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崖一行人晓行夜住赶往忠义岛,路上尹兰只是盼望晚些到才好,陆崖却道张世杰有急事,因此路上不断催促。尹兰心中有苦,不便明言,这一路虽然是回家,同样有陆崖相伴,心情却和来盘龙岭时大不一样。
到了忠义岛后,赵昺率百官亲自迎接,晚上又设宴款待众人,对陆崖待如上宾。
自此天天酒宴不断,陆崖好生感激。可自来到忠义岛之后,张世杰从不提找陆崖来到底要干什么。他每次去找张世杰询问,张世杰又总是推搪,而且每次去都偏偏看不到尹兰。似乎尹兰凭空消失了一样,平时也见不到,陆崖不禁觉得奇怪,又不方便询问他人,每日里烦闷异常。陈一华和谢三安倒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起了从未有过的舒心日子。
又过了几日,陆崖实在忍不住了,便去张世杰那里拜访,一见面就问:“张伯伯,匆匆找小侄回来究竟有什么事啊,为何过去许多天,你提也不提?要是你再不说,小侄便要告辞了。”
张世杰见他着急,微微一笑:“先坐,贤侄,其实这件事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陆崖一拱手:“张伯伯有事但说无妨,怎么这么见怪呢?”
张世杰道:“陆崖我问你,倘若我要你做一件极不情愿的事,可此事又关系到大宋复兴的成败,你怎么办?”
陆崖眉头一皱,却反问道:“请问是什么事?”心中疑惑,究竟是什么事我会极不情愿呢?
张世杰捋捋胡子,“你先回答我。”
陆崖未曾留意张世杰眼光中的狡黠,便道:“若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自然赴汤蹈火。”
张世杰笑道:“不需要赴汤蹈火,也不会伤天害理,是件对你和大宋江山都好的事。”
陆崖道:“那更应该去做了,到底是什么好事?”
张世杰沉吟一会,道:“我想你和你父亲失散多年,因此我想安排你去大都见你父亲,只是我怕你记恨当年之事,故此不知道怎么开口。”
“哦,”陆崖点点了头,“原来是这样,上次去盘龙岭之时,伯伯的话我还没忘,至于记恨父亲……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一些叫我左右为难的事,有时候……有时候真的很难抉择,时至今日,我觉得……应该……可以原谅我爹了。”他自己也不确定是否真的不再记恨父亲,因此言语间仍然犹豫不决。
张世杰频频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啊。”
陆崖问道:“不知道何时启程呢?”
张世杰想了想,道:“你父亲尚不知道你还活着,这样吧,我明日修书一封,你带着书信去见他。在大都崇国寺附近有间醉太白酒楼,你可以去那找他。”
两个人又寒暄了几句,张世杰免不了又讲些大道理,仍然尽是些为国尽忠、鞠躬尽瘁之类的话,陆崖想起师父评价张世杰装横跋扈,似乎对此人颇有不满,可他与张世杰交往这些时日,他始终对自己客客气气,而且似乎只是一心想恢复大宋的江山,怎么也不觉得张世杰是那样的人,更何况他还是尹兰的义父。
想起尹兰,陆崖心中又不免奇怪,怎么一到了忠义岛便很难见到她的身影呢?
待陆崖走后,尹兰才从内室走了出来,“爹,你就派陆崖一个人去大都吗?”
张世杰换了张脸孔,冷冷地说道:“怎么,你又想跟去?盘龙岭时你们还没相处够么?”
尹兰闻言,低头不语。
张世杰道:“你和我说你喜欢他,我自然不能留他在身边,你们之间的暧昧,连钦虎都看得出,何况是我?”
尹兰心想,定是那杨钦虎告诉爹爹的。
张世杰继续说道:“年轻人情窦初开,你喜欢他,为父也不怪你,可你要想想你自己的身份。”
尹兰道:“我不想要什么身份,我是真心喜欢陆崖。”
张世杰怒道:“什么真心不真心?这个世界上男女间的情情爱爱,有多少是真的?”
尹兰把脚一跺,“他舍生忘死地去救我,你怎么说他不是真心,我对他也是一样。”
张世杰冷哼一声:“他救你那是他感念你为他疗毒,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爱你?”
“辛老英雄已经答应陆崖娶我,而且我也答应嫁给他了。”
张世杰气喘吁吁地说道:“真是胡闹,你早已经被选定是未来的皇后,岂能朝三暮四?那辛不平也是好没规矩,纵容自己的徒弟惹是生非,他本来就看不起我们义军,我们去盘龙岭之时,他说话又不客气,你嫁给陆崖怎么会有你的好日子过?”
“爹……”尹兰还要申辩。
张世杰却打断道:“别说了,此事由不得你,婚姻大事全是父母做主,待陆崖走后,你便与皇上择日大婚。”
尹兰急得眼泪流了出来,道:“爹,这……这……我还没准备好呢。”
张世杰道:“还准备什么,这事早已经定下来了,你还要为父反悔不成?”
尹兰愁眉紧锁,道:“我不想嫁给那个什么皇上,什么表哥,我喜欢的人是陆崖。”
张世杰怒道:“好没羞耻的丫头,你一早就知道你们不可能的,为父也早该猜到你与他情愫暗生,早知如此去盘龙岭之时便不带上你。”
尹兰气得跺脚,她从不忤逆张世杰,此刻竟发起脾气来:“爹,我就是不知羞耻,那又怎么样?就算我不去盘龙岭,我也不喜欢那个赵昺,我怎么能跟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
张世杰怒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这等大事由不得你做主。再说陆崖此去大都说不上几时才回,我对他另有安排。你们注定不能在一起的。等时间久了你就会慢慢忘了他。到时与皇上朝夕相处,自然也就会有感情了。”
尹兰哭道:“我不干,我要跟陆崖去。”
张世杰一巴掌打在尹兰的脸上,尹兰白皙的面上立现五个清晰的指印:“放肆,从今天开始你不许出门,直到大婚之日。”
尹兰泪流满面,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她素知张世杰严厉,自己是绝对不可能出得去这个门的。转身伏案大哭起来。
张世杰从未打过她,见她如此,也是不忍,又劝慰道:“女人嘛,和谁都是过一辈子的。何况你注定是皇后,将来掌管三宫六院,母仪天下,何等的威风,哪里委屈了你?”
尹兰哭道:“我才不要什么母仪天下。若是这样,我一辈子也不会开心。”
张世杰正色道:“和忠义岛的大业比起来,你一个人的幸福根本就不算幸福。忠义岛只是我们权宜之所,若和大宋江山相比,也一文不值,为了大宋,你能牺牲自己,替我教导皇上,将来……”
尹兰把脚一跺,转回内室,边走边说道:“还说什么将来,若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做一辈子,做三辈子皇后,又有谁稀罕?何况将来他能不能真正当皇帝还不知道呢。”
张世杰闻听此言顿时火冒三丈,他心中敬重赵昺,大宋江山在他心中更是重于一切,尹兰这话竟说赵昺做不了真正的皇帝,正戳中他的要害,岂能不发火?吼道:“来人啊,给我看着这个野丫头,哪里都不许她去。”
尹兰全听在耳朵里,回到房间把门一摔,倒在床上蒙头大哭,晚饭也不吃,张世杰也不理她,命手下女官日夜把守,绝不许她出门半步。
当晚,尹兰拿出辛不平送给她的那幅画看了一遍又一遍,虽然自己早知道和陆崖之间不可能有结果,此情此景在她心中也演练过无数遍,可此时真正要分别之时,仍觉得痛断肝肠,她手抚摸着画像中陆崖的脸,哭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早,陈一华和谢三安忙着收拾行李,他二人因为知道要去大都,都非常高兴,陆崖也觉得心情不错,想起师父交代自己去拜访一个叫做贾步平的老道,便把师父临行前要他转递的画背在身后,又带了金鞕和弓箭这才起身。
张世杰亲自把陆崖送上船,并把给陆秀夫的信交到他手中,叮嘱道:“此去大都见到你爹爹,务必把这封信亲自交与他,不得拆阅,到了那里你们父子相认,以后一切就听他的安排。”
陆崖道:“伯伯放心。”陆崖打量了一下送行的人群,独不见尹兰,便问道:“尹姑娘呢,怎么没来送我?这几日都未见她。”
张世杰神色尴尬,道:“她……另有要事,不在岛上。哦,对了,我给你的师兄准备了两匹快马,连同你的千里黄云兽,另外还有些盘缠,都在太郎的店里,你们登陆之后便去取了吧。”
陆崖拱手道:“张伯伯想的真是周到。”又向人群中打量了几眼,却满腹狐疑,究竟尹兰去了哪了?为什么张伯伯好像很怕我问起她?尹兰应该已经把我们之间的事和他讲了才是,这几日见他,他提也不提,莫非尹兰没说?他如今叫我去大都,偏偏尹兰不来相送,莫非其中有什么变故?
张世杰见他似有所思,以为他还有什么为难之处,“贤侄,还有什么事吗?”
陆崖心想,不管尹兰是否告诉张世杰,但是这件事总应该自己主动些才对,而且师父也交代过,要他当面提亲,便道:“张伯伯,不知道兰儿是否对你讲了,我们……”
张世杰把手一摆,打断了陆崖的话,“好了,你们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早已经安排妥当,你就放心的去吧。”
陆崖这才把心放下,既然张伯伯“早安排妥当”,那自然是已经答应了与尹兰的婚事,自己就不便深问了。
而此刻尹兰在绣楼上手扶着窗台,看着陆崖的背影向太湖的另一边渐行渐远,唯有默默流泪,心中无限凄楚,崖哥哥,我的心里有多难过,你会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