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大错特错!人生在世,也不只是为了自己活着。人就要负得起自己该负的责任,你父母就是因为深知责任重大,才为你付出了那么多,难道你就没想过要回馈他们些什么吗?你这种想法很自私,你知道吗?”秦逸近乎用质问的口吻说道。他清楚,即便再好言相劝,此时也是无效的,倒不如反唇相讥,反倒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果然,张媛听完这一席话,身体明显有些颤抖。她咬了咬薄唇,似乎在想些什么,沉默了能有五六分钟,才出声道:“吴老师你说实话,在你看来我是不是很没用?学习成绩不够好,而且连同学之间谈论的话题都搭不上,现在弄得人人生厌,我简直就是个废物!”
“住口!张媛,我并不讨厌学习成绩不优异的学生,况且你的成绩在三年一班也可以算中游水平,你怎么就自暴自弃了呢?不善言谈根本算不上什么问题,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特点,谁敢说爱安静的女孩就成不了大器。这怎么就成了废物了?”秦逸摊了摊手道。
直到此时,周围围观的人才知道张媛要跳楼的真正原因。魏巧巧柳絮等人,心里都万分自责了起来,没想到自己的行径,竟给张媛带来了如此大的心里创伤。反过来再想想自己,也真是够卑劣的。
而刚刚还在污蔑秦逸的严于斌,肥嘟嘟的脸胀的通红,尤其当看到张远道瞥过来的鄙夷眼神时,真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苏婉月和廖文海等一众老师,本来由于和秦逸的接触时间比较短,对他可谓不甚了解。但现在则是打心眼里对这个新同事大加赞赏。
终于,在秦逸不断的心理攻势之下,张媛的心理防线渐渐瓦解。不多时,竟然蹲在地上掩面哭泣了起来。
趁着这一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秦逸几步上前,快速跨过栏杆,直接将张媛抱了过来。
看到二人从栏杆处返了回来,周围众人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渐渐落到了肚子里。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有什么可看的。”张远道厉声呵斥了周围众人一声,人群也随之逐渐散去。
张远道到底经验老道,知道张媛此时最需要的是安慰,是安静。人多嘴杂的,反而会让她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内心再度躁动起来。
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严于斌却木讷的戳在那里。
“张校长,我刚才……”
这老小子虽然极爱背地里说人坏话,但奸计未得逞之后,倒也知道低头认错。当然,这也是他多年坐在训导处主任的位置上屹立不倒的重要原因。
张远道和严于斌共事多年,一撅屁股他就知道要拉什么屎。无非是说一些“我错了”之类无关痛痒的屁话,大不了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痛哭一通,以得到校长大人的同情。
“我的意思是所有人都散了,你还站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张远道直接将严于斌刚说一半的话打断,面色不善道。
严于斌被噎了够呛,只得转过身,悻悻离去。
现在,顶楼天台上只剩张远道秦逸和张媛三人。
看张远道缓步走来,秦逸一边拉着张媛的胳膊,一边道:“老张,这次事件是我这个做班主任的失职,我不想让你难办,你尽管处罚我吧。”
哪知张远道却一扬手,道:“臭小子,少跟我来这套。你有功无过。哦,我知道了,你这是变着法的跟我邀功行赏啊?”
他的话中带着几分调笑,说得秦逸有点摸不着头脑。
“老张,我……”
“我什么我!记住,我张远道从来都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把高三一班这个烫手的山芋交给你,我就相信你能帮我把它管理好。”
张远道咧嘴笑了笑,又拍了拍张媛的肩膀道,“小媛啊,能听张伯伯说几句吗?”
“张伯伯你说。”张媛低声道。
“小媛,知道伯伯当初为什么破例把你招进紫金花女校么?”张远道温道。
张媛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摇了摇头。
她当初只觉得是父母苦口婆心地求张校长,他才开口答应破格收自己进来的,现在看来多半还有什么深层次的原因。
“或许你忘了,但我不会忘。记得两年多以前,你和你父亲第一次来校长办公室找我,想求我帮你办入学手续的时候,本来我是拒绝的。之后你对你父亲的那段话让我很受触动,你的大概意思是埋怨你父亲没骨气,要他做个坚强的人,不要总低三下四地求人。还说上了普通高中,你一样能考上名牌大学,将来出人头地。”
张远道停了下来,点燃一支烟吸了几口,才又道:“你是我见过最坚强最有骨气的女孩,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居然能说出那般掷地有声的话,就连我老张都不由得心生佩服。从那以后,我就十分笃定,你将来必有出息。当然,这也是我特招你进本校的真正原因。小媛,记住你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并努力去做,不要让伯伯失望。”
说完之后,张远道便走了。
秦逸心里不禁暗忖:老张这老油条,还真够有心的,说出这种感人至深的真心话,别说是张媛,就连自己都有所触动了。
果然,听完这番话之后,张媛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脸上居然浮现出一丝坚毅的笑容。
“吴老师,我真傻,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担心了。”
“嗯,这才是我秦逸的好学生。对了张媛,今天老师想过去看看你的父母,家访就先从你开始吧,不知道方便不方便?”秦逸问了句道。
“方便是方便,不过吴老师,我、我希望你别把今天的事告诉他们,行吗?”张媛心中有些忐忑道。
“放心,老师绝对守口如瓶。不想让父母担心嘛,这个老师懂。”秦逸了然地笑着道。
……
张媛的家在一处老旧的筒子楼里,周围街道上堆积了大量的垃圾,也没人清理。刺鼻的污水肆意在马路上流淌着,水面映出一高一低,一男一女两个人影,正是张媛和秦逸二人。
秦逸手里拎着一塑料袋水果,虽然张媛百般阻挠,但他听说张父卧病在床,还是到不远处的超市买来,以表心意。
张媛的家在五楼,推开门之后,一股浓重的中药味道扑鼻而来,呛得秦逸打了个喷嚏。
走进客厅里,放眼望去,里边陈设的家具都很老旧,分明是十几年前的过时款式,掉漆掉的已经不成样子了,不过倒是擦得一尘不染。看来张媛的母亲还是个喜好干净的人。
左侧墙壁位置,摆放着一排橙色的皮革沙发,上边已经隐约掉皮了。木柜上是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电视机的苫布上绣着喜结连理几个红字。
秦逸万万没想到,金海这种大都市,居然还有这样的贫苦人家。
“爸、妈!我们吴老师来家访了。”张媛把书包丢下,对着里边的卧房道。
这时,一名中年妇女,手中拿着一个药罐,从卧房里走出。
她虽然还不到五十岁,但头发早已大片花白。粗糙的脸颊上布满岁月年轮的印记。一身花色的粗布衣服不知道洗了多少遍,已然泛黄。
“哦,是吴老师啊,您快请坐。我是张媛的母亲潘素琴。”中年妇女伸手在围裙上擦了一把,和秦逸握了握手。
“您好,事先没通知就来打扰了,真是不好意思。”秦逸坐了下来,几分歉然道。
潘素琴看到了茶几上的水果,笑着道:“吴老师,您来就来吧,还买东西,真是的。”
“也没几个钱,听说张媛父亲身体不好,特来看望看望。”秦逸的声音尽量放低,因为他透过半开的卧室门,看到张父好像在里边睡觉。
“那吴老师,您先坐一会,我去厨房洗水果。小媛,去给吴老师泡杯茶。”说着,潘素琴拿起水果袋子,往厨房走去。
不一会,张媛泡了一壶茉莉花茶,给秦逸倒了一杯,然后也钻进了厨房。
就在这时,卧室的房门被打开,一名拄着拐杖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那男子极其消瘦,眼窝深陷,仿佛皮包骨一般。穿着一身深色睡袍,脚步很轻,身子虚弱的很,仿佛一阵风都能把他吹倒似的。
“吴老师您好,我是张媛的父亲张作海。”中年男子笑的很牵强,显然还在深受病痛之苦。
“哦,您好您好。”秦逸起身跟他握了下手,然后将他搀扶到沙发上坐下。
“张哥啊,我看你身体不是很好,是什么毛病啊?”秦逸关心道。
“嗨别提了,尿毒症,就比死人多口气而已。”张作海一声长叹道,脸上表情倒也坦然,显然是患病已久,早已对痊愈丧失了信心。
秦逸一听,剑眉不禁紧锁了起来,他知道张作海一直有病在身,却没想到是这么严重的病。
尿毒症最主流的治疗方法有两个,第一是换肾。可这种疗法费用极其高昂,而且碰到配型合适的肾脏又异常困难。就算恰巧碰到,看他家这家徒四壁的样子,也出不起那个钱。
看来张作海采用的必然是第二种方法,也就是血液透析。这种方法虽然价格要相当便宜,可是治标不治本,也只能多延续几年的残命而已。
“张哥,我刚才闻道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应该是你吃的吧。”秦逸问道。
“对,老家人弄得偏方,试试看吧。”说着,张作海拿起茶几上的烟匣子,卷了两支旱烟,递给秦逸一根,自己抽上一根。
张媛恰巧从厨房走出,愤愤地将手中果盘放到了茶几上,瞪了张作海一眼道:“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抽烟。”
“臭丫头,有你什么事,回厨房帮你妈做饭去。”张作海假装凶了女儿一句,嘴上却是泛着笑意。
能支撑他活到现在,最大的精神动力之一,就来源于他这个宝贝女儿,他又怎么会真心责骂。
张媛冲着他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再次返回到厨房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