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无恤眼睁睁看着对面人气得胸膛起伏、一拍岩石,正要准备逃开呢,哪知对方就直挺挺地倒下了。
他愣了一下,连忙冲过去伸手托住对方掉下去的身体,才让人免于摔个脑袋开花的悲剧。
“喂――喂――喂喂喂――”他在人耳边大声喊道,又一个劲儿猛拍人脸,人却毫无反应。
“不是罢,气晕过去了?”他呆道。
好一会儿,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他抹一把脸,飞快地把药嚼碎敷人肩上伤口处包扎好,呸呸几口吐出苦了吧唧的药汁残渣,看看暗下来的天色,认命地背起人找下山的路。
但他实在高估自己体力了,一番激烈打斗、死里逃生后,实已是强弩之末,只是有陌生人在场,他强忍着不露出疲态,还升火治伤的,现在双腿简直像灌铅了一样。
“哪有这么不禁气的,早知道就不和你玩了,啊呀――”他囔道,忽然脚下一绊――
谢涵身形比他长上不少,这一背起来只要稍不注意,对方双脚就拖地上了,一个不小心就打了个绊。
整个人咕咚咕咚往下滚去。好一会儿才减了势头,霍无恤脚尖一勾个树桩,才停下来,喘了好大一口气,连忙转身检查身后和他一起滚下来的人。
人还没醒,肩上伤口又渗血了,原本无瑕的脸上也刮了几条细小伤口,他心里一虚,继续检查,索性一路厚厚的草垫,没啥伤筋动骨的大伤。
等这阵过去,他浑身酸痛的劲就全上来了,几乎站不起来。
此时,天色已彻底暗下来了,夜里的山林最是危机四伏,周围几声兽吼仿佛狼嗥,他抿抿唇,背起人往后退,躲入个山洞里。
那山洞收拾的干净,既不潮湿也没蛛丝,反而铺了干草,一边洞壁上还挂着件蓑衣,靠里几个木桶和木箱,显是时常有人过来。
他把人扶干草上躺好,死狗样地趴着吐了好几口气,才拎起小木桶出去打了些水回来,用一边备着的大岩石堵住洞口。
升起火,又煮了些草药,他拍拍躺得人事不知的人,“我没骗你啦,我医术真不错的,这碗是定惊安神、平肝息风的,这碗是补气养血、消炎止痛的。你先将就一下,明天天一亮,我立刻带你下山找医馆。”
喂完药后他又从木箱里拎出米,煮了些稀饭给人吃了些,然后倒头挨在对方身边睡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太累,半夜里,他破天荒做了个梦:
他君父终于来接他回国了,说很对不起他,想要弥补他,问他想要什么补偿。
霍无恤吊起眉梢:怕雍公您给不起。
雍公拍拍胸脯:只要我儿提出来,寡人无有不允。
霍无恤一撇头,高贵冷艳,伸手往上一指:我要这天上的日呢?
然后……然后对方就突然跳了起来,伸手一摘,就把红彤彤的太阳抛他怀里来了。
“哇,这么烫――”他一个激灵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刚刚居然抱着身侧人的手臂,他脸一红。
紧接着又反应回来不对,伸手一探人额头,滚烫一片。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这么烫……不是我给吃错药了罢……”
忙不迭打水搅毛巾给人敷额头、查伤口、煎药喝……脚不沾地忙了好一会儿,人体温才控制下来。
不过他可不敢再睡了,就撑着两个眼皮看人,看着看着,犯困,干脆洗了把脸醒神,露出脏兮兮乌灰下的真容,还困,他开始猜对方究竟是什么身份。
怎么看都像是个大富大贵的。
公卿贵族?世家公子?还是商贾之子?
不知过了多久,他一边拿根狗尾巴草戳人鼻孔,一边觑着外面天色,见天边渐显鱼肚白,正要准备背人起来,忽见对方睫毛一阵乱颤。
他愣了一下,连忙凑过去,“你醒啦,感觉――呃……”
他话还没说完,就蓦地瞪大眼睛,闷哼一声,胸口插着一把长剑,正中心脏,准头极好,鲜血汩汩而出。
无边的窒息与冰寒,滔天的绝望与恨意,谢涵猛地睁开双眼,面前一张无限放大的脸。
深刻的形,墨黑的眉,笔挺的鼻,霍无恤!
他一手抽出腰间长剑,并不锋锐的剑在他一身劲气灌注下透胸而过。
【住手,宿主住手!】
又是那阵心悸伴随着欲裂的疼痛,他低吟一身微垂手,剑下的人立刻后退转身就跑。
谢涵连忙提剑站起来,却又是一阵更加剧烈的心悸疼痛。
【宿主,你怎么能对男主动手,身为宿主,你竟然要杀任务目标?】那道声音不敢置信。
谢涵撑剑支地,赤红着眼,怒道:“他灭我家国,亡我社稷,绝我宗祀,此仇不共戴天,此恨至死不渝,我难道不该杀他?”
那声音……那声音在谢涵毕露的锋芒和强烈的攻击性下弱了弱:【那些都是你在另一个世界看到的,现在这里他还什么都没做,只是个孩子,是无辜的。】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漫说他如今是个孩子,纵是襁褓婴儿,纵是尚在母胎,孤也要以绝后患!”言讫,感觉到没有那不能忍受的痛意了,谢涵立刻提剑追了出去。
【你不能杀他,你真的不能杀他,男主死了,你也要死的。】那声音连忙叫道。
“你说什么?”谢涵霍然停下脚步。
【我说任务目标死了,宿主你完不成任务,是要被抹杀,也就是要死的。昨天男主遇险,你应该就感觉到过那种濒死的感觉了。】那声音无奈道。
“放屁!”谢涵一脚踢开脚边石块,连吸三口气,才终于稍平下气,“你究竟是谁?你说的另一个世界究竟是什么?”
他已经不想再静观其变看这古怪东西什么打算,他现在脑子里全是那些哪怕叫他死了也忘不了、活着更不得安宁的话:
――蔺将军已经得胜归来了,从今以后再也没有齐国,只有大雍齐州了……
――你说罢,扶突…扶突是不是破了……
――没有打仗,大王举白旗降了,大齐自请并为雍国齐州……
【叮,修文系统竭诚为您服务,我是此次您的系统,宿主刚刚到的地方是《江山妩媚美人谋》的四维模拟世界……啊】系统播放电子音才播放到一半,忽然叫了一声,急道:【男主遭遇生命危险,请宿主立刻营救男主!】
又来了,又是那股窒息的濒死感,让他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如果霍无恤死了,他也别想活。
“啊啊啊――”谢涵不握剑的手狠狠捶了一边古木一拳,皮肤崩裂、鲜血肆流。
才深吸一口气,终于朝着那系统给出的路线追过去。
其实也不必路线,鲜血淌了一地,顺血迹过去便是。
霍无恤还在拼命地逃着,只是大量的失血让他双腿越来越软,视线也越来越模糊,然后他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啊――”心急下,他被枯枝绊了一跤,慌张地转回头,只见对方提剑走进。
谢涵沉沉的眸子定定地看向倒在地上、捂着胸口、惊慌看他的人。
霍无恤脸面双唇俱白,蹭着腿往后缩,瞳孔一点点放大,手里攥着那把匕首对着他,“别…别过来……”
谢涵紧了紧五指,又松开,又紧了紧,如是反复三次,脸上忽然一阵迷茫,转而瞳孔恢复焦距,“你……是你……我……我做了什么?”怔然看了自己手掌一眼。
便忙向对方冲来,见人一缩,立刻丢了手中剑,柔声道:“别怕。”
霍无恤眼睛瞪得大大的,却见对方在他身前蹲下来,“我带你下山去医馆。”
霍无恤惊魂未定,不知对方发什么疯,稳住声线道:“不用,我自己能去。”
谢涵垂下头,拨了拨乌发,露出一截洁白的脖颈,“你不是有匕首么?可以抵在这里,如果我再伤害你,你就可以先杀了我。”
见对方没有动作,谢涵双手往后环住人,把人往背上一搭,随后腾出一只手握着对方右腕,把那匕首挪到自己颈侧,“你流了太多血,走不快的,听我的。”顿了顿,又道:“你胸口挨紧我,压一压止血。”
霍无恤看着自己匕首下光洁的皮肤,和皮肤下隐隐可见的青色脉管,缓缓压下身靠紧对方脊背。
“对了,你治外伤的药还有么?”
听到声音,霍无恤已经有些阖上的眸子立刻睁开,抵在对方脖侧的匕首也随之推进一分,这才反应回来对方说了什么,他摇摇头,“没了。”抬眼看去,那原本光滑白皙的皮肤,已经在他半晕半醒和下山颠簸里,被划出好几道口子了,鲜血一直顺着肌肉纹理蜿蜒而下,和肩上崩裂的伤口一起晕开大片血迹。
他顿了顿,缓缓收了几寸匕首。
“我之前做了个噩梦,梦到小时候去楚国,有人暗杀我,里面有一个人和你长得很像,直到听到你熟悉的声音,我才从噩梦里出来,想起来已经八年过去了。对不起……”谢涵缓缓开口。
系统:【……】
背上的人没有吱声。
“对不起。”他又低低一声,“我不会让你死的。”
霍无恤还是没有再回应,似乎已经陷入了昏迷,这使谢涵心头时时刻刻萦绕着一股濒死感,他飞快地按照系统指示的路下山。
出了密林后,也顾不得换衣和街上人的侧目,便冲进一家医馆,放下块金饼,“快救他!”
所幸在这个举国尚武的都城里,似乎从不缺一身鲜血的人,馆内医者愣了一下,立刻把霍无恤挪到一张床上躺平,检查一番后,庆幸道:“这位小兄弟心口位置偏,没刺中心脏,不致命。”
谢涵长长吐出一口气,在一边瘫坐下来,尔后看着自己右手手掌,目光一闪――心口位置偏?难怪能坚持那么久不死。
那边医者已利落地给床上的人止住血,敷上草药包扎好后,书了张药方着学徒去抓药煎好。
谢涵才恢复点力气,便注意到一边医者欲言又止的目光,他心里咯噔一下,“先生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唉――”那医者叹了口气,看床上的霍无恤年纪轻轻、一表人才,也觉得可惜,终是道:“虽然不致命,但因为血流的太多,又强行拔剑,后面好像还剧烈运动,他的胸部构造亦略异于常人,恐怕以后都会留下心口疼的毛病,干不了重活动不了刀剑。”
谢涵一愣,呆呆地看躺在床上的人,虽然那本《江山妩媚美人谋》他并未看完,但在一些“留评”里,他还是知道对方战功彪炳的,正是因为手握重兵、军界拥护,以后他才继位为雍国国君。
这样……似乎也不差。
他心头才掠过这个想法,脑海里恼人的声音就响起来了:【不可以,这绝对不可以,男主是不世出的将才,肩负一统中原的历史使命,不可以动不了刀剑!】
一统中原的历史使命?
谢涵脸色一差,叫那医者看见却以为对方心中担忧,开口宽慰道:“这位少爷也莫要灰心,听说有人看到神医党阙近日出没会阳,少爷可以去寻上一寻,他医者仁心,见到小兄弟的情况绝不会放手不管的。”
说到党阙,那医者平淡而长满褶子的脸上露出一阵异样的神采来,好像年轻了几十岁。当然,任何一个医者提到党阙,大抵都是这般狂热模样――那是闻名天下的神医,周游列国、救人无数,传闻其有“活死人,肉白骨”之能,只是居无定所,每每让寻医问药之人缘悭一面、扼腕叹息。
谢涵低头不知想了些什么,又抬起头,对那医者道:“我有些急事需要处理,晚些再来,还望老先生施治。”顿了顿,又道:“若他醒了,先别告诉他他的病情。”
拿人钱财,替人治病,那医者本该应得爽快,只是看看谢涵,忍不住道:“这位少爷伤的也不轻,当施治。”
“不必。”想着自己失踪一整晚,又兼爽了沈澜之之约,还不知那边得折腾成什么样,谢涵想也不想地拒绝,迅速出门雇了辆驴车回去。
他前脚刚踏出医馆,原本平躺在床的人就睁开双眼,没有一丝朦胧与迷茫,显然清醒已久,或者……从未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