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今年的第一场春雨降临大历京都,自傍晚开始便是细雨窸窣,如条条银丝金线,没有间歇。
沈府后花园的花厅中,设了一张圆桌,桌上摆着几碟小菜,并两壶好酒。
白云一、沈允澈、凤离苏三人围着圆桌而坐,品酒谈笑着。
沈允澈贪杯,不一会便喝醉了,白云一叫来紫萱,吩咐她送了他回房休息去了。
一时间,诺大的花厅里,只剩下白云一和凤离苏两个人。
两人沉默的喝着酒,许久的静默,只能听到雨打的芭蕉叶的响声。
“我……”
“你……”
两人近乎同时开口,却又同时笑了。
白云一道:“这次还是得多谢殿下相助,沈一在此敬你一杯。”
说着便要举杯饮尽杯中酒,却被凤离苏伸来的一只手拦住,抬头望他,却见他浅浅地笑着看她,不由疑惑,然而还没等她问出口,手中酒杯已被他拿走,转而送进了自己的口中。
一只手紧紧的扣着她的手,将她一下搂进了怀中。
白云一一怔,靠在他的怀中,随即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调侃着问道:“难道五殿下不喜女子,竟是个断袖?”
凤离苏亦笑:“你说我是断袖便就是断袖吧。”
“哦?”抬头认真的看着他。
凤离苏被她那一双乌亮大眼看的不自在,将她的头按在胸口,双手紧紧的环住她,抬头望向飘落的雨丝,缓缓道:“其实第一次见你,我便知你不是男子!”
“哦?”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白云一舒服的看着他的胸膛,听着他微弱的心跳,静静听他叙述。
“一开始,我只是想要靠近你,后来觉得我不过是个别国的俘虏皇子,这辈子可能都没有办法给你幸福,于是我决定远离你。可是,当知道你有困难,那一刻,我终于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将你摒弃在生命之外。那晚我从容德妃的寝殿出来,在凉亭里坐了很久,可是最后我决定,不能这么错过你。只要你也喜欢我,我也应该争取。”
“我的家是成国,我的父皇母后在成国苏城。那一年,被迫丢下我之时,母后给我取名离苏。离苏,离苏,便是永远的离开苏城了,为了成国的安宁和和平,我做了一颗俘虏棋子!”
平淡的语气中,夹杂着丝丝刻骨的忧伤,白云一不禁抬头望他,“凤,你想家吗?”
凤离苏低头与她对视,“一一,你喜欢我吗?”
白云一点头,凤离苏笑:“那以后,有一一的地方就是离苏的家,好吗?”
白云一紧了紧被他握着的手,伸出另一只手去抚平他紧皱的双眉,“好。等以后,我们一起离开大历,去一个宁静平和的小山村,建一个我们的家!”
凤离苏将她抱的紧了些,轻唤道:“一一。”
“嗯?”白云一应道。
“一一。”
“嗯。”
如此反复了十几次,白云一便有些困了,加上酒精的作用,她此时的眼皮似有千金重,软绵绵的耷拉着,蜷缩在他温暖的怀中,似乎下一秒就要睡去。
可是凤离苏的呼唤还没有结束,“一一。”
“嗯?”迷迷糊糊的应着。
凤离苏目光悠远,“你真的喜欢我吗?”
“嗯……”“
“那么,我是谁?”
“你是……凤……凤……”
凤离苏心中一阵抽痛,嘴上却扬起一抹笑,紧了紧抱着她的双臂,轻声道:“一一,记着,我是凤,凤离苏!”
既然她把他当作别人来爱,那就由她去吧,至少她还是喜欢他的。
伸手轻轻抚着她细腻的脸颊,总有一天,他会取代她心中的那个凤,成为她最亲最爱的人!
他亦会视她如珍宝,好好呵护,不容受伤的!
细雨仍在下着,离花厅不远处的一处黑暗角落里,一个黑色的人影无力的靠在了墙上,仰头望天,眼角渗出一滴液体,细雨打在脸上,分不清是泪是雨水。
等以后,我们一起离开大历,去一个宁静平和的小山村,建一个我们的家!
呵呵~自嘲般的笑了笑,手掌无力的松开,一根碧绿色的玉簪从袖中掉落,摔进了泥土里。而他,转身,踉跄离去。
凤浅月回来的时候,全身都湿透了,红雨打着一把伞站在门外等他,见他回来,还没等她迎上去,他便已直直的摔倒在了地上。
扑腾一声,溅起一地水花。
“公子。”红雨惊呼,赶紧奔了过来,一下跪坐在地上,将他抱起,头枕在自己的腿上。
却见他睁着双眼,只是眼神空洞的望着伞顶,不由吓了一跳:“公子,您怎么了?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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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边的梦境,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白云一孤身奔跑着,始终找不到出口。
忽然,黑暗中出现了一抹白影,那是一个身穿白衣的修长人影,背对着她,一动不动,离她仅有三步之遥。
“凤?你是凤吗?”白云一问。
然而,那人并没有回答她,依旧没有动,白云一忽地想起,忙改口道:“离苏,是你吗?”
那人依然没有动,也没有出声,仿若一个雕塑一般立在原地,毫无生气。
她不由得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推了推他,“离苏?”
转而小心翼翼的转到他的前面,可是除了那一袭白衣清晰无比,那一张脸模糊的几乎没有,而她却能看出他是在对她笑。
白云一惊叫一声,身下的黑暗突然裂开,下面是刺眼的一片白芒,刺的她双眼疼痛,而她脚下站着的那一块黑暗,正在慢慢皲裂。
“啊~”终于,黑暗皲裂,她向那一片白芒中坠去……
白云一直直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她缓了缓神,吁出一口气,才唤来紫萱。
吃完早饭便去给沈老夫人请安,过后便兴致大发的想要去后花园走走。
路过花厅时,却见一众丫鬟仆从们正在花园忙活,紫萱见白云一驻足停看,不由解释道:“每年入春,第一场雨降下来的时候,花园里的花便要整顿修理一下。有些上年枯死的花,花根还在,需要全部拔出,这样才能给新的花生长的空间。此时若是种花种草,也是最容易种活的时候。”
白云一点点头,赞许道:“你懂的不少。”
紫萱红了脸:“奴婢母亲以前是种花调弄香粉的,奴婢经常帮着母亲做些小事,所以对这样的常识懂一点点。”
这边两人说着话,已经走到了拐角处,听得拐角里两个正在收拾花草的花匠道:“这必是个不平凡的东西,说不定是夫人或者小姐们掉的,还是快些呈上去的好。”
白云一不由侧身,正巧看见那花匠手中捧着一物正要交给管家福伯。
不由皱了皱眉,冲那人喊道:“拿过来给我看看。”
“是。”花匠一见是自家三公子,便半路折回,将那物递在了她的面前。
那是一根长长的簪子,已经被泥土掩盖住本身的颜色,只隐隐看得出形状,竟和摔碎容德妃的那根御赐碧玉簪形状很相似。
“紫萱,你拿去,将之洗净,再来给我。”
“是。”紫萱从花匠手中接过那物,转身便去找水井了。
不消片刻,又折身回来,白云一此刻已经坐在花厅里喝茶,一旁还坐着不知何时出现的沈允澈,两人正在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紫萱手中捧着一物,因为她怕会再弄脏,所以细心的用一块白色丝帕包裹着。
“公子,已经洗干净了!”紫萱连同手帕一起放在了桌上。
沈允澈好奇问道:“什么好东西?竟弄得这样神秘?”
说着,很手快的将丝帕掀开,露出里面一根碧绿色的玉簪子,那簪子没有雕刻痕迹,通体像整个一块,宛若浑然天成一般。碧绿的颜色像一潭深水,碧波荡漾碧水连天,是个上乘之物!
沈允澈呆了呆,随即发出一阵惊叹:“一一,你从哪里弄到这么一个好东西?”
白云一淡淡看他:“你也觉得这是好东西?”
沈允澈除了爱美人,爱吃喝,还有一个爱好,那就是爱收藏。
试问什么样的东西,是好是坏他能看不出来?再者,这根碧玉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平凡,何况他这个自诩半个行家的人!
沈允澈觉得自己以前的形象真是太差了,好不容易来了个扭转形象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于是指着碧玉簪上一块纹路较深的地方道:“碧水生碧玉,白波生白圭。仅这一条碧色深纹,便可断定此物不凡。我手中收集的宝贝,上百件里面也只能挑出一两件来,颜色也未必及得上这个。嘿嘿~一一,你这是从哪弄来的好东西?”
“这根碧玉簪是花匠锄花时在墙角的污泥中发现的。”
沈允澈眼睛一亮,“竟然是我们家的宝贝?”不由又低头细细端详手中之物,真是越看越爱,越看越喜欢,满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刚想开口问了,能不能送给他,却听白云一冷幽幽的声音传来:“二哥,这根簪子不能给你。”
“为什么?”沈允澈瞪大了眼睛,忙捂紧手中之物,生怕被抢走,“想你当初肯将那么多的奇珍异宝整箱送给我,怎么轮到这么个物件就舍不得了?”
白云一斜睨他,淡淡的吐出:“这根碧玉簪,跟容德妃的那根一模一样!”
“什么?”沈允澈的眼睛瞪得更大了。