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市偏东北，气温要比c市低了五、六度，今天天气预报显示是有雨夹雪，天空一直阴沉沉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下得来。
金泽语开得不快，偶尔转头看一下他师傅。他师傅已经三个小时没有开口说话了，让他吃东西也不吃，难得他会对最喜欢的那家小笼包视而不见。
金泽语拦下了那个政府的项目，却是不知原来这辈子问题出在了另一个项目上。虽然这辈子有些事情与上辈子不一样了，可是有些仍是按照上辈子的轨迹来的，这让人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老人的眼中没了昔日的光彩，白发掩映的脸庞令他看起来更加的苍老。仿佛没有自己陪伴的话，他便没有勇气亲自来看看这个楼群。导航中女声口中的距离越来越近，他的表情看起来也越来越紧张。
金泽语停好了车，而后紧跟着汪世伦，事先想好的一些安慰的话一句也没有说出口，估计他师傅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
“家和园是在前面吗？哦...好的，谢谢。”
汪世伦问了个路人，而后就开始加快脚步，越走越快。金泽语快步跟着，看着身前明显急躁起来的身影，满心的无奈。
直到走到家和园园区的大门外，汪世伦才站定，他不用看也知道金泽语该是跟在他身侧，所以幽幽的开了口。
“你是怎样的设计师，这个重大的意义，也显示了你看待世界的方式......人类和环境的关系是互相影响的，人类塑造自身环境，环境也塑造其居住者......”
“嗯。”金泽语沉声应答着，却知道他师傅并没有等待他的回应，因为这些都是当年师傅老早就跟他讲过的话，他仿佛是在说给他听，却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汪世伦带着金泽语绕了几个弯，而后站在地上有一大片积水的位置停住了脚步，“即便对这个作品并没有耗费太多的心力，可是如今走进来，我仍是能很快便找到它的排水系统容易出问题的位置......”
积水的面积很大，也很有厚度，已经冻成了一座小山丘的形状。
金泽语眼见他师傅久久注视着那些积水，眼神也如那积水般似是被冻结了，心知他一定是觉得非常的内疚。
“师傅，我看了你的设计图，真的没有问题，施工执行上出现了偏差导致的问题，真的不该来由你承担责任。”
“其实我明知这个排水系统容易出现问题的，我还特地跟商家强调这里一定要谨慎处理...”汪世伦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并开始不住的摇头，“...为大众做建筑的时候如何满足个体需求？答案是肯定的，没法满足！何况家和园是比廉租房好不了太多的廉价居民楼，我就只能按照商家给的资金来设计勉强满足最基本需求的住房......哈哈......哎，我现在说这些，好像在给自己找借口似的......”
“师傅，你真的没有必要把责任都揽到自己的身上...”
“据说夏天还好过一些，一到冬天就会有一些小混混在早上上班、上学的时间，还有晚上人们回家的时间，成群结队的堵在这坨冰旁边唯一可以通行的狭窄小路上，跟过路的行人要通行费......所以很多人被迫要绕很远的路才能走到园区大门，如果有什么急事的话，那就没办法，必须得交通行费了...”
“这事就没人管吗？”
“怎么管？闹事的孩子都是园区里的住户，他们能住上房子已是不错，还能让他们搬去哪儿？所以居民们才成立了请愿委员会，想拆了这房子，让政府重建，已经请愿了三年了。”
“重建园区的排水系统确实不现实...”金泽语回忆着这个园区的设计图，再次觉得设计师被资金掣肘之处太多。
如果说重做这个园区的排水系统，无异于大换血，试问几乎成了甩手掌柜的商家又怎会出这么一大笔钱来改进这老楼区呢，根本是痴人说梦。所以也怪不得居民们想把事情闹大，要借助政府的力量了。
“有问题的又岂止是排水系统呢...供暖公司都不敢打太热的水过来，因为只要温度超过八十度，楼内局部管道就会破裂。等水到了换热站，估计也就五六十度了，这种温度如何能让居民在冬天取暖呢......泽语，你不知道我看到那个请愿委员会会长拿出的资料有多么难受...有个孩子厌恶这样的生存环境，选择了轻生...幸好他没死，幸好......泽语，我难辞其咎啊！”
汪世伦说着红了眼眶，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金泽语见状急忙扶着他到远处的长椅坐下。
椅子发出了‘咯吱’声，仿佛摇摇欲坠，随时都会散架。
“那个会长是个四十六岁的女人，她的丈夫因为她不顾家，每天想着请愿的事情，跟她离婚了...她的女儿不理解她，也很少回来看她......她找了我无数次，在各处堵截我，就是想让我在他们的请愿书上签上我的名字......她说如果连这楼群的设计师都签名了，会更有力度，她说想要终止这个恶性循环，不愿再看到更多的孩子因为生存坏境变坏甚至轻生，她说哪怕请愿到她死那天，她都不会放弃......”
金泽语紧着给他师傅擦眼泪，将手探入他的腋下，勉力架着他，怕他随时会瘫软在地。
七十有余的老人，如今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他的身体不住的颤抖着，两眼怔怔的看着楼群。
“我其实真的不想签，签了不就等于是否定了自己的设计吗？我甚至都不敢来这里看一眼，我是真的不敢......估计我自己也知道，如果我看到真实的状况，一定会同意签字的......”
雨滴夹杂着雪花翩然而下，不知从哪儿吹来的凉风好似能浸透肌理，让人心中生寒。
金泽语废了半天的口舌才把他师傅哄回车里，老人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脸色异常的灰白。
金泽语每次等红灯的时候都偷偷的抬手去探他师傅的鼻息，待感觉到涌动的温热后才收回手。
因为他师傅从离开家和园后就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他十分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