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韩云霜的话,燕小宛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一时间舌头竟似冻住了一般,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完颜氏顺着云霜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竟是自家府里身份最为低微的粗使丫头,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问:“那你想让她唱个什么曲子?”
云霜将手一摆,漫不经心地道:“随她意就好。”
主意已定,完颜氏便让人去叫停了戏,唤了燕小宛到戏台上去。
燕小宛被情势所迫不得已慢慢的走到戏台上已经摆放好的琴架边坐了下来,众人看是这么一个衣着粗陋的仆人,以为是完颜氏在跟她们开完笑,不过倒也没人站了出来说些什么。
燕小宛缓缓伸出那早已变得粗糙难看,且冻得红肿发紫的双手轻轻地抚摸着琴身,她已经两年多的时间没有碰过琴,定必是生绣了许多,她琴弹得不错,当年爷爷就常夸她琴弹得好。
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全身的勇气慢慢地凝聚在胸口,指下的琴玄缓缓波动,可也许是琴艺生疏了许久,她每拨下一段音玄都是断断续续,完全不在调上,在旁人耳中听来,根本就是个一点都不懂音律的人在卖弄琴艺。那些本就抱着看笑话心态的人,再也无法抑住自己,噗的笑出声来,不多时,整个漪清堂都布满了嘻嘻哈哈的笑声,而云霜看着燕小宛出丑的样子,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深。
因为她,向来对自己百般迁就和百般爱护的成弘哥哥渐渐地冷落了自己,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第一个想要护着的人永远都是她,就连向来对自己的话说一不二,自已说什么就是什么的章高俊也会因为她,而三番两次地与自己争执。
与她站在一起,众人眼中的焦点永远都是她,什么赞美的话全都用在她的身上,为什么,自己的爷爷是朝中太傅,官拜一品,父亲也是朝中官员,她不过是个从死人堆里捡了回来的野种,凭什么她一来就夺走了所有属于她的一切。她恨她,恨她不能从未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没想到上天像是听见了她的诉求,燕爷爷死后,她被赶出了燕府,从此下落不明。
燕小宛看着那些人嘲笑的眼光,心里显得特别的慌乱,她并不在乎他人嘲笑的眼光,可这是曾经她引以为傲的技艺,如今却成了他人嘲笑的资本,心里难免有些难过,狠一狠心咬破舌尖,一股腥甜的气息瞬间溢满口鼻,那咬破舌尖的痛楚传遍全身,她慢慢的冷静了下来,手指再次在古琴上波动,这次却是十分流畅,只听缕缕琴声,悠悠扬扬,如同深谷幽山中的小溪,潺潺流动,时而低回,时而高亢,低时婉似窃窃私语,高时似巍峨高山,让人情不自尽的想要停留倾听。一曲罢终,她慢慢起身向众人俯身行礼,道:“奴才显丑了。”
完颜氏还沉溺在刚刚的琴声中,一旁的侧妃鱼玄氏拍了拍手掌道:“不错,琴音悠扬,时而低回,时而高亢,想不到你竟有如此技艺,照我说比起那些打小就训练以琴艺为生的歌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说着,拔下头的的一支簪子递与一旁的侍女道:“有这般本事,偏是待在这王府里当个粗使丫头,到底是大材小用了些,这簪子也算是我一心爱之物,今日便将它赏与你,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云霜满脸笑意地看着燕小宛,眼中却丝毫看不出一丝欢喜之色来,她本意是想让她在众人面前出尽洋相,竟不想,她的琴艺生疏了这么些年,况且适才她看她原本光洁嫩滑,纤细修长的双手,早已因为长年累月的粗活变得粗糙难看,更是冻得红肿,不想现如今还能弹出如此这般清越悠扬的曲子来。
燕小宛领了鱼玄氏的赏赐正要退下,却听云霜道:“刚才说好的是要弹唱一起的,为何如今只有弹没有唱呀,莫不是嫌我们没给钱,不想白白唱与我们听吧?说着从一旁的婢女手中接过一个银袋子,随手掷到了燕小宛的面前,笑道:“这有五十两,比你一年的工钱还要多出好几倍,我想足以让你开这口了吧?”
燕小宛看着脚下的那一个银袋子,只觉十分的刺眼,五十两卖她一唱,云霜是在变相的告诉她,她自始自终都只不过是一个身份卑贱,凭人践踏的人。
不远处,这里的一切都悉数落入了上官炼的眼中,其实他从燕小宛还没开始第一次弹奏的时候,就站在了那里,刚开始时她的琴章断断续续,完全无章可言,他笑着摇了摇头便离开了去,可走出几步便听到优美动听的琴声传入他的耳中,时如高山流水,时如山间小溪,脚下的步子便似不听使唤地走了回来,他看到她正缓缓挑动着琴玄,没有了之前的慌乱,一心只专注的弹奏指下的每一个音符,朦胧的月光照在她白皙的脸上,更显清雅脱俗,资容秀丽,那一刻的自己不知是为她的琴音所动,抑或是为眼前的这个女子所吸引。
正当燕小宛不知所措时,只见一道蓝色的身影缓缓向着她走了过去,他那渐行渐近伟岸的身影在此刻她眼中看来如同身披霞光,特意前来救她与危难的至尊使行,碎不急防间他一把捉住她的右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地将她带离了漪清堂,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女人。
走出了许远,燕小宛猛的清醒了过来,急忙挣脱出被人紧紧牵住的手,急忙福身跪下,感激道:“奴才谢过王爷的解围之恩。”
上官炼笑看着她:“哦,那你打算如何谢我?”
听了上官炼的话,她一时怔住,过了半响方诚惶诚恐道:“王爷大恩,奴才无以为报,唯有日后用心做事,方能不负王爷今日恩德。”
看她又要俯身跪下,上官炼连忙伸出手去将她扶住,似混不在意地道:“以后只你我二人时,这些虚礼就免了吧。”
听他这么一说,燕小宛又是诚惶诚恐地俯下身去:“礼不可废,奴才不敢造次。”
上官炼十分无奈地笑看着她,那本就朦胧缺了口的勾月也已彻底地被乌云盖去,四周静谧一片,不多会儿便听得那簌簌落下的冬雪落在那桑树上,那雪声在这静谧的夜里听来是又急又密,直打得那树枝是飒飒作响。
忽听上官炼道:“本以为这场雪至少到午夜才会落下来,不想竟来得这般急促。”
燕小宛抬头看着空中那又细又密的白点,轻声道:“瑞雪兆丰年,王爷应该感叹这场雪来得及时才对,为何却是这般伤感。”
上官炼轻笑一声,道:“是呀,本王应当高兴才对,转头见她落了满头的白点,便道:“今夜乃除夕之夜,又得瑞雪降临,理应高高兴兴地过,你今夜受罪不少,且先回屋去吧,当心别让这突如其来的大雪,遭那寒气入体,大年头的得了病体入侵,可不吉利。”
自从那日在漪清堂处发生的事情在豫王府里传开之后,分管别院的温嬷嬷对燕小宛的态度较之以前相比,可说是天渊地别,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如今这也无须她做,那也无须她做,可是无论怎样日子总会一日一日地过去,眼瞧着这大好的春天就要过去,豫王那边却是久久都没有任何的表示,就连李管家也不曾提及过半句关于燕小宛的事情,如同那日的事情并不曾发生过,他们也不曾认识过一般。
温嬷嬷意识到自己的如意算盘已然落空,自己如今百般巴结的这一个人,不过只是一时时运高涨,才得豫王一时的另眼看待,过了这么许久也不曾见豫王对她有什么安排,已然是昨日黄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一朝飞上枝头,更别论能提携于她,渐渐地温嬷嬷开始对燕小宛大呼大喊,甚至特意加重了分与她的差事,以泄自已的心头之恨。
或许人就是这样,当你落魄时,恨不得在你身上踩上两脚,可当你得势时,却又紧赶慢赶的前来巴结讨好,说她势利呢,可这又是所有人心里都共有的自私行为,怪只能怪世态炎凉,人情淡薄。
这一日燕小宛正仔细地揉掇敲打着分与她浣洗的衣裳,只见温嬷嬷满脸堆笑地走到她的身边,一把扯过她手中正浣洗着的衣裳抛与他人,冷冷道:“这衣裳由你来洗。”正当燕小宛疑惑不解时,又见她回过头来笑对着燕小宛说:“我的好小宛,还不快回屋去收拾收拾,王爷正谴人来传你过去呢,你瞧,还是王爷身边的近身丫头凝香姑娘亲身来请你呢,我就说咱们小宛是个有福之人,到底是让我给说中了。”
燕小宛顺着温嬷嬷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凝香一脸不愤地站在那里,见她看了过来,冷冷道:“要收拾装扮的,就赶紧点,否则让王爷等不耐烦了,罚我个拖延之责,我可承担不起。”
温嬷嬷听凝香这么一说,急忙劝慰道:“姑娘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定会将小宛收拾得妥妥当当地去见王爷,定不会耽误姑娘您多长时间,说着便唤了两人过来。”
燕小宛突然从端子上站了起来,道:“没什么可收拾的,我这便随你走。”他与她本是萍水相逢,他能伸出援手来替她解围,她感激不尽,却从来都没有妄想过有朝一日他还能想起她。
凝香将燕小宛带到上官炼的书房前,便退了下去,燕小宛将手把在门扉上,许久方推门而入,才走了进去,便见上官炼正俯身在案上大笔挥画着,见了她,温言道:“你来了,来,看看本王这幅字写得如何。”
她依言凑前一看,只见白纸黑字的一幅字画,落笔有力,笔法精妙,行笔间潇洒飘逸,结构自然舒展,疏密相间,就算她完全不懂书法,也足以看出这字写得是极好。
她微微笑道:王爷的字自然是极好,但小宛对书法仅一知半解,实不敢擅作评论。”这句话半真半假,真的是,这幅字写得确实很好,假的是,她对书法并非是一知半解,虽谈不上有多大的见识,但以前也曾跟着爷爷练过几帖书法,多少懂得一些,只是担心会说错什么不该说的话。
上官炼笑看着她道:“懂不懂无所谓,你且说来我听听便是。”听他如是说,她只得按他说的来做,她略微思索了一会儿,轻声道:“依小宛看来,这幅字笔法精妙,疏密相间,行笔间潇洒飘逸,倒有几分书法名家右将军王羲之之风范,不知奴才可有讲错,若有还望王爷莫怪。”
上官炼赞赏的笑看着她道:“这字本王确是特意临摹了右将军的笔法所作,你既看得出来,这说明你在书法上也曾下过苦功,如何还说只是一知半解。”
上官炼在处理事务时,燕小宛会在一旁替他研磨,或是整理书架上的书籍,午后,初夏的日头正好稍稍偏了西斜,金色的阳光透过朦胧的纱纸照在她的脸上,白色的日光映得她的轮廓像似蒙上了一层薄纱,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见她长长的眼睫毛在阳光底下忽闪忽闪的,煞是好看。
上官炼正好抬头瞧见了这一幕,她一身青衣,被那金色的阳光包裹着,一头乌黑柔软的长发披散而下,如云飘逸,就像沐浴在阳光底下的仙子一般,叫人见了轻易移不开眼睛去。
他取来白纸一张,在案几前平坦摊开,墨迹一点点的在纸张上晕染开来,他每勾画一笔,都是那样的坚定和自信,很快一个人的轮廓在他的笔下勾画了出来,待他为画中人儿题上最后一句诗句时,天光已然迟暮,屋内的烛火已被悉数点上,燕小宛看他搁下了笔,遂问:“刚才完颜侧妃让人带话给王爷,请王爷您到她那去用膳,敢问王爷可要前去?”
他唇角微抿,许久都没有作声,一双深邃黑亮的眸子却紧紧的盯着她看,燕小宛被他看得心里发怵,却也只能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过了许久,他薄唇轻启,淡淡道:“那就去她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