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的愣神之后,菜岩感慨道:“确实出乎我所料。”
唐狸就着雨水缓缓擦拭下刀,银芒闪烁,“我也有个疑惑,刀是你留下的?”
那一场用洛神剑意与菜岩等人的大战,虽说造就奇迹,但是也会有极限所在,那一场生死对决里,还是以唐狸力竭兵解而亡,而唐狸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他会以英灵形式再现于世,更离奇的是他的胸口,便插着如今他拿着的这把短刀。
看到菜岩不解的眼神,唐狸拿起短刀随意划了会身前雨水,“感谢解惑。”
唐狸笑得阳光灿烂,“所以,你可以死了。”
菜岩冷哼一声,“大言不惭,当日逼得你兵解身亡,今朝你若想不开,我不介意再送你赴一趟黄泉。”
唐狸盯着菜岩身后那三人,那个为首的中年男子一直看向他手掌小罗盘,再看向唐狸身后屋子,神色复杂。
看来今天这条路,自己又无路可退了,唐狸叹了叹气,只希望老头儿早点回来了,不然自己,可不一定守得住他想要守护的东西。
从老头儿看向小啾无意透露出来的深沉溺爱眼光里,唐狸早就猜到了许多事,只是老头儿不说,唐狸也就揣着明白装糊涂,每个人都有他的故事,眼角余霜早就讲述些许江湖,又何须多问。
知道,但没必要说。
小啾感受到了屋外动静,乖乖把鞋子在门口处放好,走出屋子,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屋檐下,伸出雪白脚丫戏水玩耍,瞪大眼睛看向唐狸所在方向。
殊不知此举在姜家三人心中引起了多大的惊讶。
灵气满盈,无言听万物,果不其然,是族长所推测的一模一样——剑灵赤心灵体。
更为重要的是,在混森之中赤心灵体只有可能是那一位的女儿,看来不枉此行了,姜曾浪有些开心,只要抓到那个小女孩,剩下的事情,他早已安排好。
姜子洪,我们等着你来,你拿着的东西该还回来了。
至于那个雨中拦路的年轻人,似乎都不用自己出手。
菜岩早已御剑悬空,冷冷喝道:“滚。”
唐狸伸手抹了抹脸上雨水,狠厉一笑,没有再去答话,奋力向菜岩奔去。
飞剑穿过雨幕而至,大雨滂沱,唐狸脚踩水泊,“啪”的一声早已被大雨埋没,转身,短刀贴于面颊,劈开那把来势汹涌的飞剑,借力后仰。
抽刀断水,风雨萧瑟。
侧仰,左手拍地,溅起一抹水花,避过夹杂雨水而来的剑气。
在菜岩略微诧异的表情中,唐狸携刀狂奔已至,上撩,劈下。
夜雨微凉,刀剑交错,唐狸改为左手执刀,以刀面挡住菜岩凌厉刺来一剑,右拳猛得挥出,击打在菜岩凌空抽射的一脚,嘭,雨花四溅,拳意纷飞。
菜岩伸出右手朝虚空一招,一抹绿芒隐晦出现于唐狸后心,猛得一刺。而唐狸甚至都没有回头一看,整个身子猛得一扭,换右手持刀朝身后猛劈,刀芒准确凌厉打在飞剑之上,铛铛作响。
却只见此时一方不知名法印比起菜岩飞剑更快速度撞向唐狸,就在要撞得唐狸身受重伤之际,雨水凝结了一下,为唐狸争取到了一口气的时间,唐狸以超出人体轨迹的方式硬生生扭了扭腰骨,避开了致命的一击,却也被方印撞得倒飞出去,在水泊里翻滚,以刀插地才止住劲道。
姜曾浪感受到刚才那一瞬间雨水凝结,看向小啾还在虚握中的手掌,不由感慨道真是大道种子,居然有着短暂操控空间之力。
雨水滴落,唐狸笑了笑,看来有人等不及了。
菜岩扭头看向宋玉花道:“我心有所感,此战于我大道非必为之,还望容我与之一战。”
说罢菜岩身边环绕的绿芒小剑,缓缓调转剑尖,指向刚才出手偷袭唐狸的黑衣女子。上一次蒙尘,此番好不容易有补救的机会,再敢这样,便是他菜岩的大道之敌,她再出手,菜岩便出剑。
宋玉花懒得理会菜岩,抬头看向姜曾浪点了点头后便嘟了嘟嘴收起她的翻天印。
看着唐狸在缓缓调整内息,菜岩也不急着出剑,“我好像记得,你叫唐狸是吧?确实出我所料。”
唐狸从地上拔出刀,在手上来回旋转,伸展了会腰,说出战斗之后的第一句话:“你的剑,太慢!”
李逍遥与胡绮黎端坐在远方一棵高耸古木之上,二人都闭上六识去感这场好戏,修为太高之人对于窥探过于灵敏,喜欢看戏的二人只能此番行事了。
胡绮黎睁开了眼,轻咬食指,饶有兴趣的望向李逍遥,“一模一样,你是他儿子?”
“不,我是他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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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前,唐狸以一介凡人送唐韵儿上山修道。
云集镇下,他梦见千里雪国,大雪飘荡。
第一夜,万籁俱寂,他矗立赏雪。
第二夜,依旧大雪冰封,他堆了个雪人,看模样有点像唐韵儿。
第三夜,万里雪飘,他嚼了一晚上不同地区的雪。
第四夜,他有些烦躁,想着既然是梦,醒过来就好,他从雪崖上跳下,还真是梦!死不了,也没醒。
第五夜……
……
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夜,但凡唐狸入睡,便见到这一方天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唯有风雪呼啸,唐狸只要入睡多久,便是在这片天地中与雪作伴多久。
一个人在茫茫无际雪国之中,可以无聊到什么地步?
唐狸雕刻出一座座雪雕,座座皆长着她的样子,可第二天再入梦中一切又回到原点。
唐狸把一本本流传于世的圣贤书倒背入流,又以单双行分开背诵,背完了儒家圣贤书籍,唐狸又把道家,佛家书籍背了一遍遍,后无聊到把小说家的小说也倒背了一遍。
看着那些情情爱爱,总是错过,唐狸应是背得腻歪得不行,便以手做笔以雪地做纸自己开始写,他不写儿女情长,他想去写一写那座不是他凡人能够靠近的江湖,他想写写那些上天入海的仙人们,是如何纵情逍遥。
再后来,唐狸挖了个洞,想看看大雪之下有什么。
再后来,唐狸从地里挖出一堆“书”,其中便有教导唐狸学会“洛神引”的书,而地下究竟有多少藏书,唐狸不知道,哪怕那个挖开地面的洞入梦皆没有复原,他也没有看完里面的书。
或许,这片雪地有多大,便埋葬着多少本“书”。
更后来,唐狸喝了酒,伶仃大醉,得以安然大睡,终不是日夜清醒,否则迁转愁肠,无处安放。
云集镇多了个酒鬼。
但酒鬼醒着之时,唯好梦中读书。
三年前,唐狸为救唐韵儿最终兵解而亡,醒后一把刀插在胸口,不深,却疼。
自那以后唐狸再也没有梦见那漫天大雪。
但见一轮红日,一轮红月,双骄立于天空,一面湖,便是唐狸成了英灵以后所见的梦境。
至于湖有多宽敞,唐狸不知道,因为从第一天梦到这番梦境之时,便有一抹看不清面容的红色身影,对唐狸出拳。
第一晚,唐狸只见到了一个拳头迎面而来,连避开都做不到,只觉鼻子一疼,便被吓醒。再入睡,又是一个出其不意的拳头,又醒,再睡,再醒。
直至唐狸愤怒吼道还让不让人睡了,红色身影停顿了一下,一脚把唐狸踹到湖里,这次终于没被吓醒,湖水还有缓解疼痛和愈合伤口之用。
不过随即唐狸就后悔了,他被那个红色身影拎了起来,又打了一顿。
打完丢胡,泡好抓起来毒打一顿,胆敢不还手,那个红色身影便只做一件事,狠狠抬起脚猛踩唐狸脑袋。
直至有一次,唐狸是真的被打得意念崩塌,全然不反抗,哪怕被踩得头颅血肉模糊,鲜血四溅,整个脑袋都陷到地里去,也不再去反抗一丝一毫。
兴许是打得累了,又或者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红影停了下来,唐狸肉眼勉勉强强睁开一条缝隙,看见了他的眼睛,满目猩红,孤寂、疯狂、悲哀的看着唐狸,一言不发。
唐狸只是督了一眼,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既然醒不过来,那就沉沦下去吧。
扑通。
唐狸缓缓下沉,水面上浮起一串串气泡,却不见挣扎。
一切都很安静,没有烦躁,没有喧嚣。
只有缓缓下坠的躯壳,与沉沦的灵魂。
在永无战胜的梦魇之前,在希望,失望,绝望之下。
不如沉沦,太累了,不如长眠,反而好生欢喜,缓缓下坠的唐狸这样想到。
只是四周好安静,好漆黑,时间显得,是那么的漫长。
自己是就要死了吗?那就死了吧。微微睁开眼,湖面波光粼粼,湖里却是冰冷漆黑,这次,那个红影想必是不会救自己了的,因为唐狸在那一双血眸中,瞧见漫山遍野,尽是失望。
默哀大过于心死,自己何时心死的呢?三十余载岁月,料想心死,是在当初得知自己只是一个平庸之人时候吧。
眼皮好沉,耳边回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一声啼哭。
当年捡到韵儿之时,她好像就是那么哭的。
缓缓闭上双眼的唐狸面带微笑,就此坠落下去。
此生遗憾有否?有,但都过去了,无法挽回,那就算了吧。
天地为友,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可是,自己年少时,好像有问过自己,人生于世,为之几何?
在深渊之中的唐狸,手指动了动,他眼中,出现一个温婉,冲着他腼腆一笑的身影。
少年尤记得,她微微一笑说:“有我在,就是你家。”
唐狸瞪开双眼,咬紧牙关忍受着此刻锥心刺骨剧痛,呛了一大口水,胃备受煎熬,唐狸开始调转方向,想要爬出这深不见底之渊。
死皆无惧,生又何难!
向上拨水,漆黑一片,唯独心口心跳噗通噗通响彻,忍受着强烈的窒息感,唐狸心底明白,倘若在这片湖中死了,他便真的会,再死一次。
可倘若坠落于深渊之中,想要寻求救赎,才会感觉到当初坠落下来的温润天堂有多温和,此番拉扯阻碍撕裂自己便有多狠辣,每向上蹬几步,就有一双无形之手将自己往下拉扯再深几分。
此间沉沦,道不得也。
唐狸瞪大的双眼有些涣散,惊讶的张开了嘴,腹中血水自口与湖水交触。
窒息,窒息!窒息!
遍体生寒,又忽然觉得炽热,冷热交替,嘭,嘭,嘭,心跳越来越急促,声音洪亮如两军对垒之鼓,震耳欲聋。
湖面上那个红色身影叹息一声,缓缓现出身形,来到湖面之上,看向下方深渊的唐狸,犹如窥镜。
摇了摇头,有些事情,错过了,那就是错过,随即打算离开这面伤心之地。
在红影刚走出几步的时候,回头轻咦了一声,一刀自天而坠,湖水顿时波浪滔天。
湖底传来一阵剧烈的无声呐喊,穿透湖水,响彻于这一方世界。
唐狸持刀飞越而出,顾不上身躯疼痛,趴到在地大口呕吐苦水,不停喘息,随即就被踢出了梦境。
惊醒于梦的唐狸依旧在大口喘息,身躯剧烈疼痛依旧不曾消散,诧异举起右手,果不其然,那把救他的刀,便是此刻握于他手中,那把之前插在他胸膛的短刀。
刀身散发淡淡光芒,为唐狸缓解些许疼痛。
感受刀意传达过来的念头,“你叫,错刀?是个好奇……额,好名字。”
唐狸手持错刀,抬头望月,心中思绪万千,那些梦境,究竟是什么存在呢?
而此时的那片被唐狸称之为红梦的世界里,红影散去伪装,看向湖水,赫然呈现在湖面之上的,是一副和唐狸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庞,除了那对猩红血目。
不知道是在对着这片天地之中的谁说,亦或是自言自语道:“既然认可了,那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别在跟着我,又死了。”
大风忽起,呼啸呜咽,男子眼中血色渐渐褪去,看着这片天地,怅然一笑。
如腊月暖阳.
而在这片红梦世界里,有那唐狸未曾到过的地方,有一座高高的山,高高的山上有块陡陡的崖,陡陡的壁上,刻着大大的“逍遥”。
自那以后,唐狸不再入红梦,与之而来的,是一片刀山火海,剑雨铁林,手持错刀,与一把把刀相斗,与一把把剑对垒,刀剑无主,却有灵。
各种诡异劈砍,突刺,导致伤痕累累,却也乐哉。
料若如此,他日相见,唐狸微微一笑,心有期盼。
读书,练拳或者说是挨打,再到学刀。
梦醒,头痛欲裂,笑一笑,便带着小啾去找各种能够果腹的东西。
因为哪怕是英灵,也会有抑制不住的饥饿感,倘若是太过饥饿,会入魔,白造杀孽,届时业火缠身,欲再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业火天罚之下,十死无生。
杀意凌厉,眼神通红,流淌着口水,按捺不住心中杀意,是那一个小小身影死死抱着自己的脑袋,以自身灵力滋养饥饿的唐狸。
那次她那撕心裂肺的哭泣,唐狸一直难忘。
自己灵魂若不是她的帮助,将会永堕黑夜,化身恶鬼,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所以,今夜绝不会让他们带走小啾。
唐狸深深吸了一口气,大雨荡涤,是个杀人埋骨的好时节。
昨日风起知吾意,今朝何起叹生死。
下蹲,如离弦之箭射向菜岩,唐狸双手绕后,换做左手持刀,砍向那满是杀意的剑芒,右手顺势递出一拳,菜岩冷笑一声,以第二把剑迎上唐狸右拳。
唐狸改拳为拍,拍向剑侧使其偏向,却也免不得受剑气所伤,掌心白骨莹莹。
唐狸一脚踹过去,迫使菜岩后退半步,欺身而上,双手持刀,斜着向上一劈,菜岩一个转身,御剑,嘭地一声把唐狸弹开,连唐狸手中的刀也被打飞至远处。
菜岩冷冷看着倒在雨泊中的唐狸,不屑道:“你的刀,太弱。”
唐狸爬了起来,拧了拧湿透了的衣衫,瞟了一眼掉在远处的刀,他知道,是捡不回了的,没有菜岩飞剑快。
唐狸笑了起来,眼神惨烈,心存死意却有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迸发,既然如此,那也再次踏过老子的尸体再说!
唐狸大喝一声,奔向菜岩。
小啾踩入雨水之中,难掩慌张与难过神色,伸出双手冲着唐狸大叫一声:“啾!”
“蚍蜉撼树!”菜岩手持绿色飞剑墨毒,向临近了的唐狸猛地一刺,直刺心口。
而唐狸似乎浑然不觉危险来临,硬生生的撞上菜岩飞剑!
“噗。”
“噗。”
在菜岩身后的姜家三人,只见之前唐狸丢了剑之后发了疯一样撞向菜岩,自菜岩墨毒剑而入,最终二人撞在一起。
“不好!”姜曾浪大喝一声,右手瞬间一挥,一股巨力将唐狸炸开,小啾跃起抱住重伤的唐狸,低头看向怀中心口之处被剑气炸开的唐狸,满是心疼。
而菜岩愣了愣,低头看向自己心口处,笔直插着之前被自己打飞的刀,剧痛袭来,菜岩有些不解,这算什么?飞……飞刀?
就在唐狸以身撞向菜岩的那一瞬间,菜岩正要以剑气崩坏唐狸整个身体,却感觉有一物飞向自己,靠着本能躲开,心中警觉大起正要抽身离开,却因为剑还在唐狸心口而迟了一丝,就那一丝!他的刀居然飞回到他的手里,护身甲、护身剑气、保命物等等通通无用,剧痛依旧袭来。
菜岩跪倒在地上,大口喘息,鲜血染红衣衫,虚弱感不断袭来,姜曾浪闪到菜岩身后,三指并立拍向菜岩后背,“抱元守一,稳住心神。”
看向瘫坐在雨水中任由雨水冲刷的唐狸,姜曾浪不由赞叹道:“吐血,丢刀,以身喂剑,只为了让自己手中那把奇怪的破障飞刀刺中一刀。好一个心机深沉善于伪装的英灵。”
“过奖过奖,看你那么老道份上不妨告诉你个秘密,被我刀刺中没救了的,大叔你就不用白费力气了。”唐狸挥了挥手示意小啾不用再输元气给自己,笑着看向姜曾浪。
英灵之躯,散念则死,念存则活。唐狸之前就是在赌,赌菜岩那一剑无法让自己魂飞魄散,到此时唐狸才惊奇的发觉,原来刀在身上之时自己不受伤,外人是看不出自己是英灵的,而洪老头能够看出,料想是修为之高亦或者那把漆黑的小锤子吧。
原来菜岩以为他又活过来了,怪不得那么惊讶。
“小友不用白费功夫了,若是我救能活,不救方才死,今朝倘若不救,来日我家族定与重牙宗交恶,亦或者我救也死,在你此番话下,定会更为用心去救助,好算计。”
姜曾浪笑着与之交流,随即心声与宋玉花言语道:“动手。”
自己此番带着必要达到的目的而来的,本想卖个重牙宗天才人情才愿意拖延下,却摊上这个烂摊子,唯恐事变只能早点弄死这个有些奇怪的小子了,怪不得自己心狠手辣了。
宋玉花手中法印一翻,宛若一座小山自唐狸与头上当头砸下,铺天盖地。
一把黑金色小锤自远处抛来,在空中不断旋转,铛的一声撞飞这枚法印,宋玉花心头一狠,就要再次驾驭方印将唐狸二人砸碎,一股掌风呼啸而来,“啪”一声直接把宋玉花抽飞。
宋玉花在空中转了好几个圈才重重摔倒在地,脸颊红肿,抑制不住眼中惧意。
而姜曾浪则望向那个黑金小锤飞回的地方。
一个穿着灰扑武夫衣衫的老者握着那把黑金小锤走来,洪姜朝地面吐了吐口水,冷冷道出几个字:“老子允许你动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