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皇后忙碌的搜寻,一道在历时一个时辰后终于被翻出来的藏于竹筒,混于普通书简中的诏书,终于让一切尘埃落定。
毫无疑问,诏书中清清楚楚的说明着待皇帝驾崩,皇位的归属权非三皇子莫属。
令人惊异的是其中竟还夹着一张明黄的信笺,带着几滴不明显的血渍,霍青云看毕默默攥紧了纸条。
【吾儿青云亲启。
近日来朕越发觉得身子骨不如意,心觉自己大概是时日无多,大限将至。你虽非长非嫡,却是朕心中最适合的继承人。你一向稳重,擅观大局,虽并非能流芳百世的千古明君,守成之君却绰绰有余。
朕心知你一直在怨朕,长乐之死实非朕所愿,朕也和你一样痛心,但朕却也清楚,你一向倔强死脑筋,区区几句话定然是改变不了你的想法的。如果朕的死能够让你的恨烟消云散,朕情愿一死。
这诏书……从你拿到它起,就是真的了。】
简直可笑!那个狗皇帝算个什么东西!他也配提起她?!
事到如今,这封信笺的存在简直就好像那人早就洞悉了一切,却还是心甘情愿走上他的剧本,为平息他的怨气而死一样。尤其他这最后一句话,明明已经发现了提前摆在这里的假诏书,却还口口声声说从你发现起就是真的了,实在是让人一口气憋着上不来。明明已经亲眼见霍宸惨死,他的心中却没有半点喜悦,不,应该说,霍青云反而觉得更加苦闷了。
他长呼一口气,“父皇现在的模样实在不适合停尸三日,不如直接下葬皇陵,母后您看如何?”
身为一个皇帝,死后竟然连举国同哀都没有,孤零零的活着,孤零零的死去,这才是最适合霍宸那种人渣的!
“云儿做主便好。”
她话音未落,外面却传来了整齐一致,严谨异常的脚步声。
霍青云朝她点了点头,和她一起推开了紧闭的门。
外面站着的除了各位目睹一切的皇亲国戚,嫔妃美人外,还有听到消息专程带兵过来镇压的兵部尚书徐英卓。
“陛下他……驾崩了!”
众目所指,皇后忽而掩面再也忍不住的低泣起来。
她这样的反应显然是真的证明了一切。皇后与先皇一向情深意重,两人夫妻情深,如今陛下就这么撒手去了,她作为皇后虽然位分是高了,却终是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随着她的泪流满面,所有女眷都梨花带雨的哭了起来。
相比起码日后生活无忧的皇后,她们这些位分低,又没有子嗣的妃子才是真的可怜,连出宫的机会都没有,一辈子都只能被关在别院里面。她们中很多人都还年纪轻轻,貌美动人,却必须承受着丧夫的苦楚。
“先皇留下遗诏,将皇位传位于我。我现在的第一条命令,将先皇立刻下葬。”
随着霍青云这么一句话,整个外场都引起了轩然大波。
然而,在完全掌握着兵力的情况下,无论是怎样的抵抗都被完全压制了。虽未占尽言论优势,但见皇……太后完全站在新皇这一边,有心人就再无可趁之机了。就连最在意先皇的太后都语焉不详,显然是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
先皇下葬的太赶,连好的位置都没仔细选,只是随便挑了个没墓的地方安置了,穷酸可怜的简直比平民百姓还不如。以孝义比铺张浪费更重要为由,霍青云决定今夜留在皇陵里,为先皇守灵。
他强行挥退了众人,独自在死寂的皇陵漫步着。
这里几乎可以说是他除了皇宫最熟悉的地方,每年的那一天他都要把大把的时间耗在这里。怎么可能真的是要为那个狗皇帝守灵,他只是想在还活着的最后好好的陪着她的墓碑罢了。
墓碑上没有名字,只是刻着封号,所谓的长乐公主之墓。
霍青云蹲下来,用柔软的脸颊紧贴着冰冷的石碑。
“狗皇帝死了,那群女人我也已经和英卓约定好会杀掉。至于皇后,她身上的毒也很快就要发作了。”
“和你说这些你也不想听吧。”他轻轻的叹息,“毕竟你是那么的温柔,直到最后一刻都还在担心着我。利用恨来激起我活下来的意志,大概是你一生中干过的最大的坏事吧。”
他深情款款的摸了摸字碑,“虽然你的一生只有短短的八年,不过没关系,我们的人生是交换的,是共享的,所以我们都活了十六年。这样的说法大概是你会喜欢的吧?用你的身份活下来的我,以及用我的身份死去的你。听起来好奇怪啊,不过我们本来就是作为两个人出生的一个灵魂,所以其实也不需要太在意吧。”
“我一直在利用你欺骗自己,你知道的话一定会狠狠骂醒我吧。在你身上一刀刀割下去的时候,真的好痛啊,简直就好像是割在自己身上,不过想到你一定更痛,我就觉得什么都可以忍耐了。我对你做了这么过分的事,到时候一定要在奈何桥上跪着向你道歉才行。”
“你一直都是世界上最棒的哥哥,是我全世界最喜欢的人。为了完成你的愿望,我可是当上皇帝了呢。怎么样,想想就很让人兴奋吧!可是没有你本人在,果然还是会觉得寂寞。不想着复仇的话,就会忍不住想去找你,所以我只能努力努力再努力的去憎恨那些人。”
“我从以前开始就是这么偏激的家伙,没有你管着根本不行。不过我变得这么狠毒,你如果看到的话,一定会心疼吧,毕竟我在你眼里一直是那个最初的爱哭鬼。”
霍青云觉得自己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要告诉她,絮絮叨叨的,怎么也找不到重点。
记忆仿佛回溯到了两人真正分别的那天。
因为冷宫半个多月没人送食物,终于决定冒险为了饿的泪汪汪的妹妹去御膳房偷吃的的哥哥,却在路上撞上了皇后一行人,结果被当做不长眼的奴才痛打了二十板子。
八岁的小男孩又怎么禁得住这样的教训,回到冷宫后他就七窍止不住的出血。
哥哥没看明白真相,觉得是自己的错,妹妹对此事却是看得一清二楚。皇后根本不是因为觉得被冒犯了才打了人,而是她认出了这是楚妃的孩子,最大可能就是她已经确定他们兄妹一定是皇家后裔,所以她才要在他们被皇帝发现前,除掉可能会阻碍她未来的儿子上位的所有潜在存在。
冷宫这样的鬼地方又怎么会有御医肯来,哥哥的伤根本没办法治疗。
就在妹妹决定跟着哥哥一起去死的时候,一直以来都温柔懦弱的哥哥突然对她说:“帮我报仇吧,拜托你,带着我的那份活下去!我真的不甘心,我还想要更好的人生啊!”
妹妹的想法与哥哥出现了惊人的偏差。
她将带着哥哥那份活下去,擅自固执的理解为用哥哥的身份活下去,然后已经变成哥哥的她则努力活出她所能达到的极致的人生。
于是,因为她的执念,妹妹变成了哥哥,哥哥成为了妹妹。
有着同一张脸的双胞胎兄妹完全不需要担心会被认出来这一点。唯一值得担心的是变成哥哥的妹妹长大后也许会被人发现是女儿身。幸好,她最终得到了母亲的爱慕者何源何大人的帮助,用比常人快五倍衰弱的身体换取失去了女性的一切特征这一条件。
自此,她彻底变成了他。
为了完全让哥哥与女孩子找不出任何区别,他不得不毁掉哥哥的身体,让哥哥变得破破烂烂。
事实上,他最终成功了。
哥哥最终以公主的身份下葬了。
然后,就一直到了今天。
用哥哥的身份一直活到了今天。
“虽然闹到现在真的很累,但是我也有了很好的朋友。把江山托付给他我很放心,觉得他和你真的很像呢。”
霍青云露出再甜蜜不过的笑容。“如果是你的话,大概也能和他玩到一起吧。”
“真的是好累,就算是我,也觉得实在是吃不消了。”
他昏昏沉沉的靠在石碑上,终于在安心与放松中闭上了眼睛。
在兄长的怀抱中,他就像那个八年前的小女孩般甜甜的做起了永不醒来的美梦。
他没有看到的是,徐英卓近乎喜悦的含着咸涩的泪水轻轻碰了碰他的唇。
“机关算尽、料尽一切的你,到底有没有猜到我们才是真的在利用你呢?殿下,你再也没有机会知道真相了,永远永远地属于我,这才是你存在的意义。”
他笑得疯狂而悲伤。
就像何大人说的,如果赢不过死人,那么就把深爱着的他变成死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