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楼内众人纷纷侧首,便见一朵白云从天际陡然飘来。那白云被狂风吹卷也似,速度极快,初时还觉得很远,眨眼便到了近处。
在那白云之后还坠了片桃红影子,紧追不休。马上少女穿着件桃红衣裳,与骏马火红毛色相得益彰。那少女似乎是急了,扬鞭不住追赶,骏马嘶鸣声不绝于耳,却仍是追不上前方白云。
四下里一片人仰马翻。漫天烟尘里,长街上有一垂髫幼儿似未知晓外界动静,犹自拿着串糖裹山楂。不知是被谁碰了碰,幼童身体一晃,手中裹着晶亮糖衣的山楂串儿便直愣愣地掉在地上,滚落的一圈尘土。那幼童嘴一瘪,眼见着明艳艳的山楂串儿裹得脏污不堪,眼里含了泡泪,蹲下身体,白胖小手便朝着那山楂串儿伸去。
那桃红影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霎时间便到了幼童身前。长街上惊呼声不绝于耳,隐隐带着妇人哭嚎,眼见着便要上演一出马踏幼儿的惨剧,斜刺里忽滚出来道瘦小身影,堪堪在那骏马到前挟着幼童,迅速滚到长街边缘。
也就在那一刻,马上少女一声轻叱,忽的一提缰绳,那火红骏马知晓主人心思,登时便是凌空一跃。长街上红云一展,忽的一收,骏马落下时却已经避开了那一处。
众人这时惊魂甫定,有些人便瞧出来,先前担忧原本是多余。原来那少女骑术了得,就算无那灰衣人冲出,她也会避开街上幼童。
那少女猛地挥手,斜刺里一道银光窜出,不偏不倚磕在灰衣人额角上,打的他一声痛呼。少女扭头似想要啐那人一口,然而一番耽搁,先前那白云又去得远了。此时她回头又忙不迭地追去,惊得四下一片烟尘。
这一白一红两道身影都朝着明月楼而来。楼内众人初时还只是瞧着两人动静,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待得看到那白云停在明月楼前,登时叫苦不迭,纷纷起身退让,生怕自己惊动了这两尊煞星。
那白衣青年才初初定住,身后骑马少女也跟到了楼前。她一鞭子扬手挥出,卷上两侧大门,登时一根软鞭横在门前,生生拦住,阻止那青年进入。
甫一挥鞭,少女便翻身下马,一个轻巧腾身,登时翻过那软鞭跃到楼内。她扬手一挥,手里不知何时又出现条细软鞭子,卷着近处不知何人的长条扁担,“咔”的一声横在门前,左右搭着大门门栓。若是不强行劈断这扁担,势必就不能入内。
少女扬起头,冲着门口青年得意一笑,瑶鼻樱口,杏眸桃腮,一弯柳眉微微上扬,似要将人魂魄也勾去。她穿着一身绯色衣裳,浓烈如火,想到先前长街上风风烈烈一幕,当真是明丽非常。
众多酒客先前还当她是魔神煞星,此刻见得这明艳丽色,又忍不住低低惊呼,不知死活地凑上来,数道目光只往少女脸上打转。
那少女才不管楼内诸人动静,只瞧着被她拦在门外的白衣青年:“喂,方既白,你跑什么跑,像我会吃了你一样……哼,本姑娘现在站在这里,看你怎么进去!”
方既白眉头一皱,脸上的不悦几乎可以拧出水来:“苏暮秋,当街追人,你还有点儿样子吗?”
他容貌生的极为俊朗,修眉凤眼,顾盼神飞,只是此刻面沉如水,无端端多了几分凌厉气势。
他二人一番问答直呼对方名字,早已经将各自身份暴露的一干二净。
有那心窍玲珑的登时反应过来,再联系两人相貌更是多了分笃定。这男子就是东莱太初门下年轻一代少有的高手方既白,而那少女——分明就是小镜湖苏暮遮的幼妹!
怎知道方才还在谈论小镜湖,此刻说曹操曹操便到。有酒客扭头去瞧那说书先生,却见大堂内,那说书先生位置空空,竟不知何时脚底抹油,影子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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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暮秋一扬头:“我又不是那名门闺秀,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你没有听说过么?”
“成什么体统?!”
“我的体统!”
“哪里学的规矩?!”
“我的规矩!”
两人一问一答说得极快,偏偏方既白每问一句,就被苏暮秋给堵住,方既白一时语塞,竟无话可说。
苏暮秋见他不出声,当下便笑吟吟道:“你却还得遵守我的规矩!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那句话道上流传极广,说书人口里不时便会出现。众人听得这一处,再打量少女明丽容色,噗嗤一声笑出来。不料却被那少女恶狠狠剜了两眼,当下忙不迭收起笑容。
方既白冷着张脸,道:“……好,你要什么买路财!”
他这话已是咬牙说出,偏偏苏暮秋却还没听出来,闻言登时眼睛一亮,一句话又急又快便从口里迸出:“我也不要其他的,只要你以身相许,把自己抵给我就好!”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
众酒客面面相觑,最后只望向门口那少女。
她一双眼眸带着些期冀,被那微暖霞色照得流光溢彩,只专注地向着身前青年。
如此大胆而热烈的示爱,当真是惊世骇俗。众酒客沉寂了一瞬,蓦地满堂里哄然大笑,先前退得远的酒客此刻纷纷上挤,就想看看这当众示爱的少女究竟什么模样;还有那摘得美人芳心的男人,当真是艳福不浅。
少女突然横眸从楼内扫过,一双眼鞭子也似,恶狠狠瞪过众多酒客:“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倒追男人吗,小心瞎了你们的狗眼!”
若说先前众人对这少女容色欣赏有十成,现在就去了大半——美人虽美,话却也忒难听了些。
那白衣青年面色微微一动,似有不悦,也不见得如何动作,横着的长条扁担便连着软鞭完好无损地落下来。他身形一转便进了楼内,反而是挥手一拂,那少女不由自主便前进几步。
待得一切尘埃落定之时,方既白已寻了个桌子坐下,而那扁担软鞭又回到原来位置,唯有少女被拦在门外。
——正是他先前所在的位置。
酒客不由得为那动作纷纷叫好,已有眼力不错之人瞧出来他使了个巧劲儿。此时他如法炮制将少女拦在楼外,个中意味不消多说。
那少女微微红了眼眶。
美人含泪,众人心有不忍,只眼巴巴地瞧着那青年,然而他似没有看到门外人一般,自顾自地斟酒。
苏暮秋忽的一鞭子将那扁担抽断,旋身就坐到方既白那处,猛地提高音量:“说,我有哪里不好,难道我配不上你吗?”
大堂里无数人抽了口冷气——这般骄烈模样,当真是常人消受不起。
苏暮秋只直勾勾地盯着方既白,蓦地想到一个可能,猛地瞪大眼:“……还是说,你已有心上人?”
方既白干脆利落一点头,似已不耐与她纠缠:“是!”
“说!”
当真是咬牙切齿形容都不够。
方既白就端坐在桌前,闻言头都不抬,朝着身后便是随手一指。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