宫墙沿上,巍峨耸立的王宫殿内,掠过一道影子。
秦王苍老的声音响起,“你回来了。”
“是。”那是个中年男人,他的身材矮小,皮肤黝黑而结实,平平无奇的面容,却有着一双诚恳的眼睛,总是让人给人一种忠厚老实的感觉。
“剑呢?”
“已经卖给了神剑山庄。”中年男人缓缓道,“又被萧侯爷派人盗走了。”
秦王听了这话,如死灰一样暗淡的眼里燃起着一丝烁烁的光亮,然后,他笑了,开口道,“你做的很好,时飞。”
中年男人恭敬的低头谢恩。
谁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看似平凡忠厚的中年男人居然是闻名天下第一神偷时飞,更想不到,时飞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过往江湖上都曾传说过时飞的事迹,有人说他是个英俊潇洒的年轻侠盗,有人说他是个精明世故的算盘精。小偷嘛,在传闻中有两种,一种是贼眉鼠眼的市井之流,另一种就是风流倜傥的雅盗。据说时飞的先人是神偷时迁,应算是神偷世家,便有许多人将他归于后一种了。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时飞的祖辈在许多年前就已经改邪归正,开始为朝廷效命了。时飞盗走戮皇剑,还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真相已经呼之欲出了。
早在数月前,这个计划便已经开始了。从时飞盗走戮皇剑,到有人故意把消息散播出去,引起人心惶惶,然后时飞再将剑卖给神剑山庄。这一切的一切,背后竟是有人一手操纵。而操纵这一切的,竟然是年迈体弱,垂垂老矣的秦王。
“王上,恕属下冒犯,属下不明白,为何要属下将剑卖给神剑山庄,又要属下故意散播消息让萧侯爷的人把剑盗走呢?”时飞为了戮皇剑可谓是九死一生,当初萧侯爷抢剑的时候王要他拼命守护住剑,如今剑被抢了王不但不生气,似乎还很高兴,他忍不住好奇问。
秦王微微一笑,“不如此,怎可让天下皆知?一柄戮皇剑,就能让人争的头破血流,这剑的威力倒是真不小。”
传说戮皇剑系天家命脉,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但同时,它也极度危险,谁也不知道在登上那王座之前的一刻会有什么变数,毕竟人人都难以抵挡权利的诱惑。到时戮皇剑就成了一道可怕的催命符,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
王亲自安排了这场戏,就是要让他们互相残杀。所以,这件事连纪老将军都不知道。王并不是不相信他,毕竟纪老将军是效忠王室多年忠心耿耿的老臣子。但帝王之术总是无情多疑,充满了猜忌,除了自己,他谁都不相信。
秦王绝不想成为王朝的最后一任君王,尽管王朝已经衰败没落,他也已年迈无力回天。所以他想出了这个办法,置之死地而后生。
时飞明白了这一点,心中感叹,人到了这种地步,都还无法放下权力,人性的贪婪真是可怕。但同时,他心中又有了另一个疑问,“但戮皇剑落在了萧侯爷手上,万一他真的起兵造反,这未免太冒险了吧?”
秦王轻笑一声,“如果他真的得到了戮皇剑,孤或许会害怕。”
时飞心头咯噔一下,“您是说萧侯爷抢走的戮皇剑是假的?”
秦王摇摇头,“不,他抢走的是真的。”
时飞越发的困惑不解。
秦王面带笑容,他大概很心情很好,破例向时飞解释道,“世上其实有两把戮皇剑。五百年前的宛和一役,国师神洛为救天下苍生赴难。为了避免戮皇剑再次引起战祸,他临死前将戮皇剑一分为二,铸成两柄一摸一样的剑,一柄封入藏剑阁中,而另一柄则被他的后人封印带入深山,永世不见天日。唯有明家的后人亲手解开封印,再将二者合一,才能发挥出戮皇剑真正的威力。否则,也不过是一柄普通的剑罢了,根本无法对孤造成威胁。”
时飞听了这些话,疑惑解开了,笑着道,“还是王上深谋远虑。”
“办成这件事,你功不可没,孤会论功行赏。”秦王笑着说。
“谢王上。”时飞恭敬的弯腰行了一礼,“属下告退。”
秦王点了头,时飞转身退下。
看着时飞离开了大殿,秦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齐平。”
话音刚落,大殿中便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那是历代帝王的暗卫。
“你知道该怎么做。”秦王的声线低沉喑哑,语气漫不经心。
“是。”黑色的影子消失在了大殿中。
如此重要的秘密,秦王怎么会告诉时飞这个不重要的人,又会向他耐心的一一解释。那是因为,他是个将死之人。
王如此周密的布置和安排,是绝容不得任何差池的。像时飞这样的人,自然也要灭口。
没有人能在潜入王宫,盗走这么重要的戮皇剑后全身而退。时飞活着会令人起疑,只有他死了,一切才会变得顺理成章,天衣无缝。
当然,死人是最能保守秘密的了。
巍峨华丽的宫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一片枯朽的死寂,不时响起了几声咳嗽。唉,老迈的王身体越来越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