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的官道上很是热闹,火把比星子更加繁密,马蹄哒哒而至,声音很响,一下一下像是落在人的心上。
举目四望,一声令下,那行人从马上一跃而下,面色严肃,手持刀剑到处搜查起来,像是在追捕着什么人。其实在官道上找人很容易,因道路平坦开阔,是以,真正要逃要躲,谁也不会蠢到走官道。
可有时候,走哪条路,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
一路被追拦堵截,能逃到这个地方,于她而言已是不易。
伤处流出的血隐隐泛黑,女子松散的发被汗浸湿贴在面上,嘴唇咬得出血。
云祈躲在一个废弃的木箱里面,透过小孔看着外边情况,强忍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那木箱很小,连个孩童都未必能塞得进去,遑论成人。便需便是因此,他们理所应当的忽略了木箱。
在近处搜查一圈,发现无果之后,人马迅速撤离,于是光色暗下,道上恢复成他们到来之前的样子。过了会儿,木箱上虚掩着的盖子自内被推开,那些人想当然的以为这里藏不了人,却没有想到,她自幼习舞习戏,身子的柔软程度自然超乎常人。
云祈捂着已无知觉的手臂,踉跄着爬出来,却是这时,忽然眼前一黑摔在地上。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再起不来。四肢无力,头脑昏沉,整个人都麻得厉害。府苑水榭中,三皇子的那把剑上淬了毒,她知道,只是没能避开。
挣扎着站起身来,却是连着摔了好几次,尘土扬起迷了她的眼睛。而她咬牙,想,若是再不站起来,或许便真的起不来了,于是发力,撑地而起。
起来之后,云祈甩一甩头,眼前虽仍是模糊的,心底却欢喜。她却好歹是站了起来,没有真的死在这里。夜下的人,脸色苍白如纸,唇上却有殷殷血迹,那是她自己咬的,为了忍住惊慌不喊出来。
一个女子,身负重伤,在深黑的夜里赶路,外边还有一群人在追攻拦截,要在这样的情况下到达想去的地方,其艰难困苦可想而知。尤其现下夜雾遥遥,有薄云如乌缓来,带下细雨蒙蒙,可她撑着走了许久,却是到了。
委实难不叫人惊叹于她的运气。
眼前木门破旧,云祈掏出怀中信函,极是虚弱。可就在这时,不等她有下一步动作,在她身后无声蹿出两个黑衣人,一记手刀将人砍晕。他们望了云祈一眼,原本谨慎至极,满是防备,却在看见她这般模样之后怔了一怔。
相视一眼,二人微微颔首,扛了人跃步而入。
他们是朝着即墨清书房而去,本是问个请示,却不想,今夜,他并不在那儿。停在门外,二人见状只是微顿,却并不慌乱,只是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前,脚下倒着的是昏厥过去的女子,像是在等人来。
有一句话叫无巧不成书,是许久之前传下来的。
也许,正是因为事实总如此,它才能流传这么久罢。
当端着托盘的女子行至书房门前,她看见的就是这般景象。
“穆云祈?”
接着朦胧月光看清女子模样,朱心微微皱眉,抬眼:“她从哪儿来的?”
女子指间玉环质地温润,看在他们眼里,却像带着无尽威慑。
垂首低眉,一人躬身上前:“不知,属下发现之时,她正在门前,也不知是做什么。”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没有展开的信函,“这是随她一同发现的。”
放下托盘,接过信函,朱心若有所思,展开,墨色字迹清清楚楚,入目皆惊。
却是不动声色地收敛情绪,朱心将信函重新折好,顿了顿,忽而笑笑:“辛苦两位兄弟了,这是我的故友,今次来此,想必是有要紧事。”内力忽起,信函在她的手中变得粉碎,却因藏于袖中,无人发现,“还麻烦两位将她抬到我的房里。”
二人躬身请礼,利落地扛了人,随朱心离去。
那托盘就这么被遗忘在了地上,汤盅盖儿上边的小孔里散出淡淡热气,很暖很香。
却终是要在这个夜里,变得冰凉下去。
暗室里烛色昏黄,男子的手上拖着一份信件,封上的火漆颜色如烈,他就那么盯着,始终不去拆开。不是不想拆,其实很想知道答案,只是真的有些不忍。因为,那个答案,他始终是有些怕知道的。
深吸口气,即墨清忽然笑了出来。
“拆过那么多信,这也不过一封,有什么?”
这么念着,他终于有了动作。
是啊,不过一封信,有什么不好拆的。
然而,他说不好拆,这并不是没有缘由。只是什么“心底不好的预感太过强烈”这种理由,实在说不出口。
室内,茶盏与杯盖碰出清脆声响。
榻上的女子眼帘微颤,朱心面无表情灌下她一杯水,半昏迷的女子被呛了一呛,终于醒来。见状勾唇,朱心心想,楚翊的药见效还真挺快的。
只是,那毒能稳她一时,却不能彻底接了她的毒。尤其,这一路上,云祈心气不稳,体内毒性蔓延太快,几至心肺,若要彻底清除余毒,恐怕有些麻烦。
眼神慢慢有了焦距,云祈望向榻边之人,顿了半晌才轻开口。
“林欢颜?”
见她动作,朱心扶着她坐起来,面上满是关切。
“你怎么样,怎么寻到这里的,怎么会受这样的伤,而且,而且似乎还中了毒?”
朱心问出一串话来,可云祈不答,只是扶住她的手,眸色焦急。
“你同他在一起?你可信吗?”
微愣,朱心像是没听明白。
“你说什么?”
闷闷地咳了一声,喉头涌上一阵腥甜味道,云祈缓了缓,头脑飞速运转。是了,如今她同即墨清在一起,这样的境况下边,那人还愿意信她,这便证明她在他心底是可信的。而她也相信,即墨清不会看错人。
望住朱心的眼,云祈虽是虚弱,模样却极为认真坚定。
“侯爷身边,怕是潜着风北阁人,且那人与他的关系极是亲密……我不知道是谁,却听见了他们的计划……你知道吗?有人要杀他。”
眸色骤惊,恍若风云突变,却在瞬息之间平缓下来,换出一副惊惧模样。她果真是知道,那信函里写的隐晦不明,多有风北阁密语,外边的人看不懂,这处的地址却写得清楚。朱心之前抱着侥幸心理望她不知信中所讲,可她既然知道……
火漆印裂成两半,信封被随意地扔在地上。
即墨清的动作很慢很慢,手上拿着略厚一沓纸,一张一张慢慢看着。
边看,边轻轻地笑了出来。
——喜欢一个人,也要有理由吗,也要有目的吗?若是有,那我希望你也能喜欢上我。
风北阁朱心,为攻破林家堡,伪装成林堡主幼女混入其内,借了风北阁势力,将所谓过往安排事迹得几乎没有漏洞,短短时间里取得堡中上下信任,并通过了林堡主的考验。最终被收入堡中,得之宠爱。
——从我见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人要是讨厌我,我该怎么办。
其后几年,化名林欢颜的朱心以玩乐之名混入皇城,目的是荣王府的新任务。那桩任务不难,难的是将事情处理干净,不留痕迹,尤其那世子混赖,荣王爷为保其安稳,在暗中设下许多护卫。要避开他们眼线行事,当真不易。
——林家堡的后山上,有一株青杏,一株碧桃……有机会,我带你去看吧。
手中信纸散了一地,即墨清笑得几乎喘不过气。
收复林家堡之后,朱心接下一桩新任务,是要取一人性命,只是暂且不急,有令先行伏待,等到关键时候再动手便可。在此之前,她需取些其它东西,如那人手上的情报,或定期与堡中汇报那人情形如何。
那个人,指的当然是他。即墨清。
他猜她与风北阁有关系,却不希望真能顺着她查到风北阁。
他知道朱心擅长制造意识完成任务,却不愿意欢颜也只是一个意识而已。
这时,脑海中有什么顺着记忆浮现出来。是他想到那个女子从前与自己说的,感觉体内住着不一样的两个人。
即墨清一愣。也许,那些东西并不都是假的。
然而,说是这么说,但朱心的意识那样强大,用这个方法完成任务也不是第一次。那么,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他真能辨得清么?
蹲下身,一张张捡起那些纸,再一张张凑近焰心处。
火光在他的眼里慢慢盛了起来,可男子的眼眸却幽深得像是古井,只单单映着外物,却叫人看不出半点情绪和内里反应。
如今真相浮出,她无故得来的武功,那一年里侯府内那道奔至她房中的身影,从前许多时候她莫名消失的那些日子……所有一切,便都有了解释。
许多事情原来早就有迹可循,只是他不愿多想罢了。
如果林欢颜和朱心从来都是一个人……
那么,他心底那个人,究竟是谁?
又或者,他看见的那个人,究竟有没有真正存在过?
即墨清觉得很乱,这辈子,第一次这么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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