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疯了,很多时候都能看到她一个人疯疯癫癫的在宫中乱晃,看到了漂亮的妃子,就会上前扯她们的衣服,扯她们的头发,扯她们的脸,嘴里还不停地说着:“把面具摘下来,让本宫看看你究竟是谁。”
曾经无比风光的三妃之容德妃,已然不复存在。
容德妃是真的疯了,有几次她还抓伤了好几个年轻的妃嫔,还将自己最贴心的婢女浣溪推进了池塘,淹死了。
于是,皇帝大怒,为了避免她再伤及无辜,便将她送到了别苑休养,派专人伺候看守。
这日,秋风凉爽,御花园内,沈淑妃正抱着夕月公主,皇帝皇后踱步而来,远远的看到沈淑妃脸上洋溢着的满足微笑,皇帝不禁微微叹了口气。皇后以为他叹的是夕月公主,自此便没了生母,便也叹了口气。
“德妃这一病,可怜了小公主了。皇上,臣妾想将小公主接到身边来养,您看……”
皇帝却似没有听到她的话,目光仍然望着沈淑妃,皇后心里咯噔一声,果然听皇帝说道:“皇后啊,朕知晓你的心思。但是,淑妃不也没有孩子吗?你看她,多喜欢夕月。朕曾经看到过德妃对待夕月,比之淑妃,差了很多。这段日子你也看到了,淑妃待夕月远远胜过她的生母。上一次她出疹子,也是淑妃一个人守着,寸步不离的照顾。朕心里很是感动,所以,朕想,让夕月寄养在淑妃膝下。你看怎么样啊?”
皇帝转头来看皇后,眼神带着询问。皇后牵强的扯了扯嘴角,笑道:“可是,臣妾身为皇后,照顾公主,理所当然。”
皇帝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在朕的心里,谁照顾都是一样的,主要看谁有心。昨日太后也曾向朕提起,说沈淑妃温婉和顺,必定会待夕月如同亲生。”
皇后脸色变了变,知道强求不来,便笑道:“皇上做主便好。”
这边,沈淑妃正逗弄着夕月,宫女紫霞立在一旁,笑容满面,像是正在用心看着这一幕而会心的笑着。
忽然,紫霞微微俯身,手指伸向夕月肉嘟嘟的小脸,面上笑容不改,嘴里却道:“娘娘,他们走了。”
沈淑妃眯了眼,面上的笑容淡去三分,她将夕月递给了紫霞,自己则起身,凭栏而立。
紫霞抱着夕月公主,问道:“娘娘不开心?”
在她眼里,自家娘娘刚刚战胜了容德妃,现在三妃只剩下一妃,唯她独占鳌头,仅次于皇后,即便以后再立新妃,自家娘娘的地位也是无法撼动的了,可为何娘娘看上去一点也不高兴?
沈淑妃伸手揉了揉眉心,有些倦怠:“本宫只是觉得很累。”
“累?”紫霞不解,“娘娘若是累了,奴婢扶娘娘回去休息吧。”
沈淑妃淡淡一笑,并不再言其他,静静地站着,眺望着远方。
紫霞以为她说的是身体,其实她更累的,是一颗心!
当年,她是不肯嫁给皇上的。那个时候,皇帝还只是一个王爷,却已经有了很多姬妾。在她的心里,从来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不想,和很多女人共同服侍一个丈夫。
然而,或许是她命中注定,皇帝看中了她,亲自去下了娉礼,并且请先皇做主,赐了婚。
若她拒绝,便是拿沈家所有人的性命做赔注。
所以,她嫁给了他,当年的王爷,后来某朝篡位的当今的皇帝。
她早已厌倦了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更加厌倦和他身边的女人勾心斗角,她根本不屑于那么做。
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于是她想着,守着孩子安稳的过一生。
她不想争,不想抢,即便不让她做妃子,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才人,带着自己的孩子,过着平静的生活,她这一辈子,已足矣。
然而,她不招惹别人,并不代表别人可以放过她。
她尽量避免参与女人们的明争暗斗,一直保持着中立的状态,力求相互平衡。然而她的第一个孩子,还是在这些肮脏的斗争中死去,并且,她还从此不能再有孩子……
想到这里,沈淑妃眼中闪过一抹痛色,她闭上了眼睛,只觉得心口处微微疼痛。
一夕之间,她颠覆了以往的观念,原来想要做到明哲保身,是何等的难!
于是,她变得阴狠,凡是进攻的对手,她不再躲避,而是迎刃而上,用对方的刀,狠狠的捅进对方的身体……
她聪明沉稳,这么多年来,从未倒下,从未失足,她一直在往前走,一直不曾停下。
容德妃是和她抗衡了多年的对手,她亦知道,容德妃能凭借一己之力爬到高位,她的背后一定有人。
但她发现,容德妃只是无比的仇视她和孙贤妃,总是冷嘲热讽,但真正的对付,她却没有过,所以,她们才如此对峙,相互抗衡的走到了今日。
她的观念,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亦明白,容德妃对于她和孙贤妃的仇视,是来自于她们身后的雄厚的家族势力。说实话,对于容德妃这样一个完全不靠出身走至今日的人,她的心里一半敬佩一半畏惧。
她不想和她成为对手,亦不想打破三妃平衡的状态,甚至一直避着她的锋芒,但孙贤妃的死,给了她沉重的一击,于是,她出手了。
如今,她是胜利了,然而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的胜利是多么的短暂。
三妃对峙的局面打破,如今她独占鳌头,第一个有危机感的人,便是皇后!
她觉得累,即便她斗赢了皇后,自己做了皇后,那又有什么用?皇帝的后宫仍然不停地有人挤进来,以后,她要面对的对手还很多……
“娘娘……”紫霞的轻唤在身后响起,沈淑妃转过身,神色已恢复如常,她淡淡一笑,朝她伸出手来:“把她给我吧!”
紫霞将夕月公主轻轻的给了她,她的面上依旧笑容慈祥,宛若抱着的真的就失去她的亲生骨肉。
其实沈淑妃真的很美,她笑的时候有种让人很温暖的感觉,即便不笑,也有一种很和顺很好相处的感觉。紫霞看着自家娘娘,有一瞬间的失神。
“回去吧。”沈淑妃忽然开口,人已率先往前走去,紫霞应了一声,回身收拾起桌上的杯盏,忙忙的跟上。
舒香楼上,客满为患,凤衍景端着几样素淡的小菜进了天字号包间,将菜摆齐,客人还没到,凤衍景数了数,已经齐了,便要退下,刚走了两步,就听门外有人唤道:“三殿下。”
凤衍景下意识的脚步一顿,门已被推开,眼角余光瞥到一抹紫影,凤衍卿从他身边走过,凤衍景垂首躬身,慢慢的往外走。
凤衍卿也只是随意的扫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凤衍景从容的走出了包间,刚到楼下,便见客栈大门处,几个侍卫拥着一个身材高瘦的男人进来。
凤衍景微微侧身,待看到那人面目时,不由微微一怔,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头向他看来,凤衍景赶忙钻进了后厨。
再掀开布帘向外看时,那人已经上了楼,看方向,应该是去了天字号包间。
是他?凤衍景皱眉沉思,他不是已经离去了吗?如何会出现在此?他去了天字号?
天字号!凤衍卿!
凤衍景虽没想出什么,却也隐隐觉得事情不对。
天字号包间里,凤衍卿坐着,旁边的侍卫为他和坐于他对面的人皆斟满了一杯酒。
凤衍卿端起酒杯,举向那人,笑容满面:“叔父多年都在封地,不曾回来,这杯酒,衍卿敬您。”
凤衍卿在他面前将姿态放的很低,那人也举起酒杯,笑的也是满面春风:“三殿下不必如此客气,本就是一家人,三殿下若是有事,尽管开口。”
没错,此人正是前不久刚刚离开京都的安平王爷,可是,他此刻却出现在了这里,一切,不明而喻了。
他其实根本就没有离开京都,那日离开,不到半日又乔装折了回来,一直住在一家小客栈内,这次出面也是被凤衍卿下帖邀请而来。
他知道自己行踪暴露,先是一惊,而后却又笑了,发现他的若是别人,他或许有所畏惧,可既然是凤衍卿,他便不怕了!
因为,凤衍卿和他是一种人!
二人饮尽杯中酒,凤衍卿又命侍卫给二人斟满,再次举杯。
安平王爷却伸手掩住了杯口,笑着说道:“三殿下今日请我来,该不会就是为了喝酒吧?”
凤衍卿面色一顿,随即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叔父慧眼,想必衍卿心中所想,叔父必然一眼就能看透。”
安平王爷眼中闪过疑惑之色,明知故问道:“本王年纪大了,难免老眼昏花,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三殿下虽然与本王不算亲近,可在本王心里,却是一直都将三殿下看作亲人般。要不然也不会同意殿下与安若的婚事,只是……本王始终不明白,为何三殿下会在成婚当日姗姗来迟,还身带鲜血。实不相瞒,本王并不相信那些所谓斩杀妖女的传言,不然,也不会果断干脆的退婚。”
相反的,他还听到一些关于凤衍卿与那妖女之间的模糊纠葛。他的女儿,将来是要做皇后,母仪天下的。
他怕他看错了人,误了女儿的终身,更加误了自己的大业,所以,他和安若商量,最终决定了退婚。
凤衍卿是有谋略,也够狠辣,只是他是个深不见底的人,就连安平王爷他自己,自诩识人无数,也不敢妄自揣测。一切,只因为他看不透他,看不懂他。更因为看不懂看不透,而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