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丑背着一捆柴火往山下走去,暗黄的绳索紧紧扎住,间或发出一两声尖锐的摩擦声,愈发让那张布满汗水的脸庞显得丑陋,天生的恶形恶状更添了几分烦闷。
稚嫩但是依旧显得丑陋的脸上意外的有一对明亮的眼睛,分外璀璨。
阿丑今年七岁了,他生来便长得神憎鬼厌,当然他其实还不大明白自己到底有多招人嫌。小小的脑子里面还没有明晰的美丑概念,丑丑的人儿混迹在满身泥水的山村泥猴儿中倒也不是很突出。
唯一让阿丑心烦的就是他的腰杆天生就是弯的,这让他做很多事都不大方便,他今天去收拾一个枯倒的朽木就废了老大功夫。
走了两步,阿丑伸手摸了摸揣在怀里的桑葚,这是他给家里的老二老三带的一点零碎,因为长相的缘故,爹娘都有点嫌弃他。
不过他和两个弟弟妹妹感情倒是相处的很好,上山检拾柴火的时候时常带点草丛里采摘的桑葚野果。
这是大哥应该做的,想着这些阿丑心里满满的都是兴奋,脚底步伐就加快了一点。
眼前树木渐渐稀少,依稀就看到一座小村庄散落在小山之间。阿丑紧了紧背上的柴火,硌得他畸形的腰有点难受。
微微叹了口气,阿丑快走了几步,就到家门口。
简陋的木制栅栏围着几间简陋的草屋,堂中两个小童嬉戏打闹,银铃般的笑声传出,让阿丑的腰仿佛都直了几分。
狰狞的脸上泛起点笑意,大大的嘴咧开,沙哑的声音传出:“小云、小音,看阿大给你们带什么回来了。”
说着阿丑顾不得擦汗,油腻腻的手掏出用芭蕉叶包好的桑葚,自小便沙哑的嗓音让两名小童身形顿住。
小小的欢叫一声:“阿大,阿大带好吃的回来了。”两道稚嫩的身影踉跄着往阿丑扑来,一人霸住一只臂膀。
蹦蹦跳跳着就开始抢阿丑手中的桑葚,然后边转着圈边往嘴里塞着桑葚,满手都沾上紫色。
阿丑狞恶的脸上挤出点笑容,可惜天生恶相,脸一变倒显得愈发狰狞。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阿丑咧了咧嘴角,放弃了做出笑脸的努力。不过他身周的两名小童倒不意外,大约是见惯了这般情景吧,笑的依旧如此天真。
手掌摩擦着小童的发髻,阿丑走到旁边放下背上的柴火,而后就拉着小童往草屋中走去,今天好像有城里的场面人来家里了。
他一只手轻掩住一名小童,三人蹑手蹑脚的倚靠在草屋旁,小心的听着内里的动静。
前几日阿丑偷听阿爹向阿娘吹嘘,说是他有个远方亲戚今天要来家里,这让阿丑心里有种懵懂的激动。
这位亲戚可是据说来自郡城的场面人,可了不得了。
至于郡城有多远,这名亲戚有多场面,阿丑是不大清楚的,不过这不妨碍阿丑单纯的激动,封闭的山村难得有外人到访,更别说是来自郡城的场面人。
六只耳朵,三个脑袋趴在墙边,静静的听着屋里传出的声响,倒别有生趣。
“我说老韩啊,你家阿丑自小便长得畸形,恶形恶状不说,还天生弯腰驼背,长大后这想讨一门媳妇也是千难万难。”
“依你家的状况,要养活这三名小孩怕也是不容易吧!索性我这边最近要招收许多童子做事,不如你干脆将阿丑卖与我。一来阿丑随我回郡城,日后也能博个前程,二来你也能得些银两,剩下的小云也能去私塾进两天学,小音以后也好有份嫁妆。”
这话说完,内里有个女声哽咽一下,似是有话要说,不过一会儿又停了,那是阿丑娘的声音。
“阿丑这小子呢,生来就是个扫把星,不知道让老汉我受了多少笑话,今天既然大兄弟想要给他个前程,那就让他随你走就是了,要不我养着他也是糟蹋粮食。”声音越说气越大,到最后还重重的跺了跺脚,似要将生了这丑儿子的怨气都跺出去。
“孩儿他爹,阿丑毕竟还小,要不过两年再让他出去。”阿丑娘喏喏应了一声,却又没什么底气。
就听到里面啪的一声,一记耳刮子响起:“败家娘们,阿丑、阿丑,这么丑的王八蛋还不知道是哪个混蛋生的呢?再多嘴,瞧我怎么收拾你这娘们,让我丢脸。”
这声音发完火,转头就变得谄媚:“我说大兄弟啊,你要是想要阿丑,现在就可以将他领走,老汉我呀绝无二话。”
屋内那人瞧了这一出闹剧,却也没有什么表现,依旧是那副不急不慢的语气:“老韩,既然你这样说了,这人呢明日我就来带走。我还不至于缺这点银子,你们夫妇还是收下这份卖身钱,立个文书吧!”
屋外阿丑本来靠着墙壁,这时听清楚屋内的言语后,他脚下一踉跄差点摔倒。辛亏他及时稳住身形,不至于发出什么声响。
本来就弯曲的腰这时愈发驼了,显得这十岁的少年像个饱经风霜的小老头似的。
阿爹阿娘要把我卖了,阿丑心里一直回想着这句话,小小的心好像彻底迷失,就像那回在山里看到的死了父母的幼兽一般。
还不大明白悲伤含义的少年被生活教育着,流下第一滴有意义的眼泪。
阿丑旁边突然伸出一只小手,替他抹去那滴眼泪:“阿大不哭,来吃桑葚,哝,来吃、不哭。”然后两名孩童,四只小手高高举起,托起里面几颗晶莹的果子。
阿丑看了看,丑脸慢慢泛起笑容,叼起一颗桑葚细细的嚼了嚼道:“阿大没哭,只是风沙不小心进了眼睛,没有哭,真的没有哭。”
兄妹三人正说话的时候,嘶哑一声,腐朽的木门打开。里面出来一名壮汉,浓重的胡须掩住大半面容,藏下那双铜铃一般的眼睛,不时流出内中的无情。
身上着装整齐,料子也是上好的,可比这山村中的地主土豪穿的还要气派。
这人出门后,眼睛巡视一圈便盯住阿丑,然后嘴角泛起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点了点头也不多说,就自行走了。
阿丑被他一盯,心头便泛起一股寒意,像是被老林子里的熊瞎子盯住一样。等他走后,阿丑才慢慢回过神来,不知不觉间背已经沁湿了。
待得这人走远,屋内又传出争吵声:“孩儿他爹,阿丑虽然长得丑,但毕竟是我们的骨肉,听闻这李官人买回去的童子,十个有九个都死的不明不白,还是不要让我家阿丑去了吧。”
这话才刚说完,屋内就传出厮打声:“去你娘的骨肉,这么丑的儿子,我韩家可生不出来。说,到底是你跟哪个王八蛋生的这孽种。”
“你以为我为什么没把这小孽种直接溺死,还白白养了他七年。就是为了把他卖出去啊,这卖身契能有一笔进项,如果他死了,李官人按惯例还得与我一份例银,这一本万利的买卖为什么不做?为什么不做?”
说着这声音愈发癫狂,好似疯了一般。
“你这畜生,天杀的王八蛋。那是你亲儿子,你也下的去手。”屋内一阵骚乱。
阿丑听着声响,就把两名弟妹拉着蹲在角落里,双手捂住他们的耳朵,无助而又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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