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手阿花的血在流着，汇聚在脑后的地面上，成为一滩血洼。
这个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年轻人就如此悄无声息的死在了邱老大的身后，所作出的抵抗仅仅是挥了一下手中双刀。
老屌丝杀人了。
如此干净，如此利落。
我惊骇的看着王洛水，这个二十余年来在我印象中一直惫懒，赖兮兮苟活在王家老宅里，始终依附在王老爷子阴影之下的老屌丝。
如今仅仅用了一双筷子，取了一条性命。
“文海老弟，三条人命，总可以堵住邱家列祖列宗的嘴巴，换你个死心塌地了吧。”
王洛水的眼神儿落在邱老大有些苍白的脸上，邱老大甩掉手里的烟头，从烟盒里再次甩出一根烟来，点燃。
尼古丁抑制着慌乱的心神，让这个邱家的大夫子看起来至少保持着表面的平静。
“洛水老哥，我知道王家道门是飘在天上的人物，有香火就有富贵，单是一个金生土就能养起王家道门所有人的吃穿用度，可邱家不一样…”
“邱家人卑微，一辈子见不得光的苦命，钱是从洞里一铲子一铲子挖出来换出来的，磨刀城的刀客很不好找，手里活儿好的更不好找，活好还认钱的我只碰上这么一个。”
“我付给他一百万，让他跟我五年，可今年只是第三年。”
邱老大摇摇头，叹了口气，脸上的遗憾又多了几分。
“邱家列祖都吝啬，如此败家，想必也逃不了呵责吧。”
邱老大低头看了一眼地上刀客的尸体，脸上没有哀伤，仅仅带着几分可惜。
我突然发现，眼前这个长着络腮胡子，看似粗狂的男人同样也是一个斤斤计较的商人。
“丢钱总好过丢了性命。”
王洛水伸手在牛肉盆子里随便一抓，抓出几块牛肉，囫囵着塞进嘴里。
邱老大摇头叹息，而后一声苦笑，笑容落在我眼里如此苦涩。
“我真蠢，蠢的像一只对着井里的月亮念念不忘的猴子。”
邱老大做了一个无比恰当的比喻。
“我等了王家十几年，等到王家老宅屋子里的墙皮都翻了卷，我以为那个老东西将死之时就是邱家进入寒潭湖最好的机会……”
“可我还是错了。”
邱老大的笑容比黄莲还要苦上几分。
“天下只有一个王洛水，一个王洛水也就足够了。”
“谢谢王家道门能替邱家着想，栽在洛水老哥手里，全天下也没人笑话我。”
“明天我启程回家，从现在起，王家道门的脚站在哪里，邱家夫子们的脚也就站在哪里。”
邱家大夫子终于说出了王洛水想要听到的那句话，可这句答案的代价在我看来如此之大。
一条人命。
王洛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仅仅只是点点头，似乎眼前的买卖与自己没有一分关系。
王洛水扭头，看向身后的王响亮。
“给老爷子回话，邱老大松口了，以后邱家夫子只能踩着王家道门的脚印子走路。”
今晚的老屌丝王洛水真的不再是我记忆中的王洛水，除了手抓牛肉时偶尔显现出的那份熟悉的屌丝表情，其余一切都隐隐带着王家道门大师兄本该具有的威严。
王响亮点点头，拿着手机出了小面馆儿，在邱老大身边经过的时候，黝黑的双眸在王响亮眼中射出耀眼的神采。
“王家道门醒了。”
我听到王响亮低低的呢喃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与往昔并不相同的兴奋劲儿。
我看着王响亮熟悉的背影，第一次感觉如此陌生，眼前这个男人在那一瞬间，似乎不再是那个从省城黯然回乡后低调隐忍的王响亮。
是什么，我也说不清。
手机在我衣服兜里一阵震动。
我低头，翻出手机，一条微信，发信人白小纤。
白小纤就坐在我的面前，似笑非笑看着我。
“小军师，你也进贼窝啦。”
一条微信，一句话，白大女神的这条信息里带着一点儿耐人寻味的意思。
我不知道王家是不是贼窝，我只知道，属于我的平静生活，或许真的要从今晚开始，结束了。
我撇了一眼王洛水，匆匆收了起来。
王洛水和邱老大还在坐着，俩人隔着一张桌子，似乎对峙一样。
“洛水老兄……”
尴尬的气氛是在邱老大一声呼喊中打破的。
“我想看看他们，我追了这两个畜生十几年，我想再看看他们。”
邱老大的脸色一点儿也不好看，两个畜生，四个字儿硬生生的从牙缝里挤出来，狠狠砸在小日子面馆的地板上吧。
“何必呢？教给王家，让你躲个清白。”
王洛水皱眉，劝了一句。
邱老大皱眉，摇头。
王洛水没再坚持，伸手打了一个响指，钻在柜台里的佛爷突然露出了大光脑袋，出了门儿。
片刻的功夫，面馆的门儿被再度打开，佛爷手里提着两个血糊糊的人进了屋子，咣当一下，推到在了邱老大脚下。
血糊糊的两个人……
一个腹部空空荡荡只剩下森森白骨的邱若水，另一个永远带着一声皮毛被金蛋重拳轰击下已经几乎不能站立的大老鼠邱若泠……
邱老大十几年的心结，邱家门儿里的叛徒，就这么出现在了邱老大的脚下。
气若游丝的邱若水在笑，笑容有些狰狞，同样在死亡边缘徘徊的邱若泠则紧紧闭上嘴巴，丑陋的小眼睛里喷射出愤怒的火焰。
“老东西，终于见面啦。”
邱若水的笑容很勉强，代价是很快又吐出一口血来。
邱老大的眉头皱着，看着眼前这个如今早已没了人模样的骨肉，当年他将这个儿子当作邱家门里复兴的期望，他手把手教给他邱家门儿里一切手艺，教给他做事，教给他做人，教给他驾驭手下，教给他如何在大江湖里果断的抓取血腥的资本……
直到那一年，这个引以为傲的接班人却带着自己老鼠一样的妹妹远逃，原因同样如此荒诞，兄妹两人相爱了。
“大概又让你失望了吧，变成这副模样。”
邱若水指指自己空空如也的腹部，继续骄傲的笑着，似乎能让眼前的邱老大感到愤怒的一切手段都是如此值得的。
“为什么要因为一只老鼠，便抛下整个家而去？”
“因为爱啊，老东西。”
“老鼠？可她偏偏就是你的亲生女儿，老东西。”
邱若水的笑容里带着快意的嘲讽。
“你知道爱吗？老东西？”
“你娶妻只不过是为了可以生子，你生子只不过是要一个可以带着邱家夫子们走上台面的
继承人，我把所有一切都教给我仅仅是因为我有用，你把她本应得到一切全部剥夺仅仅是因为她一点儿没用！”
“老东西，真可怜。”
“你一辈子都在算计，可每一次算计都输的离奇。”
邱若水面对着眼前这个本该称呼为父亲的男人，大声质问，而后放声大笑，血水如瀑般涌出。
岁月并未冲淡这对父子间的憎恶。
邱老大并未愤怒，只是眼中带着满满的失望。
“见你不是想听你漫无目的的皱眉，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这些年，邱家宅里子的供奉让我派出一波又一波，算下来，已经有十余伙子的次数，可每一次都是有去无回，我不相信两个畜生可以料理这么多人头，我想知道，是谁在帮你，又是谁把你变成了这副模样，又是谁让你们来这里，妄图翻出寒潭湖里的东西？”
邱老大面对面前这个面目全非的爱子，脸上没有一丝父子情深的激动样，冷漠中带着失望，然后问出一个横亘在心头几十年的问题。
可是没有答案。
邱若水闭嘴，摇头。
林婷，是林婷！
我几乎已经知道了那个答案！
可邱若水一直要紧了牙关。
房间内沉默了一分钟，而后邱老大叹了口气。
“当年我以为自己生下一个天才儿子，现在才知道自己生下一个笨蛋畜生。”
“邱家人不喜欢被人捏住把柄，可你心甘情愿给身后之人当了十几年的枪。”
“你不该生在邱家，因为字头儿立在大江湖里挂了名的家门，永远不会有什么见鬼的爱。”
“活下去，活好，比什么都重要。”
“我对你很失望。”
邱老大冷冰冰的评价让邱若水脸上的笑容凝滞，他大概没有想到，曾经掩埋在心底十几年的怨言尽数喷吐在老东西脸上，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冷酷而又理所应当的评价。
邱若水改变了自己的一生，可世界终究没有改变。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邱老大还是那个邱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