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五八六年二月,隋文帝大赦天下,关在监狱里的犯人有一部分被放出来,可以与家人团聚,总管府监狱里也有一些人被提了出来。
杨勇好心劝导那些犯人一番,让他们好好做人不再为非作歹,并让管家给了他们一些生活所需后才让他离开。
对犯人来说,这是特外的恩准,因为这样的机会并不是每个犯罪的人都能临到,而是皇帝选择谁就是谁,没有被选上的就没有说不好的权利。
二月,天还很冷的时候,杨勇穿深蓝色棉服坐在桌子后,望着空荡荡的大堂,心生悲凉。前一刻门口还聚集着犯人的家属,为要来接被释放的家人回家,有些没有看到自己亲属的则失望回去,有些则喜极而泣并向他连连道谢。
但是……谢什么呢?释放他们的又不是他,而是另一个身居高位的人啊。
别人都回家与亲人相聚,而他还是在这里,对着空旷的大堂兀自发愣。
云昭训端着托盘撩开珠帘去到大堂,见到的正是杨勇怅然若失的表情。心蓦地一刺,她端起笑脸迎了上去,“殿下,喝碗茶吧,说了那么多话也渴了。”
见到面前逐渐丰腴起来的女子,杨勇立刻换上灿烂的笑容接过她手里的茶杯,“你怎么过来了?也不多休息,摔着了可怎么办?……哎?你把豆子泡茶了?”瞅见杯子里的绿色豆子,杨勇惊讶地看着她。
云昭训笑笑,说:“是啊,昨天姐姐给妾身泡了杯说味道很好,妾身就尝试了下,味道还真不错的,想着你日夜操劳,妾身又帮不上什么忙,就心血来潮泡了一碗,让你也尝尝。”
杨勇低头闻着茶的香味,一口入喉,是说不出来的清香。杨勇的眼瞬间亮了,连连说着这个好喝,回去给母后也尝尝。说着说着,眼底的光彩就黯淡了下去。
到底还是掩饰不住心底的那份怅然啊。
“姐姐让妾身转达殿下,说母后来信了,说是父皇决定过段时间让你回去,可姐姐回信说至少也要等到妾身的胎稳定一点才可以,所以……”云昭训看着那对逐渐明亮起来的眼,缓缓道,“我们会回去的,而且很快。”
望着她那不施粉黛却妍丽至极的容颜,杨勇的心在经历千回百转的喜悦后,深深发出一声叹息。
他有五个妻妾,去了一个留下了四个。
高良娣留下一双儿女离开人世,就在几天前前,云昭训被查出怀孕一个月左右,紧跟着又没过多久,成姬也被诊断出有怀孕迹象,因为体弱需要调理身体,所以整个总管府他的太子妃成了最忙的那个人,不仅要照顾两个女人的身子,时刻注意她们的反应,还要在闲暇时和他商量治理和州的对策。
日以继夜地做事,好几次和她同榻而眠她都在睡梦中惊醒,问她做了什么噩梦也不说,只是傻楞楞地瞪着床顶,要他拍着她的背哄她才能再次入睡。偏偏她还被诊断出很难怀孕,对女人来说,不能身孕是极大的羞耻,而他也多次听见府上的人如何议论她,说她是被咒诅过的。每次前去呵斥,得到的却是她无所谓的态度。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今天堵了明天还会继续,想堵也是堵不住的。
想起那还在忙碌的身影,杨勇的心更加难受了,就跟被什么揪住一般。说来,很难身孕这件事,他都没怎么安慰过她,一来心思都在案件上,一得空就去云昭训和成姬那儿转悠,二来他有空时她在忙,她有空时他在忙,两人总凑不到独处的时间。
可是,很难怀孕如何?被咒诅过又如何?他对她的怜爱只会加多而不会减少,给她的东西也是双份的,这样的女子怎能不惹他怜惜?若他不认识她时,她是刺猬,是举着长矛对准他的不值得爱的女子,那么现在,她是他最得力的帮手,也是最懂他的人。
茶是云昭训端过来的没错,可真正的心意却是恪靖给的,她知道云昭训蕙质兰心,一点就通,所以泡了一杯给云昭训喝。云昭训觉得好,就拿来给他,事实上,若没有恪靖的举动,云昭训怎会这么做?
“太子妃现在在哪?”
云昭训抬起头,顿了好一会儿回道:“出去好一会儿了,也不知道去哪了。”
杨勇点点头,把水杯放在案上,看了她一眼,目光转向门庭外,说:“我有点事要出去趟,你好好休息,不要太过劳累,回来的时候我想看见你气色比现在好。”
和州西街的四合院,一群穿棉布衣的孩子或踢毽子,或摇头晃脑背诵三字经,或追皮球玩耍,好不热闹。屋檐下,几个妇女围坐在一起缝补衣裳,偶尔抬起头看几眼那些孩子,眼底是抑制不住的欣慰。屋子里头还有两个年轻的女子坐在织布机前织布。靠西厢的屋子里,穿白衣的女子教三个不过十岁的孩子识别药草,孩子的表情都极其认真,听得仔细不敢出岔。
四合院门口,一辆马车停下,年轻俊美的男子从马车上跳下来,抬脚跨进四合院的门槛。
一个孩子见到他,直接跳过向他滚来的皮球,朝着那男子飞奔而去。接着其他的孩子也一窝蜂地跑向他,围在他身边。
这个叔叔每次过来都会带许许多多的东西,吃的玩的应有尽有,所以只要一见到他,孩子们就知道又有新奇的玩意儿来了。
见到各个都盯着他手里袋子的孩子们,杨勇故意把袋子往身后一藏,问:“先别抢先别抢,谁先告诉我元姐姐的下落,就先给谁。”
孩子们面面相觑,一个都答不上来。
杨勇新奇了,这个四合院算上后院,总共也就一亩多大,他不过是好久没来,担心孩子们都不认识他,想借此跟孩子们套近乎而已。
说来生活在这个四合院里头的,大多是寡妇、孤儿,因为战乱,很多人都无家可归,孩子们为了生存,拉帮结派地偷窃,被官府抓到念在其年幼,也只是呵斥几句就了事了。有次一个小男孩偷到恪靖那里,被陆伯当场抓到,陆伯原本想折断他的手给他点教训的,被恪靖制止了。
不但制止,而且还给他买了吃的、穿的,却不想这一举动,让她无心播下了感恩的种子。
上个月月初,因为她和杨勇的行为得罪了当地的恶霸,就趁恪靖落单的时候为难她,就是被那个男孩和他的同伙帮助的。从他那儿了解到和他一样是孤儿的,起码有十几个,而他们为了生存,不得不做出偷鸡摸狗的事。
恪靖回到总管府与杨勇商量抚养孩子这件事,杨勇一听立马答应,将西街程青天空置的四合院拿来做了这群孩子的家,打听到和州的寡妇,就发出告示征选愿意照顾孩子们的寡妇,每月给工价。于是,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大家庭就产生了,即便大家都不是亲人,即便都受过伤,却因为相同的遭遇而让这群人的关系很亲密也很融洽。
恪靖成了这里的大姐姐,一有空就过来教他们识字,还分配她的几个贴身侍女也参与到其中。
时间一久,她在这里的时间比在总管府的时间还要长。
“你们都不知道姐姐在哪?”杨勇扫了孩子们一圈,笑嘻嘻道,“还是说她让你们不告诉我她的去处?”
“我们真不知道她在哪,早上的时候元姐姐带着争荣哥哥、祝晓哥哥、絮芳姐姐和灵姐姐出去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回答他的是一个扎着丸子头,最小的女孩。
“殿下去郊外找找吧,兴许他们在郊外。”惜若站在厢房门口说。她从开启的窗户望见杨勇的,听见杨勇对孩子们的问话,她就出来了。
对着她颔首,杨勇把袋子交给最年长的妇女,返身出去让陆伯开到郊外。
虽说早已过了春分,但是气温还是很低的,特别是郊外,要比城里头冷很多,而且大冬天的除了几个打猎的农夫,别人都不愿意来。树木光秃秃的,地上也都是枯黄枯黄的草,还有零星的几个坟头,完全没有美感,谁会来这里喝西北风?那么她和孩子们来这儿做什么?论资源,四合院里不是更多吗?杨勇坐在马车上揪着衣摆,神情是说不出的紧张。
莫非又是那些恶霸找上门来,她为了不殃及到孩子们所以出来了?可是不对啊,若是这样,她为什么要带上争荣他们?
杨勇越想越乱,也越想越怕,让陆伯快马加鞭去郊外,却因为崎岖难行的路而心焦不已。恨不能自己长对翅膀,直接飞到恪靖身边的才好。
“到了。”就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也传来陆伯的声音。
“娘娘的马车在那里,应该就是这里了。”指着不远处的马车,陆伯说。
可是人呢?马车在,人在哪里?
就在他寻觅时,听到兵刃相接的声音,杨勇眼皮一跳,循声过去,陆伯跟在他身后一同前往。
马背上,一大一小一男一女的两人正比武着,男的不过十几岁的样子,五官却很出众了,眉宇之间英气逼人,他手拿着长剑,双目如矩,每一招都以狠历见长。而与他对练的女子……
杨勇瞪大眼:哎?!不就是他正要找的人吗?那一身黑色的骑马服是哪里来的?那根在日光下一闪一闪的,被舞得虎虎生威的长戟又是打哪来的?!要知道那根长戟,最轻的也有十几公斤啊!明明总管府从来不见这样危险的兵器的说!
“难怪之前太子妃让老奴把这家伙给她,原来是真有用啊……”陆伯摸摸嘴角的胡子自言自语,见杨勇投来杀人的目光,他登时冷汗直冒,“不过太子妃的武艺真心了得。”
杨勇的脸色更难看了,陆伯内心凌乱——得!马屁拍在马腿上了!
陆伯笑得谄媚,“老奴先去那边等您和娘娘。”
杨勇哼了一声,算是允诺。不过……视线调转到恪靖身上,杨勇摸摸下巴暗暗自乐。
他家娘子真心英姿飒爽,一点都不输男儿!
切磋的最后,以男孩手里的剑被恪靖挑飞,长戟的尖头抵着他的喉咙告以结束。
剑在空中划了几个圈,呼啦啦地朝着杨勇飞去,杨勇怪叫一声,脚还没移动,腰就被狠狠踢了下,身子往旁边栽去。
其实他有能力躲开的……这是他在倒地前还来不及出口的悲鸣。
“你怎么来了?”听到声音,看见那个被秋棠踢开的男子,恪靖急急翻身下马跑了过去。
杨勇裂开嘴呼哧呼哧喘息,狰狞面目瞅着她不说话。你家侍女劲道真大,腰都差点被踢断!
“需要扶你起来吗?”恪靖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她的眼袋,可以说是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就跟那寒冬腊月一样,让人看了都觉得心里拔凉拔凉的。
一把握住她的手,杨勇却没想着起来,而是一个用力将她扯到怀里。
恪靖微怔,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他搂着腰肢了,并且听得他用气呼呼的声音说。
“干嘛用那眼神看我?受伤的可是我哎!好不容易得空来见见你,你倒好,摆脸色给我看,我招谁惹谁了?”
气急败坏的声音配上轻拧了把她腰上嫩肉的大手,恪靖心里那股紧张和不安瞬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温暖和思念得到满足的喜悦。她何尝不念着他呢?只是两人实在太忙,连碰头了都只是匆匆谈完事情就各奔东西。
习惯了他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灿烂笑容;习惯了他冷不丁从她身后吓唬她,见到她没反应时就沮丧着脸觉得失败的表情;习惯了吃饭时碗里都是他夹得满满的菜肴,一个劲儿地让她多吃,说什么那样抱起来才有肉感的奸诈表情;习惯了夜里被他霸道地拥在怀里入眠……等到他不在身边时,她才惊觉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赏月、一个人入眠是那样的寂寞。
想抽离他的温柔,最终却越陷越深,如同在泥沼里挣扎,出不去反而更加地往下掉。
心里有了害怕,怕他知道她所做的真相后会怎么看她,所以开始选择躲避,开始选择退路,开始选择忙碌,未料他主动出现在她面前了,还是那么傻愣愣的一副表情。
“阿媛,我很想你,你有没有想我?”捧着她的脸颊,杨勇无比认真道。
“殿下把云昭训、成姬留在府上,这样好么?”
杨勇翻了个白眼,抬起头就在她嘴上狠狠啃了口,还发出夸张的“吧唧”声,“就我们俩的时候不要把别人扯进来。”
“我们两个人?”恪靖挑高了眉。
哎呀!杨勇暗叫一声,急急从地上爬起来。岂止两个人啊,算上他可是有七个人呐!还有不远处时不时投来一瞥的陆伯,八个人!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大哥哥你们继续,当我们不存在好了。”束着高马尾身穿一身鹅黄色衣裳的女孩一手捂着眼睛,笑嘻嘻道。她笑的时候露出脸颊两边的酒窝,即便不看整张脸也知道是个小美女。
在她身旁是三个比她稍长点的男女,都是神色尴尬的样子,只有秋棠,一脸的漠然。
杨勇搂着恪靖的腰,将她一把抱到身边说:“夫君宠爱娘子怎么了?看不惯的去一边呆着!”
“恐怕要打搅二位的谈情说爱了。”伴着一阵哄笑,七八个身材魁梧的大汉狞笑着站在恪靖等人面前,“二位就是总管大人和总管夫人吧?”
见一群来者不善的男人,杨勇眯起眼,“你们是谁?”
为首的长着络腮胡子的男人回答:“甭管我们是谁,只要总管大人和你家小娘子随我们去一个地方就行。”
“如果我们拒绝呢?”
男人危险地眯着眼,“那就要吃点苦头了!兄弟们,拿下!”
陆伯一听到这里有打斗的声音,就连忙赶了过来,虽说那四个孩子都在习武,可都是练习切磋而已,还没上过沙场,而且这几个男的,长得彪悍不说,手里的兵器也都是看着就让人胆寒的。
对于秋棠的武功杨勇不是很了解,而恪靖,除了之前看过她的舞剑,杨勇完全不知道他会不会攻,所以说,那么多的人就只有他和陆伯会和那帮人打。可关键是,两个人对抗七八个人,怎么能打得过呢?
面对被团团包围的他们,杨勇作出必战的决心。
对他来说,一个男人如果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称做什么男人呢?何况那个女人是他的妻子,是他放在心尖上守护的宝贝。
混战刚开始没多久,杨勇就被踢了好几次,对方个个都是大汉,所出去的一掌一拳都带着千斤的巨大力道。即便那些孩子们愿意加入进来,也都是被打的脸色惨白,毫无还击之力。
杨勇被打退了好几步,眼看着就要寡不敌众的时候,突然飞出一群穿黑衣的蒙面女子。
形势逆转,虽然在那些男人面前,蒙面女子们就好像是小孩,但是她们手中的铁丝就好像是有生命一般,紧紧缠住那些男人的大刀。见到这情景,杨勇刚想大喊一声恩人,却瞥见一个男人举着大刀慢慢向恪靖移去。来不及思考,身体作出了反应,他冲过去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刀刃砍中他的后背,剧痛排山倒海地席卷而来,他听见她的呼声,模糊地看到她焦急的神情,恍惚间感觉到她在摇他在叫他。
昏迷的杨勇被陆伯抱上马车,恪靖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顾现场的情况了,对秋棠说留下一个活口就随着上了马车。四个孩子已被转移到安全地方,留下秋棠和她的那群侍女与那几个男人继续混战。
恪靖抱着杨勇,她手上都是温热的粘乎乎的鲜血,车厢里瞬间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车轮滚滚,一路朝着总管府驶去,她即便知道陆伯已经在快马加鞭,也依然觉得这路是那么的漫长,时间过得是那么的慢。
“阿媛……”杨勇在痛醒之后喊着她的名字。
恪靖低头,一把抓住他的手,说:“我在这里,在这里。”
他说:“我好痛,我会不会死掉?”
恪靖把下巴靠在他额头上,喃喃道:“不会的,你绝对不会死,就算是索命阎罗过来,我也不会让他取走你的性命。”
杨勇吃吃的笑,骂她是傻瓜,深喘一口气继续说,“有句话我一直没有对你讲……就是……不论在哪里,只要……只要有你在,那就是……我的家。”
“阿媛……我爱你!”
总管府,恪靖的房间。
惜若来的时候,杨勇已经昏迷倒地不省人事了,恪靖坐在床沿,一直揉搓着他的手,还笑着说不要再睡了,大夫来了就没事了。
惜若让恪靖等人先出去,带着她最看好的徒弟给杨勇疗伤。见到他背后那道长长刀伤,她吓得冷抽了口气,立刻让徒弟给他止血。半个时辰左右,恪靖被叫了进去,见到脸色难看的惜若,她觉得脑袋嗡的一响,浑身的力气被抽离了。
“放心,他还没那么快就死。”惜若说,“刀口不深,没伤及肺腑,只是失血过多,算他福大命大。”顿了会儿,她继续道,“很少见你……这么惊慌失措的样子,对于你来说,他在你心里占了多大的分量?比那些事还要重要吗?还是说,你已经爱上了他?”
恪靖沉默着不说话,视线却牢牢盯在床上的男人身上,似乎在她的眼里,除了他再也容纳不下其他的。
惜若叹息一声说:“别忘了当初我们说好的,另外他失血过多,会有性命之忧,到底最后会怎样就看他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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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爱上一个人,那会是怎样的情景。惜若觉得她懂了爱是怎么一回事,但又不是很懂。
那天,当她告诉恪靖说,杨勇的性命并不是很乐观的时候,她亲眼看见恪靖用匕首划破自己的手掌,掰开杨勇的嘴巴,把她自己的血喂给他喝。而杨勇几次受不了那股血腥味想要吐出来,都被她以嘴对嘴的形式强迫着喝掉。
疯子,是她对恪靖的责骂。杨勇失血并不代表他没有造血功能,当过那么多年的大夫,她清楚知道人有造血的能力,当初她的那番话其实也有夸大的成分,却不想,看到的是这样令她震惊的结果。
恪靖为了他,甘愿以自己的血喂给他喝,从恪靖的眼睛里,她看到了决绝和义无返顾。她知道杨勇是为了救恪靖而受伤,也知道恪靖对杨勇有愧疚,却不知道恪靖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到底是她高估了恪靖对那份宏图志向的坚定,还是低估了恪靖对杨勇的爱,可是不管从一方面来说,计划都不能像之前所预想的那样顺利而迅速地展开。
到底该怎么办?她的复仇,她的恨,何时才能得到平息?揉了揉眉心,惜若将捣好的药拌水做成糊。
“药弄好了吗?”恪靖掀开布帘,站在门口问。
杨勇是在五天后醒来的,中间因为伤口感染,高烧不止,又昏迷了三天两夜才逐渐好转。惜若在捣的药,正是加快伤口愈合的特效药,除此之外,杨勇每天还要喝一碗苦到舌根的调理药,来增加身体的免疫力和抵抗力。纵然他有千百个不乐意,也不得不把药喝光,因为喝完之后会有奖励。
“就快要好了。”惜若没什么语气道。半张脸被遮掩在白纱之下,让人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其实就算是有表情也是没表情的,因为她僵硬的五官,已经表达不出她的内心。
从她手里接过药,恪靖笑笑说:“这几天真是辛苦你了,帮了一个很大的忙。”
望着恪靖远去的背影,她欲言又止。瞧见恪靖忽然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答应你的事,我绝对会履行,而且就算你不想报仇,我也会手刃了他。”
原来秋棠从唯一留下性命的匪徒口中了解到,是和州的恶霸派遣他们来刺杀恪靖他们的,而他们的真正目的并不是恪靖乃是杨勇,然后顺藤摸瓜地,秋棠又从恶霸的嘴里套出他们背后的主使者是谁。
那个人敢对她的人下狠手,那么她自然也就对他不用客气,所以不管是惜若也好,她也好,都从一开始不相同的目的慢慢变成相同的。
端着药来到房间,就见到杨勇已经坐起来,一闻到那股难闻的味道,杨勇就开始往被窝里面钻。
“我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今天不喝药,可不可以?”被子里传来他闷闷的声音。
把药放在桌上,恪靖走过去拍他的肩,“这次是最后一次了,喝完之后就不用再喝了。”
掀开被子,杨勇露出他苦瓜似的脸,“你每次都这么说,可有了这次还是会有下次。”
就像是哄孩子,恪靖坐在床沿,摸着他的鬓发,“惜若说了,你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接下去不用再吃药了。”说着,把药碗端到他面前。
“那以后不喝药还会有相同的奖励吗?”杨勇在喝完药抹了把嘴后这样说。
恪靖还没有回复,他的嘴就压了下来。
农历四月中旬,杨勇计划带他的妻妾一同出去春游,好不容易手中的工作可以告一段落,难得可以空下来,却发现忙碌的日子过惯了,竟然过不惯空闲时。一想外面的牡丹花开得正盛,就决定带着他的妻妾们去赏花。
四个女人,两个因为怀孕就不去了,云昭训其实很想去,为了腹中的胎儿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杨勇然后摇头。王良媛则推脱说她受不了那股花香的味道,也不跟着去了。于是,这一趟春游就只剩下他和恪靖。
面对那转身而去的三个女人,杨勇沮丧着脸看向恪靖,说:“你是不是也不去了?”
恪靖望着门外明媚的春光,嘴角上扬,“这么好的春光浪费了,岂不是很可惜?”
杨勇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吩咐小厮准备两匹马,并为了以防再次被偷袭,带上几个会武功的家丁,就往城郊去了。
出了城门,恪靖指着远处的那座山,与杨勇打赌,谁先跑到那座山,接下去的这一个月都可以让对方使唤。
一听这个提议,杨勇来劲了,想他现在,虽然身为夫君,但是在很多的地方还是要顾及这女人的心情,看她的脸色,所以很多的事都是他想想,却未能付诸行动的,比如说……两个人亲密的事。
杨勇二话不说就立刻答应了下来,还没数到三就看到恪靖驱马如离弦的箭,飞也似的奔了出去。
“哎,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杨勇驾着马追赶上去,在她身后喊。
恪靖回过头,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我没说你数到三就可以走呀!是你自己在数的。”
被那抹笑容给刺到了,杨勇忘了要快马加鞭,及至看到那么远去的纤细背影,才恍然想起他们两个尚在比赛当中。
能不能不要在这么不经意的时候露出笑脸来,他完全没有防备的呀!
两匹马来到山中,可以说是两个人同时到达,但严苛一点来说应该是杨勇最先到,因为恪靖是最先出发的那个。可他也懒得去计较那些了,在马背上颠簸那么长的路,屁股都快成四瓣了,更不要说呼吸跟牛喘一样。
因为杨勇的吩咐,所以家丁们远远地跟在他们后边。信马由缰,两个人就任由马儿一边吃草,一边往前面走。地上已经长出了嫩嫩的绿草,草丛间还散落着白色的叫不出名字的野花,这边一丛那边一簇,即便不起眼,也傲然开放着。
也不知道往前走了多长的路,直等到那一片盛开的牡丹花出现在眼前,二人才不约而同地拉紧了缰绳。
“想不到这山里头还真的有这样的美景。”望着那片牡丹花,杨勇说。他知道和州有牡丹花,却不知道具体方位在哪,即便让陆伯从别人那里打听到位置,他也还是不知所云,有几个人到了山里还能分得清东南西北?除非是农夫,可他不是农夫,是生长在皇宫的太子。
恪靖笑笑,戳破他的谎言。从马背上翻身下来,把缰绳系在一棵树干上,沿着牡丹花的分布方向走往深处。今天的她披了一袭大红色的外衫,上头绣的也是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图案,与地上的牡丹花交相衬映。她头上的珠钗伴着她奔跑相撞在一起,清风送来那清脆的响声,衣袍被风吹起,猎猎作响。
杨勇看得痴了,即便只是那抹背影,都有种随风而去的感觉,以至于他不忍心上前破坏这极致的美景,生怕一走过去,她就会被风接走。
恪靖突然停下,迎着风张开双臂,扬起脑袋,感受这春天的气息。此刻的她,是最轻松的状态,没有事务缠身、没有尔虞我诈、没有阴奉阳违,更没有厮杀的艰险,有的只是放松全身体,尽情而贪婪地享受着大自然所给予的一切。
倘若……能生活在这里,其实也是件很美好的事。
毕竟没有谁会喜欢步步为营的生活。
“当然可以呀!”身边传来杨勇兴奋的声音,原来恪靖在不知不觉间把那句话说出口,恰好就被过来的杨勇给听到了。
他看着她,笑得明媚而温暖,“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让人在这里筑一座小屋,闲暇空余之时就来到这里生活一段时间,我做农活你做饭给我吃,忘掉自己的身份,做一对平凡的夫妻,绝对会有很多乐趣的。”
恪靖眼里的光彩突然暗了下去,低着头不说话。杨勇以为她怀疑他的话,抓过她的手真挚道:“我说的都是真的,绝无半句虚言,而且你看,这里有那么多的牡丹花,又是那么的漂亮,再种一些蔬菜呀,养一些鸡鸭,都可以不羡鸳鸯不羡仙啦!”
“如果你那么想要的话,明日我就可以让人来这里筑房。”
恪靖抬起头,对他笑笑说:“我当然信你会这么做。”
“既然你相信我,为什么你还那么的悲伤呢?”
心脏猛地一颤,她以为她把自己的表情掩藏的够好,却还是让他一眼看穿了。到底是她没有伪装好,还是他能够读懂她了?
内心隐隐知道那个答案,可她却不想去承认,因为他还是他,可她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她了。
下巴突然被挑起,恪靖眼睁睁见着那张俊颜缓慢地压了过来。就在两张唇瓣只剩下一指之隔的时候,她赶紧转过脸。
没亲着嘴巴,去亲着了脸,虽然有一些不爽,但总比直接被推开的好。
恪靖瞪了他一眼,“别人都还在哪!”也不节制点。
“那你的意思就是没人在就没事了?”杨勇故意曲解她的话,要知道从他伤好之后,就没怎么好好的碰她,后背的刀伤实在好得很慢,每次想亲近她都被她以他的伤口会裂开为理由拒绝了,如今好不容易逮着一次机会,怎么能就此放过呢?
然后他虎着脸对那几个家丁说,“你们几个,都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出来!”
家丁对视了一眼,想到之前不小心瞥到的一幕,纷纷红着脸,推搡着躲起来了。
杨勇乐了,心想这群人果然识趣,回头要好好打赏一下,便捧着恪靖的脸做之前没做完的事。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