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已过,出太阳的日里,气温仍然很高。不过从水温就可以感觉出来,秋天真的来了。夏天用凉水洗澡没有什么感觉,立秋以后,就会明显感觉水的冰冷。
李自成皮肤黝黑,大檐帽下的头已经花白,他与明朝征战了大半辈,仗打得太多,很多一般人看来惊心动魄的战役,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打了半辈明军,现在宁武关上,却又插上了清军的旗帜,这不能不让李自成十分沮丧。
去年从京师败退的时候,李自成损失了很多老将和谋士,最让他懊悔的,是杀了李岩,这确实是个重大的错误。幸好后来与牛金星取得了谅解,牛金星回来了。
牛金星字聚明,原籍河南宝丰县石桥乡大牛庄。自小天资聪颖,满腹才,常抱经邦济世之志,二十余岁秀才,天启七年举人(明朝嘉靖举人)。崇祯十年因与王姓亲戚起衅被诬陷以抗税革去举人,充军卢氏当差服役。
崇祯十三年冬,李自成率农民起义军抵达豫陕边境,因仰慕牛金星高才,就千方百计寻找他,开导他认清形势,共图大业。牛金星最终下定决心,带领全家老少加入了起义军。
可见,在古代,读书人是十分强势的群体,如果统治阶级不予拉拢,其才华不能得到施展,极可能对统治造成很大的威胁。我们从历史可以得到一些警示,今天无数的读书人、大学生失业,或身价不比劳工,长此以往,非好事矣。
牛金星参加义军,向李自成建议:“可刑杀,赐饥民,收人心”,他的博才多学,精于计谋,很快得到李自成的尝识和重用,成为义军的一名重要谋士。按照牛金星等人主张的北进计划,起义军一举攻克军事重镇洛阳,活抓了福王朱常洵,并火烧福王府,散了王府大量金钱与粮食,使广大饥民得到赈济。
起义军占领襄阳后,改为襄京,金星为之建政设官。同年十月,起义军“据河洛”之势已定,金星同众谋士设定“取天下”的战略战术。崇祯十七年正月,自成入陕,以西安为西京,国号大顺。
这时,金星为天佑阁大学士(丞相)。帮助自成建政设宫,筹划进军北京。十七年,农民起义军打进北京,李自成在牛金星、刘宗敏等武官员陪同下,从大明门进皇城,行至“承天之门”(今天安门)时,李自成对“承天之门”四字匾额射了一箭说:“如能安定天下,则一箭射四字心。”据说一箭射出,射“天”字下稍偏一点,未能正。牛金星贺道:“当分天下。”李自成投弓大笑。
起义军占领北京,崇祯自溢,明朝灭亡。进京后,金星整日忙于筹备登基大典,建政权,设科举,迎来拜往,未能对时局作出正确决策,以致清军入关,自成阻击失败……
现在,李自成站在宁武关前面停滞不前,他就想起了牛金星,便唤人道:“牛丞相何在?”
下属道:“田见秀军营数百军士劫掠百姓村庄,丞相刚刚赶过去。”
田见秀,是李自成剩下的为数不多的老将之一,李自成恐将相因此产生矛盾,忙唤人备马,赶了过去。
在下属和侍卫的带引下,李自成赶到一个村庄,眼前的情况让他吃了一惊。
两三百个军士被牛金星的卫队围住,却未缴械,看来是不愿意束手就擒,李自成看在眼里,眉头皱了起来,这样的军纪,实在让人心忧。
村口还有一群人跪在路边痛哭,那里有一排木柱立在那里,上面捆绑着十几个裸体女人,一动不动,看样已经死了。
那些女人被人脱光了衣服,用两根木柱夹在间,手脚就被捆绑在两根木柱上,成大字型。李自成很快明白了,这些被围住的军士,一定是抓了村庄的女人绑在这里公然淫乐。
牛金星见过李自成,愤怒地说道:“这样的军纪,怎么拿下宁武关?!如此禽兽行径,另人指!”
那十几个女人身上都有被凌辱折磨的痕迹,有的血迹斑斑,一个个搭拉着脑袋,被几百个士兵**,看来已经死了,那些士兵奸尸的时候被牛金星获知,率军前来将这些人全部围了起来。
被围的军士犹自嚷嚷不停,将领正和牛金星的人理论。
李自成听见牛金星说不能拿下宁武关之类的话,有损士气,心下不乐,问道:“这些人是田见秀的?”
“禀皇上,正是田见秀的人马。”
李自成怒道:“田见秀呢?把田见秀给我找来看看这里是啥样!”
过了许久,田见秀才急冲冲地赶了过来,看明白了眼前的情况,指着那将来吼道:“还不快叫你的人将兵器放下,想反了么!”
那罪将见田见秀话,便下令军士放下了兵器。
田见秀这才下令道:“来人,将其拿下,斩示众!”
罪将吃惊道:“田将军,您要救我啊!田将军……”
牛金星见罢对田见秀冷冷地说道:“村里到处都是尸体,这些军士公然凌辱妇女,至于惨死,田将军斩一个人就算了么?”
田见秀心下不满,那些被控制的军士,都是田见秀靡下身经百战的老兵,新招的人马,大部分是饥民,不太好使,田见秀很舍不得杀这些老兵。
“那丞相要怎么办?”田见秀的口气里有火药味,“朝廷几个月没有放军饷钱粮,地主富户都抢完了,还能抢谁去?”
李自成不愿意看到两人当众扯皮,下令道:“随朕回营说。”
牛金星看了一眼木桩上的裸尸,和那些被围的军士一眼,只好丢下随李自成向回走。
一行人进了李自成的大帐,行了叩拜之礼,然后李自成赐坐,牛金星和田见秀坐了,等待李自成话调解。
过了许久,李自成还是没有提刚才的事,反而对旁边的人说道:“把我那张大地图拿出来。”
奴婢依言抬出一卷绫罗所织的地图,因为太大,帐篷里显然无法挂起来,奴婢为难道:“皇上,这里无法展开。”
李自成指着地上,说道:“给朕展开!”
“遵旨。”
地图展开,李自成眼睛一亮,脱下鞋,走到地图正,仿佛站在神州大好河山之上一般。李自成俯下身,用手指抚摸着那地图上勾勒的山川河流,他的眼睛深情极了。
田见秀和牛金星见罢,都被李自成感染,将刚才的摩擦和不愉快转眼便抛诸脑后。
那副图的名字叫:天下形胜。
李自成的指尖从长安出,顺着他进军的路线,划了过去,一直到宁武关那里终于停了下来,他的右手指停留在宁武关,左手却按在宣府和大同之间,以支撑着身体,眼睛盯着京师那块布。
牛金星见罢,说道:“皇上的双手和眼睛都在京师左方,皇上可以向下再看看。”
李自成依言将双手从图纸上移开,埋下头看着山西下方,那里彰德、卫辉、开封等府,再右边是山东。
李自成盯着那块地方,沉思未语。
牛金星道:“大顺军强攻宁武、雁门,欲破关恐不易,如转军向北,自大同宣府绕行京师,则会引起清军注意,清军主力将率先对付大顺……”
李自成听罢点点头,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去年就是从大同绕行攻击京师,结果满清渔翁得利,今年又要和清军决战的话,南方的明军不是又要渔翁得利?
李自成喃喃道:“南京的明朝残余短短一年又死灰复燃,听说赵谦所部军力已达四十万之众,还有李定国、何腾蛟、孙可望的二十几万大军,这样算下来,明军岂不是……有十多万人马?”
牛金星点点头,说道:“李定国等与赵谦两部人马,之间素有间隙,这十万人,并非抱成一团……但也是十分强大的对手。清军满汉蒙八旗军、关宁军等精锐有三十万,还有地方军,全部加起来也有四十万人。目前的形势,大顺军是最弱的一方。”
牛金星的话完全实事求是,无论从人数和战斗力上,大顺军确实是最弱的一方,最根本的原因当然是经济,西北相对华北平原和江南来说,实在太穷了。
打仗就是打银,这句话赵谦几年前就说过了,确实有一定的道理。
咱们再比较一下三方的经济来源,满清自然是税收加对汉人有计划的掠夺,明朝目前主要依靠海上贸易和商业税收。
唯独李自成这一方最不牢靠,依靠抢劫掠夺富户和官员地主的财产和土地,这种干法的弊端很快就凸显出来了,钱粮就那么多,地盘就那么宽,抢完了就没了,只好抢百姓。那些一开始尝着“迎闯王不纳粮”甜头的农民,最后还是被压榨被抢劫的命运。
李自成也没有办法,西北连年动乱,经济底本来就弱,有钱的都被抢了,经济迅衰退,他要依靠税收养几十万大军恐怕很难。
所以李自成要打出去,一是在西北支撑不下去,二是现在天下形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守在原地之后坐以待毙。
“丞相有什么建议?”李自成想了半天,看向牛金星。
牛金星看了一眼旁边的田见秀,田见秀对于这种天下大局安排提不出什么建议,书读少了便是这样。牛金星见田见秀插不上嘴,心里有股快感泛起。
牛金星拱手道:“臣有两个方略,上策,南下攻彰德府。下策,取汉,入四川。”
李自成道:“上策如何,下策又如何?”
“上策取彰德,是参与天下霸主的争夺战。今赵谦军逼近徐州,李定国逼近开封,清军主力尚无消息。臣斗胆估算,几方的生死大战将在山东境内生,此战将彻底决定天下谁主沉浮。山东之地,自古易攻不易守,我等下东南,乃是取攻策……”
“……下策取四川,乃是守策,今大顺最弱,也可采取龙潜渊之势。西北贫弱,不易长久,四川自古天府之国,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趁此明清火并无暇西顾的良机,攻取四川,辐射西南诸省,养精蓄锐,乃是长久之策,乃守也。”
李自成听罢想了许久,说道:“我军最弱,参与大战,恐难获胜。在此良机,南入四川,攻取云贵甘肃,乃是长久之计,丞相何以曰下策?”
牛金星道:“皇上,守蜀地者,东汉有玄德诸葛之例,一入四川,偏安尚可,出川何其难也!皇上半百龙体,百年之前,可定大事乎?故乃下策。入彰德,随时可以进军山东,看似冒险,实则大有机会。”
“哦?”李自成眼睛一亮,“丞相说下去。”
“那时明清双方正在山东对峙,面对生死之战,只要稍微被对方有机可乘,便会遭到孤注一掷般的进攻。我入彰德,本身就是实力最弱的一方,又有李定国牵制,故我等就有坐山观虎斗的机会,时李定国应该在开封,李定国本是义军出身,他是不会与我们拼命的,所以大顺军便可趁明清双方两虎相争之时,以逸待劳,收渔翁之利!”牛金星瞪大了双眼说道,“风险有些大,但皇上觉得,这不是上策么?”
李自成哈哈大笑:“上策!上策!”
牛金星又提醒道:“攻击彰德的机会必须准确,太早,容易被两边夹击。太晚,打完了我们就没战机了。所以要在有利的时机迅拿下彰德,然后挺进山东收拾残局,方是皇上王者之道。”
李自成点点头:“应该多派细作,时刻注意明清双方的位置和动向。”
“皇上英明!”
天下的形势如汹涌的长江浪潮,不是凡人可以随便阻挡的。胸有韬略者,只是看到了大潮,所谓天道苍苍,顺之则昌,逆之则亡。智者尽量顺从天意也。
这天道,或说是形势,三方王朝都看到了,于是都在积极准备着,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
而此时的明朝,已经完成了主力在长江以北的部署,调整了攻击的姿态。赵氏嫡系军队三十多万,在西起河南汝宁,东到东海海岸的广袤战线上摆开阵势,矛头直指黄河一线,而徐州,将是明军攻击的第一处要塞。
西线兵力,即李定国为的南方军团二十万,攻占了南阳府,积极向开封方向推进。
一句话,北伐态势已经形成!
赵谦在江北巡视,一边了解兵力部署,一边和官员研究天下形势,不觉半个月就过去了。赵谦的足迹已到了都凤阳。
“前锋推进到哪里了?”赵谦站在凤阳城头,问旁边的邹维涟。
邹维涟躬身道:“已接近宿州。”
赵谦抬眼向北望去,平原延伸,一直到地平线,“很好,攻下宿州,就可以直趋徐州了。南方军团到哪里了?清军还没有动静么?”
邹维涟道:“回大人的话,李定国等所率军团已出南阳府,准备进攻许州(今河南许昌)。清军主力尚无动静。”
赵谦已得知福临重新坐上了皇位,那么满清内部的斗争应该告一落了,他们应该积极备战才是,这个时候还没有动静,让赵谦隐隐有些不安。
“大人……”邹维涟见赵谦的神色,唤了一句。
赵谦转过头,说道:“计划不变,攻下徐州,掌握黄河天险再说。”
其实清军想干什么让赵谦很纳闷,黄河长江两大天险,无论谁掌握了,也无论用什么战术,没有放弃的道理吧?
这时一个将领走上城头,对着赵谦和邹维涟跪倒道:“二位大人,宿州虚实已经探明,只有守军三千人,是否要立刻拿下?”
邹维涟看向赵谦,因为赵谦在这里,邹维涟便欲让赵谦下命令,其实就是个命令,宿州自然要拿下。
却不料赵谦说道:“暂时勿动,二弟……”
张岱上前拱手道:“在!”
“即刻命水师战舰运西虎营一部北上,负责攻击宿州……”赵谦想了想,回头对邹维涟道,“李定国的使者,还有右翼刘泽清的人,叫上他们看看,咱们是怎么打仗的。”
张岱和邹维涟一起拱手道:“遵命。”
战争和政治是分不开的,实际上战争很多时候是为政治服务,赵谦想通过打宿州的战役,让左右翼的盟军产生敬畏心理,给他们施加压力。
第二天,赵谦在都接见了李定国和刘泽清的使者官员,两边各有三四人,寒暄罢,赵谦便说道:“正巧本官要去宿州督战,几位可有兴趣同去一观?”
看别人打仗,当然能获得很多有用的信息,战力估算、作战特点等等方面,极其有用,所以双方使官立刻就答应了。
“现在从都出,沿官道去宿州,也就一天路程,正好能赶上。”赵谦笑道,战舰从海路运兵北上,然后换小型运兵船走内河西进,一两天时间而已。
邹维涟拱手道:“卫队已经安排妥当,大人随时可以启程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