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崖回到秀苑天色微明,他把房间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又把血衣褪去,塞在床下。此刻平静下来,只觉得伤口疼痛,周身疲累,倒在床上,各种思绪纷纷涌来,也不知过了多久,陆崖才沉沉睡去。这一次倒是没再做噩梦,一直睡到下午。
仿佛半梦半醒中听见庭院内啪的一声巨响,陆崖坐起身来,推开窗子,却见马可波罗正在院内忙活着什么东西。
陆崖昨夜被狼袭击,好在只是皮外伤,他年轻力壮休息一夜,便觉没什么大碍,只是小腿还隐隐作痛。
他穿上衣服起身来到院内,见地上放着一堆竹管,马可波罗身前还有火药,硝石、铁弹之类的物品。陆崖问道:“马大哥,你几时来的?”
马可波罗正蹲在地上专心地研究着什么,右手拿着根竹管仔细打量,左手拿了把锤子,对着竹筒底部比来比去,听陆崖问他,也未停下手里的活计,随口答道:“我早就来了,见你睡着也就没打扰你。”他站起身来,说道:“我这是把家都搬到这来了,要在比武大会之时送给大汗一件礼物。这间秀苑不错,正好拿来做实验。”
陆崖奇道:“做实验?你要送什么礼物可以讨大汗的欢心?”
马可波罗把手里的竹筒举在陆崖面前:“就是它。”
陆崖拿过来,把竹筒的另一头对着自己的眼睛,向里面看了看,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马可波罗赶紧抢过来,“别对着自己,很危险。”
说着他把竹筒调转过去,对准不远处的一棵大树,然后用锤子向竹筒底部用力一敲,就听啪的一声巨响,一个铁弹飞出,正打在那棵树上,只见木屑纷飞,大树被打掉了一大块。
陆崖心想,这打在人身上自然死定了,不禁拍手叫绝。原来方才听到的声音就是这个东西发出来的。陆崖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好像很厉害。”
那竹筒已经被震裂,马可波罗把它随手一扔,“还没有什么名字,而且现在还在实验,将来换成金属管,再提高射程,肯定比弓箭要强的多,就是打铁弹的速度太慢了,比不上现在常用的弓箭,我过些日子想发明一次可以发射铁砂的武器,那时候它威力才真正显示出来。”
陆崖道:“发射铁砂?那不是一打一大片了?你怎么想到要发明这个东西的。”
马可波罗道:“这个其实是你们中国人先发明的,在宋朝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不过不太常用罢了。后来我见过忽必烈打仗时所用的回回炮,威力无穷,因此便想到将那回回炮缩小,随身携带,岂不甚妙,因此才做了这个东西。”
陆崖点点头,可大宋打仗的时候确实没见过。他哪里知道早在宋理宗元年(公元1259年)之时就已经有这种武器了,那时被称作突火枪,是现代热兵器的始祖,只不过当时火药性能不佳,射程不足百米,精度也差,因此并未大范围用于战场。而马可波罗未来的这项发明,后来却被元明两代广泛应用于军队,后世称为火铳,乃马可波罗根据突火枪改进而来,此事唯《千里黄云记》读者知晓尔。
可看官,你可曾想到,数百年后外洋列强侵占我中华国土所利用的武器,却正是源自华夏的伟大发明呢?此是题外话,暂且不提。
且说陆崖听马可波罗讲述过这件兵器威力之后,赞不绝口,“若真如你所说,可以发射铁砂,当真是厉害得很,便是敌人想躲也躲不开。”
马可波罗大笑:“那是自然,”顿了一下又道:“劳烦你先给它取个名字,我到时好向大汗回禀。”
陆崖心想,这个东西你给忽必烈进礼,那我们义军可要倒霉了,但又不好出言阻止,心想不如跟他要一个这种武器,将来回忠义岛也好找人制造,免得鞑子有我们没有,便道:“我可想不出什么名字,不过这件武器防身最好不过,不知道马大哥制作完了,可否送小弟一件?”
马可波罗笑道:“这个没问题,我做好了第一时间给你。”
陆崖欣然一笑:“如此先谢谢马大哥了。”
正说话间,陈一华和谢三安抬着块门板从院外进来。一进门陈一华便大喊:“今……今天我……我可立功了。”
谢三安也说道:“师弟,你要的人我们可给你抬来了。”
说着把门板往地上一摔,陆崖一见,门板上躺着个邋里邋遢的老道,衣衫褴褛,胡子眉毛都黏在一起,满脸的皱纹,个头不高,身材瘦弱,模样长得也很猥琐,斗鸡眼,尖下巴,两颗兔牙支出唇外。
门板才一落地,那老道就呜呜地叫着,拼命地挣扎,原来是被捆着来的,嘴中还被塞了只臭袜子,陆崖不解,问道:“莫非他便是贾道长?你们怎么这般无礼?”
陈一华道:“不捆着他……他不肯来,他就……就是师父要找的人,准没……没错,我问他是……是不是假老道,他……他都承认了。”
陆崖怒道:“既然如此,他便是师父的朋友,还不快松绑?”
陈一华伸手,一把将绳子拉断,又把袜子从他嘴中取出,那老道咳嗽了一阵,才慢悠悠地说道:“饶了我吧,我已经承认是假老道了,你们却又把我带到这来,想干什么?”
陆崖闻听,觉得此事蹊跷,便问谢三安,“怎么回事?我看他不像师父要找的人啊。”
谢三安道:“今早起来,马可波罗先生来了,见门板坏了……”
“那是昨夜大黄撞碎的,怎么了?”陆崖问道。
谢三安接着说道:“门板坏了,他就叫我们去集市找个木匠重新打一块,等我们买完了,刚好快中午,便找了个饭馆吃饭,偏巧十年前我们去那家饭馆吃过,想不到那掌柜的还认得我们。”
陆崖道:“你们那时候是去抢东西吃,还打人,再加上你们俩长相特殊,他们自然记得,这次是不是又没给钱?”
陈一华道:“我们这……这次可给钱了,不过那……那掌柜的说什么也不……收,给了二十个馒头,叫……叫我们快走。”
陆崖听得不耐烦,快点:“后来怎么样了,挑重点的说。”
谢三安接着说道:“我们刚要走,就听见饭馆里有人说城南城隍庙里闹鬼了,我俩就扛着门板去看热闹。谁知道这个假老道……”说着指了指那道长,“这个假老道正在那装模作样地作法呢,说庙里有吃人的狐狸精,他奉太上什么君所差来捉妖。我俩挤进去一看,满地的血,供桌下全是死人的骨头,供桌上还有一颗死人头。”
陆崖心想那不是与昨夜所见相同?昨晚庙门没关,看来一大早有人发现了尸体。便问:“那城隍庙如此荒僻,是谁发现的尸体,又是否有人报官?”
谢三安接着说道:“没有人报官,这老道说他最先到那的,消息也是他传出来的,说这事报官也是无用,须得他作法超度才行,因此看热闹的人不少,却没人去通知官府。”
马可波罗一听觉得有趣,便问道:“真的有狐狸精吗?”
陈一华大笑:“傻……傻瓜,世界上哪……哪有狐狸精,我看分……分明是被什么野兽咬的。”
马可波罗说道:“你没看错?”
谢三安道:“我们从小就在山上长大,绝对没看错。”
马可波罗道:“京城内怎么会有野兽:”
“这也有可能,昨天你的马不是被狼惊到了吗?”陆崖道。
马可波罗这才点点头,“对,不过那些狼都在教军场之中,也许是自己跑出来的也不一定。”
谢三安接着说道:“我一下就明白这是个假老道,定是到那骗吃骗喝的,师父不是叫我们到大都找一个贾老道吗?”
那老道愁眉苦脸,说道:“你师父是谁?贫道根本不知道,平白无故把我抓来,是何道理?”
谢三安也不理他,继续说道:“我见他是假老道就去问他:‘你是不是假老道?’他说,不是,我是什么大罗真身,我就说:‘去你娘的,叫你大罗金身。’就给了他一巴掌。”
陈一华道:“我……我还踢了他一脚。”
陆崖此刻全明白了,这两个浑人把这假老道当成贾步平道长了,还把人家给揍了一顿。真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人家正在做法事,你们过去捣什么乱,哪有像你们那样问的。”
那老道也觉得委屈,“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陆崖闻听他念出的似是一首词里的句子,心想他定是太委屈了,所以才发此感叹,再看他脸上似乎也没有什么伤,莫非是我两位师兄手下留情,不然他这瘦弱的身体恐怕早就散架了,“道长,实在对不起,我两个师兄认错人了。”
那老道说道:“这也能认错,我不承认我是假的,他们平白无故揍了我一顿,还把w我捆到这来。”
陈一华怒道:“还……还说不是假的?现在反……反倒说我……我们冤枉了你。”
谢三安也道:“那尸骸分明是野兽咬的,用得着你去做什么法事?还叫人不去报官,你安什么心?”
那老道仍然不服,眼珠乱转,说道:“报官也是无用,那狼是官府的,报官他们也只会推搪了事,不如给我做个法事骗点……赚点钱。”
陆崖奇道:“你怎么知道那野兽是头狼的?”
老道说道:“须知人在做,天在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举头三尺有神明……”他一连串说了一大堆全不挨着的言语,又说道:“我乃大罗金仙转世……”
“还说自己是大罗金仙,”谢三安一听这话就有气,过去就给了他一个嘴巴,这一巴掌可不轻,打得那老道原地转了三圈。
老道揉揉脸,哭丧着脸道:“不说就不说,你打我作甚?既然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我可得走了。”
陆崖此刻已然搞清楚来龙去脉了,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连连赔礼道:“道长真是不好意思,你是真道士也好,是假的也好,我们都不该打人。这里有点银两,全当赔偿给你的吧。”
说罢伸手摸了块五两的银子,递给老道,老道也不客气,把银子接在手中颠了颠,“好啊,还算你懂事。我去买点酒喝,告辞了。”
说完老道转身向门外走去,边走边吟道:“绿蚁新醅酒,三日入厨下,青山独归远,诗酒趁年华。”
陆崖闻听,心中一动,这几句诗幼年曾读过,只不过每一句都是不同的作者所作,怎么这老道竟然把几句诗词连在一起吟?特别是最后一句“诗酒趁年华”,正是师父画中所题苏东坡的名句,忍不住喊道:“道长先别走。”
老道一听不叫他走,以为陆崖要变卦,吓得头也不回地往外跑,谢三安一脚飞石正打在他腿弯处,扑通一声,老道栽倒在地,好不狼狈,回头委屈地说道:“你又想干什么?”
陆崖上前把他扶起,问道:“道长高姓大名?”
老道甩开陆崖的手,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其实他那件脏衣服,掸不掸都差不多)说道:“衣服都给弄脏了,贫道贾步平,你还想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